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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存笑笑,开始铺行李。于小春说,“我家是浙江的。她叫张继芳,她叫董丽萍,都是辽宁人,”于小春指着对面两张床的姑娘说。她俩都是从沈阳机床厂考出来的,梳着一样的运动头,穿着一样的蓝色工作服,年纪也相仿,唯一的区别是董丽萍戴着副白边近视镜。
“哎,你们俩,自我介绍下吧。”于小春对门口床上的两个人说。
“好,我先说。我叫刘英,新疆农场的。咱们宿舍我最大,我都33了,小孩八岁!”下铺的女子爽朗地说。她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略微发红,五官却极为漂亮。于小春补充道,“咱们宿舍就刘姐一个结了婚的。”
思存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上铺说,“我叫苏红梅。”就这一句,干脆利落。
思存对她们说,“你们好。”
董丽萍说,“我刚才看见你了,你从小轿车上下来。你家是大官吗?”
苏红梅闻言,抬头深深地看着思存,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思存脸红了,连忙摇头说,“不是。我家在农村。”
“那怎么有小轿车?”张继芳问。
“是……亲戚家的。”
第一天,思存认识了宿舍的姐妹们。第二天开学典礼,第三天正式上课,她认识了她的老师和同学。
大学里的第一堂课是《中国文学史》。老师姓唐,年过五十,黑瘦文弱,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孩子们,首先祝贺你们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上课前我看过同学们的档案,我们这个班,学生平均年龄28岁,年龄最大的已经整整39岁!66,67,68年的高中毕业生占了我们班的一半之多!”学生哗然,看着彼此,从不再年轻的脸上寻找共同的岁月痕迹。“同学们,你们不容易啊!过去的十年中,你们在逆境中坚持学习。现在考上大学,你们离开了家庭,甚至离开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为的是什么?是追求知识!”
“过去的十年中,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今天,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我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好这四年,把过去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唐老师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同时,这掌声也是在为他们自己鼓劲。唐老师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教室又静寂无声。唐老师继续说,“当然,我们班也有六名24岁以下的年轻同学,你们比老同学有着更优越的条件,记忆力好,没有家庭的拖累。你们最年轻,前途也最宽广,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努力钻研。说到底,我们的年纪大了,国家的未来,社会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在第二次响起的掌声中,思存咬紧了嘴唇。她知道她的高考成绩只比录取线高出一分。在这个38人的集体中,她的年纪最小,底子最薄。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要拿出最大的勤奋,迎头赶上。
仓促复课的学校百废待兴,学校还是尽一切努力为大家创造好的学习环境。教室十点才熄灯,宿舍十一点。图书馆每天开放,让饥渴的十年的学生们尽情地吸收知识的养分。
大家都卯足了劲学习,这年全国高考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好不容易考进来了,谁也不愿意落后。思存她们宿舍也是如此,在老大姐刘英的带领下,早上6点起床背英语,上了一天课,晚上熄灯前还在对着古典诗词念念有词。刘英说思存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不要和她们一起熬。思存都要哭出来了,她本来底子就差,不一起熬,她会落后的!
唯一的例外是苏红梅。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二十出头,独来独往,下了课就不知所踪。吃晚饭的时候,于小春神秘地对思存说,“听说苏红梅是高干子弟,和咱们不一样!我看呀,她八成是谈恋爱去了!”
思存笑笑,不说话。于小春填了口土豆丝,压低声说,“思存,告诉我,你谈过恋爱没有?”
思存惊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于小春咯咯笑道,“我就猜你没谈过。你太小了。我也没有谈过。”
思存默默吃饭。这个话题让她的心咚咚直跳,于小春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继续说着,“思存,咱们立一个约定好不好?大学四年,咱们都不谈恋爱,好好学习。”
于小春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思存。思存只得说,“恩。”
大学的课程很密集,就连周日也全天安排了公共课。这天早晨,思存和刘英她们一起早起,先是朗读英语课文,在互相默写单词。思存在农村读的高中,学的是俄语,从没有上过英语课。到了大学,英语却成了主要学科,思存学起来有点吃力。她的朗读发音不标准,单词更是错得一塌糊涂。同样英语底子薄的刘英说现在电台有英语教学节目,要是能有个收音机就好了。思存想到自己身上还有50多块钱,就合计着哪天去百货公司买个收音机。
晨读完毕,刘英她们结伴去吃早饭,准备去上语文课。思存想起章伯今天会接她回温家,就对刘英说,“刘姐,我今天去亲戚家有事,语文课麻烦你给我请个假。”
刘英说,“什么事连课都不上了?”
思存说,“早就答应亲戚的事。”
于小春机灵地说,“什么请假,老师点名的时候我帮你答个到就行了,反正那么多人,老师也记不住。”
思存感激地对小春笑笑,说“谢谢你。”
思存在校门口等了一会,章伯果然来了。她坐上小轿车,不一会就回到了温家小楼。
时间还早,思存想着墨池可能还在休息,轻手轻脚上了楼,想先在书房看会英语。没想到,墨池已经坐在了书房里,看到思存,他马上推动轮椅迎过去,“你回来啦!”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兴奋。
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思存心里也涌bBS?jooYO o ?NET 起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可真早。”她说。
“我知道你一早回来,所以在这等你,”墨池说,“吃早饭了吗?”
“吃了。陈阿姨呢?”她指的是陈爱华。
“妈下乡去了,周末没回来。我让保姆给你准备水果。”墨池竟有些忙乱。
“不用了!”思存坐下来说,“我想吃自己去拿。”墨池的殷勤让她有些拘谨,好像坐在别人的家里。
“也好,”墨池把轮椅推到她身边,问道,“学习怎么样?数学跟得上吗?”
揭人不揭短!思存小脸一红,怒目一瞪,像只炸了毛了小花猫,“中文系没有数学课。”她说。
墨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除了数学,你好像还是挺聪明的。”他故意揶揄她,看到被他逗红的脸,有一种甜丝丝的快感。
思存却叹了口气说,“不过英语也挺难学的。前面的基础知识老师只带着复习一遍,就从课文开始教了。我以前都没学过。”
“哦?那你学的怎么样?我这里有英语书,你给我读一段。”墨池转身要去找书。
“不用!我带着书。”思存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崭新的英语书。墨池笑道,“你还挺刻苦。读一段,我听听你学得怎么样。”
“不读了,我读得不好。”思存低声说。
“我说读就得读。”墨池说,“英语不读就永远学不好,你听说学语言不用开口说的吗?”
思存说不过他,幽怨地看着他。她大清早课都不上赶回来看他,他就只知道让她读书?
“读。”墨池不为所动。
思存翻开一页,读得细弱蚊蚋,“一丝意思由喷,一丝意思由喷搜……”
听着她的声调怪异,墨池紧急叫停,拿过她的书一看,句型的旁边被她注上了汉字。
“你就是这样学英语的?”墨池指着汉字,哭笑不得。
思存的脸红透了,像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一样。她说,“字母和音标老师只给复习了一遍,我没跟上。”
“那你也不能这样学啊!这样永远学不会英语的发音规律!”
“我说不读,你非要听。”思存出了丑,老大不高兴。
“你说什么?”墨池皱着眉毛问,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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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知道,所以我下午就去买个收音机。”思存赶紧说。知道他那臭脾气,她可不想再跟他吵架。
“对呀,收音机。”墨池说,“跟着收音机的学英语读,进步肯定快。你等着,我给你拿收音机去。”他推着轮椅就要出去。
“不用,我下午买一个去!”思存摸摸衣袋,出来的时候特地带出了他给她的钱。
“我有你就不用买了。”墨池快速出去,不一会拿回一台漂亮的收音机。“这个给你,早上听广播,晚上还能听新闻。”
“给我了,你听什么?”思存不要。墨池出门不方便,就靠报纸和广播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能收。
“没事,爸妈房里还有一台,反正他们没时间听。”墨池笑得很狡黠,动手把收音机塞进她的书包。
“在学校住的惯吗?保姆在包饺子,还有你爱吃的腊肉,还有红烧鱼。你学习辛苦,得吃点补脑的。”墨池准备得很精心。
午饭还早,他们就在书房里聊天。思存讲了大学的生活,上什么课,同学都是哪里人,老师讲课的风格。墨池越听越羡慕,他从小就是最优生,要不是那场浩劫,他一定会象父母一样接受大学教育,并且用毕生所学回报社会。现在他没有机会了,但妹妹和思存考上了大学,一定程度上替他圆了大学梦。他不停地问思存大学里的事,让她多说一点,好让他的梦更加具体。
思存说,学校虽然还很简陋,但是氛围非常好,大家都努力学习,互相帮助,老师也尽可能地给学生提供帮助。学校还开展了许多社团,有广播社,话剧社,文学社,科技社等等。“不过我都没有参加。”
“你怎么不参加呢?锻炼一下多好。”墨池说。
“我底子差啊,就比录取分高一分,在系里是垫底的了。”思存没底气。
墨池摸摸脑袋,自己是不是以前太打击她的自信了?其实她突击两个月就考上大学,已经相当不错了。墨池说,“多参加活动还是有好处的,你很聪明,只要用心学慢慢就赶上了。”
“你不知道,”思存说,“大一的学习可紧了,班长都建议我们大二再开始参加社团。大一是打基础,有时晚上都有课,周日也全都有课。”
“周日也有课?”墨池讶异地说。
“是呀,上午下午都有。”思存老实地说。
“那你怎么回来了?”墨池提高了声音。
思存捂住嘴巴,怎么一不小心把逃课的事给穿帮了呢?墨池严肃地看着她,不敢撒谎,她红着脸,小声说,“同学帮我答到。”
“你还学聪明了!”墨池生气了,大声说,“你这大学上得真出息,别的没学到,学会翘课撒谎了!”
“撒谎”两个字一下子刺进了思存的心里。心理一难过,眼泪就要往上涌,生生克制住,深吸一口气,她硬邦邦地说,“要不是早答应你,我才不回来。”
“又是见鬼的承诺!”墨池怒火攻心,她除了承诺,任务,心里就没有别的?没有他?“我不需要你的承诺,你要是不想回来,就给我走!”话一出口,墨池自己也愣了,最后一句话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思存却根本没细想,他赶她走!这里本来就不是她的家,他也不是赶她一回两回了。“走就走!”思存扭身就跑,一开门撞上了保姆。她头也不回,冲下楼梯。
“饭好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兴冲冲忙了一早上的保姆傻眼了。
墨池瘫坐在轮椅里,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抱歉,让您白忙了,我想休息一会。”他无力地说。
“吃了饭再歇着吧。”保姆关切地说。
“不吃了,您自己吃吧。”
第 15 章
十五
思存没有刻意炫耀,她的收音机还是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首先是在宿舍里,于小春眼最尖,思存才把收音机拿出来,她就凑上去,一眼看到了商标,高声叫道,“思存,你买收音机了,还是海鸥牌的呢!”
思存不懂牌子,“是亲戚给我的,学英语用。”
大家都围了上来,于小春摸着那台砖头大小的收音机,砸着嘴说,“海鸥牌的收音机是最好的,我考上大学家里都没舍得给我买一台。思存,你这亲戚真大方。”
靠在床上看书的苏红梅淡淡地说,“海鸥不算最好的,西德的根生牌才是最好的。”
于小春白了她一眼,“你就喜欢资本主义的东西,崇洋媚外!”她瞧不惯苏红梅目空一切的样子。
思存说,“我也不知道啥牌子好,反正咱们早晨能跟着收音机学外语了。”
思存的大方无私让大家惊喜若狂。这是他们班的第一台收音机,思存算是为她们宿舍大大地谋福利了。
夜里,思存躺在上铺,静静地抚摸着她的收音机,保养良好的收音机发出暗暗的光泽。于小春说这台收音机是1974年生产的,后面贴着标签呢!七四年,正是温市长夫妇重获自由,从省医院接回墨池的时候。那时他是不是就靠这台收音机,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日子?思存的心隐隐地发疼。
一九七八年的中国,文化复兴刚刚开始,新华书店和各大图书馆的新书逐渐丰富,但与青年人热火朝天的学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