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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过了桥,穿上鞋,放下裤褪儿,接着往刘庄赶。走不远,就觉得两条大腿发痒,一会就起了一块一块的大扁疙瘩。她知道这是自己走了一身的汗,刚才在河里被冷水一激,皮肤过敏了。
回到知青点,荆梦竹就抓紧时间清理行李。她把自己所有的信件和日记全部撕成碎片,都撂到“裤裆田”,用镰刀捣进泥里,把她四年的心路记载和鲜血都留在这里,伴随着年复一年的庄稼。又把知青点上的那些日常用品都送给了幺妹和邵秀儿几个年轻姑娘。她来时带的那个帆布箱子里头全是硬纸板,早瘪得不能用了,这次就把张亚萍的铁皮箱给她捎回去。
可能是她要走了,那些来探望她的人还偷偷给她说,她的这三间茅屋肯定就成老支书家的了。当初叫知青的房子盖到他家边,就是想给他当兵二儿子的……
那只大肥猪已经来不及杀了,荆梦竹也不愿意把自己亲手喂大的猪嗷嗷地杀掉。老支书好象理解她的心情,出主意叫她把猪卖给大队顶生猪上交任务。牵那猪走的时候,它哼哼咛咛地不愿意,两眼看着女主人。荆梦竹看着它的眼睛,心里有些奇怪地想:“这是猪的眼神吗?”
这双猪眼也留在了荆梦竹的心里。
她从老支书的手里接过卖猪的六十多块钱时,一下感到了“有钱”的滋味。还给大队兽医给猪打针的四块钱后,她又给了老支书五块。老支书推辞说不兴这样,可荆梦竹诚心地说,本来应该请村里来吃“猪晃子”的,这一走也只得免了。老支书才笑着接过了那五块钱。他的收入就是各小队摊工分给他的口粮。
半夜,幺妹就来喊荆梦竹去吃饭,也是老支书和刘大娘给她做的一顿送行饭。荆梦竹就叫幺妹进屋。她堂屋方桌的油灯下放着一个年轻军人的相片。幺妹一见到那张相片就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前两天刘大娘拿来叫荆梦竹看的,还叫她开导开导幺妹。不知道刘幺妹是从哪听的,说是八哥儿山里出蚕茧,秋杨县要建一个缫丝厂,全部招农村姑娘,结过婚的不要。所以幺妹就回绝了成亲日子。人婆家人来了好几趟,她还是不吐口。刘大娘对荆梦竹说:“你们城里的学生一来,村里的姑娘就事事照你们学,巴望着跟你们一样。哎,龙声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俺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村的,她哪有哪工作的命!一见你要到大城市工作,她就象丢魂儿样。”
荆梦竹当时一见到这个穿军装小伙子的相片,就想到了部队的盛立……
荆梦竹对幺妹说:“你把相片拿回去吧。好歹叫刘大娘知道我给你说过这事儿。缫丝厂的事得叫老支书好好打听打听才行……”
荆梦竹跟着幺妹进了她家的院子。幺妹的哥哥嫂子、兄弟也都起来了,等着送荆梦竹。荆梦竹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刘大娘又戕起一大块锅巴,夹好些腌韭菜,用块白土布包紧后给荆梦竹,叫她路上当干粮。撂下饭碗,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刘国胜的“哟嗬……”,他今天去送荆梦竹到县城。
村头来了一群人,都是来送荆梦竹的。荆梦竹睁大眼睛在人缝中搜寻着马桂茵。她却没来。
刘国胜挑起行李前头走了。荆梦竹才告别了村里的人,用手电照着下了坡。觉得身后有轻微的动静,回头一照,是那只狗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荆梦竹对它说:“回去!回去吧。”它停了下来,好象明白了的女主人这次要远走他乡。
东边的天际从浓黑的幕中隐出了一抹淡,能分辨出八哥儿山的轮廓了。荆梦竹的眼泪淌了下来:八哥儿山,我走了……
“哟呵呵……”前面传来了刘国胜的尖叫声。四年前这种凄厉的尖叫,把荆梦竹吓得紧跟在刘国胜的身后喊有狼。此时此刻,这叫声却让她感到非常的亲切和留恋。
天际露出了一缕白,八哥儿山时隐时现地伴随着他们,荆梦竹又看见远处那棵孤立的大树上白白点点地挤满了鹭鸶。
过了小石板桥,很快里棚集就到了。现在走这十八里的山路,早已不在荆梦竹的话下,好象抬腿就到。她知道,在这里见不到夏编花了。可她下放头一天夜里,住在她家里的情景,黑粗布被子、黑粗布床单、黑粗布方枕头……令她终身难忘。
晌午头上他俩赶到了公社。荆梦竹让刘国胜在门口先歇着,她去找荣桂花。她径直来到广播室的小院儿,见小院儿的门上一把锁。她又去敲牛主任的办公室,也没有人。就招呼刘国胜把行李挑到后头食堂那,先去吃饭。
吃完饭,公社大院儿的人都还没有上班,她就和刘国胜到了公社卫生院,打听荣桂花,顺便跟郝大夫和尹义德告个别。
郝大夫两口子一听荆梦竹要到向州工作,很替她高兴。郝大夫的脸都有些发红了:“看,你们这些知青一个个全都高飞了。”
荆梦竹就问:“郝大夫,荣桂花不知道到哪了?”
就见尹义德和郝大夫两口子互相看了一眼,她顿时就有了不祥的感觉。最近一个时间她又没有听到荣桂花的广播了。只不过有了前两次的虚惊,加上她自己又在准备招工,就没太在意。没等她再问,郝大夫就问她:“荣桂花的事——你不知道?!”
荆梦竹迷惑地问:“啥事?我不知道呀。”
郝大夫见荆梦竹真的不知道,便吞吞吐吐地说:“哎——前十来天,她跟办公室的牛主任在她那广播室小院儿的宿舍里……叫人家发现了。哎,傻姑娘。他们俩交代的,都好长时间啦……”
象在荆梦竹头上炸了个雷一样,她的心忽嗵嗵地乱跳起来,问郝大夫:“那荣桂花现在咋办?”
郝大夫说:“牛替金被处理回你们那边里棚集上的粮库去了,他老婆就是集上邮政所那个女的。荣桂花也调到公社街上那个修理门市部去干出纳了……”
荆梦竹恍然大悟:“原来里棚集邮政所里的那个黄牙瘦女人和牛替金是两口子。上次荣桂花回刘庄,在那等她的人过真是牛主任。荣桂花呀!你是咋想的?”她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对郝大夫说:“我到街上去找她。”转身就往公社的街上赶去。这个修理铺就是他们刘庄知青第一回经过这里,荣桂花讨开水喝的那个铁匠铺……
荆梦竹问铁匠铺门口一个年轻的师傅,荣桂花在吗?他说:“她到县里办事儿去了。”
荆梦竹问:“她住在这吗?”
那年轻师傅回答:“后头小院儿锁着门的那间屋是她的。”
荆梦竹进了后头的小院儿,见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上有把铁锁孤零零地挂在上头,心头一阵酸楚。
从公社街上拐回来,荆梦竹又看到了她和盛立相遇的那个地方。清清的河水平缓无息地流淌着,对面那连绵起伏的落凤山被午时的太阳照耀得五彩辉映,黄中点红,红里染青,层层叠叠,郁郁葱葱。荆梦竹也把这副巨大美丽的油画装进自己的心里。
秋杨县城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荆梦竹和刘国胜才满身是汗地赶到了集合地——县国营旅社。刘国胜跟荆梦竹说:“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你好好走哇!”荆梦竹知道他后半夜就要起身回刘庄,给了他五块钱和一斤粮票,又把手电筒送给了他。对他说:“刘大哥一路辛苦你了。你回刘庄记着给幺妹和邵秀儿儿她们捎个话,我一到向州就来信。”
她没有提荣桂花,她不想叫刘庄的人知道……
跟四年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拉他们这批招工知青回玉阳市,也是两辆大卡车。荆梦竹依旧坐在车厢前头,把琴绑在车帮上。
她看着八哥儿山的一角,心里想:在这里我送走了刘庄知青点上的盛立、付恒洲、张亚萍……现在八哥儿山来送我了。
。cmfu。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大卡车一直开到玉阳市火车站门前的广场上。带队的师傅招呼大家,晚上八点钟准时在这里集合坐火车到向州。
队伍一解散,荆梦竹就找了辆三轮车拉着张亚萍的铁皮箱子回了自己的家。她要把张亚萍的箱子交代给妈妈,还要把卖猪和卖稻的八十块钱给妈妈。如果来得及就到家玉家去一趟。
妈妈给她做了开花的稀饭,米和汤分离的稀饭荆梦竹爱吃。妈妈留了五十块钱,让荆梦竹自己带三十块,到向州好添置些必须品。荆梦竹见时间还来得及,吃了饭就跑到陈家玉家。可陈妈妈说,家玉带着他们厂一批工人到东北机床厂学习去了。
荆梦竹和他们这批新工人在火车上晃荡了十来个小时后,晕头晕脑地出了站,集中在向州市火车站的广场上。她看着这座四年前曾经来过的城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有点象做梦一样傻呆在那一大堆行李边。
带队的师傅开始点名,被点了名字的人被都被单位的车接走了。最后就剩下了荆梦竹和那个招工的王师傅。王师傅面善和气,荆梦竹觉得他象个老婆婆一样的好人。他也能叫出荆梦竹的名字。乘等车这会儿,他问荆梦竹到过向州没?荆梦竹说她四年前来过,是护理妈妈住院开刀的。接着她才问:“王师傅,就剩下我一个了,给我分哪呀?”
“你分到市包装装潢厂了。”王师傅爽快地回答。扭头就看见一辆旧吉普车开了过来,便对荆梦竹说:“来了!包装装潢厂的车来接你了!”
那辆旧吉普车停在他们身边,车上下来了个黑胖的中年男人,热情地跟王师傅打起了招呼。帮王师傅掂过荆梦竹的行李,放到了车上。
车开了。荆梦竹看着两边的街景,回想着那年自己来时的情景。坐在司机旁边的王师傅回过头跟荆梦竹说:“包装装潢厂这回没有招工指标的,你会弹会唱,才把你分到了包装装潢厂。因为离局里近,将来搞个文艺活动啥的抽你方便。”
荆梦竹强忍住晕车的难受,对他笑了笑。车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终于在一个十字街口拐了个弯儿,然后进了一个拱形大门里。门上有几个脱了颜色的字:向州市包装装潢厂。
吉普车在一个二层小楼前面停下,王师傅招呼荆梦竹下车:“到了,下吧。”
荆梦竹见眼前的这楼破破烂烂,门前是煤渣地,到处是稀烂的脏纸。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从大门口进进出出,经过荆梦竹身边的时候,都对她和她的行李好奇地打量一番。
王师傅对荆梦竹说,“机关还没有上班,走,我领你先到职工食堂吃饭去。”
说着掂起荆梦竹的行李,叫跟着他把东西放到厂传达室去。传达室是一间小破屋,王师傅进门跟那个看门的女人一交待,就把行李放到了一张空床上。
荆梦竹跟着王师傅顺着办公楼前的煤渣路往里走,前面是破旧的车间,里头传来了轰轰隆隆的机器声。继续走,右边是又大又破的棚子,里头堆着一堆堆的废纸。再往前走,她的眼前一亮,左边远远的旷地里,堆着山一样的麦秸垛。刚从刘庄来的她,顿时兴奋起来:“恁么多草呀!比刘庄稻场上不知多了多少倍!要是有恁多草,知青点就不愁烧的,也不会去抢人家地主婆黄晚香那几捆麦秸了……”
跟着王师傅又往拐进右边的院子,里头有个破旧的小二层楼,比厂门口那办楼小些。一楼是职工食堂,里头高一排,低一排地摆着水泥板搭的桌子椅子,一些穿工作服的人坐在那吃饭。
王师傅从小橱窗里端出一个大粗瓷碗递给荆梦竹:“喝汤吧,坐了千把里地,在火车上墩了一夜,肯定饥了。”
荆梦竹接过小盆儿一样的粗瓷大碗,见里头是黄乎乎的面汤,一股子别味,很不好闻。又从王师傅手里接过了一只小粗瓷碗,底下有一小撮咸菜,上头放着个又黑又硬的馍。
碗里那黄面汤,还不如玉阳市大文革时候刷大字报的糨子。晕车加上一路的颠簸,荆梦竹实在吃不下去。在公社,知青们就议论,怕到向州吃粗粮,当时压可没想恁多。
王师傅呼噜噜地喝着黄面汤,见荆梦竹还不端碗,心里就明白了。笑着跟她说:“小荆,你们老家吃大米,还吃不习惯向州这粗粮吧?吃吧,慢慢就习惯啦。”
荆梦竹无力地说:“我晕车,吐了一路,现在啥都不想吃。”还是端起大碗勉强喝了几口。
出了职工食堂,她和王师傅回到了厂大门口的二层楼,楼道里已经有人了。王师傅招呼她一起进去。荆梦竹跟着王师傅进了人事劳资科,里头一个中等身材,又白又胖的中年男人,一看到王师傅就赶紧迎到门口,伸出双手握手,又十分客气地让座。
王师傅也热情地说:“金科长,给你们的新工人领来了,她叫荆梦竹。”又对荆梦竹说:“这是你们厂人事劳资科的金科长。”
王师傅把荆梦竹交代给金科长后,说他还有事,就告辞了。荆梦竹见王师傅一走,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有点象小孩离开了大人一样惶惶然。
金科长送走了王师傅,进了门看了荆梦竹一眼,然后坐到他办公桌边的靠背椅上,拉开抽屉扒拉出一张空白表格,对荆梦竹说:“你过来,把这张表填填。”
荆梦竹见是一张招收新工人表,爬在那不一会就填完了。金科长收起她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