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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高阳公主》(1)
一直有着强烈的想写高阳公主的欲望。一种难抑的思绪。自从1993年写过长篇小说《武则天》,这思绪就一直纠缠着我。
高阳公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我一直想探究她,撕开她,了解她。这女人诱惑我,使我对她的经历充满好奇和迷恋。
其实最初的故事只是她身为人妇而又与在禁规中的和尚辩机相爱。就是这相爱吸引了我,因这爱是怎样地困难重重,惊心动魄。实在爱本身就很不容易了,而对于高阳公主和浮屠辩机这样的女人和男人来说,要使他们的爱成为可能,又要冲破多少道无情的封锁。首先,高阳公主是当朝皇帝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高阳公主又是当朝宰相房玄龄的儿媳。高阳公主还是散骑常侍房遗爱的妻子。而高阳这个女人的这些身分还只是来自外部的,她应当因这身分的制约还有着另一重心理上的压迫。那压迫应当是一道更加深重的封锁。而那个沙门辩机呢,他的天然的禁忌是因为他是佛门之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佛门之人,而是对佛教颇有造诣颇有建树颇有贡献的有识之士。一个佛门之人的最本质的存在原则便是他一定要超凡脱俗,其中之一便是要远离女人,遏制情欲,做到色空。而这个年轻的矢志于宗教的辩机又是唐代高僧玄奘的得意门生,他并且始终对他的信仰抱有着一种非凡的热情。他曾以优美的文笔撰写了由唐僧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记》,并深得唐太宗李世民的赏识,这是史书上有过明确记载的。一个佛界的如此才学俱佳的年轻和尚,当然就更不应该纠缠于那尘世的儿女情长了。
然而他们还是相爱了。
这便是历史提供给我的一个框架。
这框架本身就使我激动不已了。历史的真实本身就是震撼人心的,而这震撼就在于这限制,这障碍,这压抑,这艰辛,和,这勇敢,这悲哀。
爱是历史的真实背后的本质。
那本质便是高阳公主和她所爱的那辩机在贞观年间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便以他们最炽热的爱情和最强烈的欲望冲破了这一重又一重的封锁线。这是多么地了不起。爱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爱却还要跨越障碍。
这就是高阳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吸引我。
这便使我想到了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想到了我在那部人道主义的小说中所最最喜欢的那个克洛德副主教,想到了他是怎样用拉丁文在巴黎圣母院的砖墙上刻下的“宿命”那两个字。克洛德也是禁忌中人,他也有着很丰厚的学识,并且还做了天主教中很高的官。但无论是很虔诚的信仰、很丰厚的学识还是很高的官,却都不能阻挡他对一个流浪的美丽的女孩子爱斯梅拉达的欲望。那欲望是发自心灵的也是发自身体的。但是他不能。他身上有锁链。这便是冲突,在他自身之间的,于是他被扭曲了。他转而迫害那个姑娘。他的另一重宗教的责任战胜了他。雨果塑造了这个阴暗的人物是为了抨击欧洲中世纪的宗教。
是克洛德副主教让我看到了和尚辩机的灵魂。同样的禁忌中人,同样的才学和同样的在宗教中的位置。而辩机生活在东方,而且是生活在相对文明开放的初唐的贞观时代。那个时代的开放的气息一定也影响了辩机的心灵。于是在美丽的女人面前,他没有像克洛德副主教那么扭曲,那么怀着不可动摇的宗教的责任和信仰,那么抑制自己。当高阳公主把她的年轻而美丽的身体奉献给他的时候,他便张开手臂,接受了那一切。尽管在享有着那一切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一直在痛苦地斗争着。
他们相爱了。而且做爱。他们不仅相爱做爱,而且这爱还很持久。
辩机没有伤害他用身心去爱的这个美丽的女人。他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皇帝的女儿,他人的妻子,不管她有时候是不是很任性。辩机只是爱她。毫无功利的。辩机在他的爱中是很英勇的。他不顾一切。他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是顶着头顶的利剑去爱他心爱的这个女人的。死亡每时每刻都悬在他的头顶,在那八九年中。但是他没有躲闪,似乎也并不惧怕。辩机的扭曲最终表现在他对自身的虐待中。他是在享尽爱与性的快乐之后,自动割舍自我的。他从此宁可在清冷的古佛旁过阉人的生活。最终还是对于宗教的道德信仰、对于自身的痛苦的忏悔战胜了那凡世的肉体的快乐。也许还有极世俗的一面,那就是辩机也想在佛教界占有一席不朽之地。所以他忍痛割舍了他那么深爱着的高阳公主,搬出他常常能与高阳公主幽会的会昌寺而将心性关闭在弘福寺译经的禅院内。为了悔过,他终日埋在翻译梵文佛经的案台上。他远离尘世,将所剩不多的生命和精力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在中国佛教历史上很著名也很浩大的译经的工程,直至他被他所爱的女人的父亲太宗李世民送上古长安西市场大柳树下的那可怕的刑台。
关于《高阳公主》(2)
是突发的事件将这已不再延续的爱情断送。在此之前,高阳已有将近三年不曾见过她心里依然爱着的辩机。
一个小偷无意间偷了弘福寺沙门辩机房中的玉枕。偷儿被抓获。玉枕败露。而那玉枕是皇室的金玉神枕,而且是女人专用的,于是那旧往的曾经美丽灿烂的爱情昭然若揭。
一个偶发的事件。而偶发的也是必然的。必然的便是天命。
天命也是吸引我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结果,一场如此艰辛又是如此凄切还是如此已经痛苦结束了的爱情,竟败露在了一个偶发的事件中,败露在了一个无名的小偷的偷盗行为上。
多么轻易,又是多么地不值得。
和尚辩机所爱的那个女人如果只是个平民的女子,他或许不会死。或者,这个女子即或是他人的妻子,即或是当朝宰相儿子的妻子,但只要不是天子的女儿,他可能也不会在西市场被施以最悲惨的腰斩的极刑。
是皇帝亲自下诏。
因为是皇帝蒙受了耻辱。
想高阳公主在得知了辩机的死讯时是何等的绝望。
因他是她的亲人。
一个女人常常在她结婚生子之后,世间最亲的人便不再是与她有着血缘干系的父母或兄弟姊妹,而是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有着生命的联系的那个男人,和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才是她的亲人。而一旦有人把她的这亲人夺走,无论这人是谁,想想那女人心中蕴积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座愤怒的火山。
女人从此就坐在这火山口上。
她随时准备爆发。
高阳公主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当辩机被腰斩的时候,她绝望到疯狂。而绝望和疯狂之后,便是对杀她亲人的那个亲人的强烈的仇恨。而那另一个亲人就是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又是当朝的皇帝。他握有王国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杀谁就杀谁。
高阳一直认为,她是她父亲的权力的牺牲品。她身为大唐的公主可谓有利也有弊。公主的弊端在于她比平民的女子更少了一层生存的自由;而在这自由的对面,是一层更高的也是更狭窄的自由,那就是公主的身分使她可以颐指气使。
在给高阳公主这个人物定位时,有三点是最最让我注意的:一个是她大小姐颐指气使的傲慢天性;一个是她的美丽,那是任何的男人所难以舍弃的;再一个便是她的强烈的性欲使所有爱她的男人难以抵御。
高阳的颐指气使说一不二,使很多的男人陷于绝境。她看上谁,想要谁,谁就必然能成为她帐幄之中的那个牺牲品。其实,这同样也是权力使然。她的权力虽然远在她至高无上的皇帝父亲之下,但却在爱情的双方中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男人只能是服从她,做她欲望的奴仆。
性是高阳公主生命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高阳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较为开放的性的意识使她这种女人天然就拥有了一重她自己并不了解的女权的观念。她在生活中注重性,注重性的体验,她可能认为性是女人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能够从性的交往中获得快乐与幸福,这一切都说明她是个并不保守的女人。
而高阳的悲哀却在于她除了纯粹的欲望之外还有着很深的情感。她若是只把性当作生命中的游戏,她就不会和禁忌中的和尚相爱得那么长久,也就不会对杀死她情人的父亲怀有那么强烈的仇恨了。
高阳是个极致的女人。她把一切都做到极致。爱也极致,恨也极致,终局也极致。
但高阳尽管享尽情爱,但她依然是权力的牺牲品。她难逃所有皇帝的女儿们的厄运。无论是怎样地被宠爱,她也依然是作为皇帝赏赐给功臣的一项奖品而任由朝廷摆布。皇帝当然是不会给予她婚姻自主的权利的,更不要说爱情的自由。皇帝亲自下诏杀了辩机,就是想告诉高阳,你尽管是公主,而你依然是女人。而一个女人又怎么能擅自选择爱情呢?
唐太宗之所以把他最爱的女儿给了房玄龄的儿子做妻子,就是为了说明房玄龄是他最最信任的朝臣,是和他一道出生入死血雨腥风最终拿下大唐王朝并辅佐他称帝的最最亲密的战友。唐太宗当然不会去考虑他的女儿是不是喜欢房玄龄的儿子。他下嫁女儿到房家只是为了平衡他与房玄龄的关系。他还要由此使房玄龄明白,他李世民是信任他器重他对他最好的,这好的标志是他把他最爱的女儿都给了房玄龄做儿媳,所以,房玄龄日后只能是更加忠心耿耿地为他唐太宗效尽犬马之力。
关于《高阳公主》(3)
而高阳便是这效力的凭证,和继续维持这效力的筹码。
高阳在这场皇室的联姻中是作为一个标志而不是作为一个人。
所以高阳很不幸。
而更不幸的是高阳的这位丈夫竟然是天下最大的草包,是高阳无论怎样也不会爱上更不情愿与之做爱的男人。
而更更不幸的是,在这个草包男人身边的那些男人,却都比高阳的这个笨蛋丈夫要出色和优秀得多。高阳怎么能够平衡?对于高阳来说,房遗爱最大的优点是,他能够自始至终以奴仆自居。他听命于高阳,几近百依百顺。他从不敢过问高阳的事情,他不过是跟在高阳裙后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于是这狗为高阳开辟了一个博大的可供高阳自由舞蹈的爱与性的空间。
这是高阳不幸之中的幸。她于是才有了同房遗直,同辩机,后来又同智勖,同惠弘,同李晃甚至同吴王恪的暧昧。
原本是只想写一个高阳与辩机间的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而且,仅仅是一个中篇。但后来写着写着就发现,故事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而且那小说越写越长。特别是在研读了更多的史料之后,在纠葛起高阳公主与她身边的各种男人的各种关系时,竟发现这已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单线条的故事了。于是小说的主题从一个事件变成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这部小说的标题——《高阳公主》。
使我有了如此的变动是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凡与高阳公主有过纠葛的男人竟没有一个获得了好的命运。而且这纠葛似乎都是情欲的纠葛,即是说,凡被高阳公主爱过的或是与高阳公主睡过觉的男人最后都难免一死。多么可怕。这其中唯一得以逃脱的,是房遗爱的哥哥房遗直。他被高阳坑害得本已经死过千回万回,但是他都阴差阳错地在夹缝和空隙或是事件的时间差中死里逃生。他虽最终免于一死,但却也被流放他乡,结局悲惨。
史书上说,房遗直这个人一向书生儒雅,名士风流。自高阳公主飞扬跋扈地一踏进房府,他便格外小心谨慎,宽容大度。但尽管如此,却也难逃高阳这弟媳的攻讦。不知道为什么,高阳至死都对遗直心怀仇恨。她每每要攻击他诬陷他诽谤他,甚至时常把谋反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想必他们之间定然是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和因为这隐秘而结下的仇恨。直到最后,高阳终于向朝廷状告房遗直对她非礼。这可能就是她始终不停地仇恨着房遗直的症结所在。这时候已经到了高宗李治的永徽年间。高阳公主在绝望中挣扎出如此的罪状,且史书上又如实摘录,想必就是为了暗示高阳公主与房遗直之间确曾有过的那段爱的隐秘了。
房遗爱和辩机自是不用说了。他们一个是高阳的丈夫,一个是高阳的情人。他们也都是被拉到长安西市场的那个死刑台上被斩杀的。只不过一个是被高阳的父亲太宗,另一位是被高阳的兄弟高宗李治,在永徽四年的冬季。
而在这所有的与高阳有着牵涉的男人中,我最喜欢最钦佩的也是最文武双全最风流倜傥最男子汉的吴王恪。吴王恪才是真正的悲哀和壮丽。恪同高阳公主一道都是太宗的孩子。他们天生都带有着皇家的血统。恪这个男人使我激动不已,他当是任何的爱情中最最吸引女孩子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