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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飞也急忙过去帮忙。
宣代云肚子越发圆滚,几乎到怵目惊心的程度,脸色却很红润。
她左边是宣怀风,右边是白云飞,便一手扶了一个,左右转着脸,把他们两个都看了看,笑道:「听张妈说,今晚这里有八珍席,白老板的朋友都要来吃。我想,若论朋友,总该算上我一个。所以,我就做不速之客,特意过来,祝贺白老板身体康复。」
白云飞感激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如此,叫我怎么……」
没说下去,只温柔地搀着宣代云往饭桌走,请她上座。
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两个容色出众的年轻男子在身边当珍宝似的小心搀扶,那是说不出的满足。
宣代云入了坐,让白云飞也坐,扭过脸,对宣怀风说:「要不是看在白老板面上,真该骂你一顿。你来吃他的席面,怎么就对我封锁消息了?你公馆里有电话,打个电话来也舍不得?」
白云飞怕宣怀风尴尬,忙说:「不能怪他,连我也没想到给您打电话呢。不是不把您当朋友,我是怕请不动大驾。」
宣代云对白云飞,一向是格外宽容和顺的,果然不再讨论弟弟的过失了。
眼波一转,落在白雪岚脸上,微微颔首,「白总长,好久不见。」
白雪岚便回她一个洒脱的笑容,也是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便算打过了招呼。
多了宣代云这个不速之客,白正平夫妻很是高兴。
林奇骏没有出现,小牌眼看是打不成了,那打牌抽头的赚钱计画恐怕落空,还倒赔一桌席面。
没想到这位年太太自投罗网,刚好可以顶替林奇骏,当个牌搭子。
可算是柳暗花明。
因此,白正平高高兴兴地又端了热酒上来,说:「年太太,您今天送来的香蕉,我外甥很稀罕呢。这是老黄酒,暖和,再多吃两口菜,吃饱了打牌,精神足,手气旺。」
宣怀风刚要发言。
她姐姐却抢在了头里,笑着说:「多谢你了。但医生叮嘱过,我现在连一口老黄酒也不能喝。就算我想喝,我这个弟弟,也一定会当拦路虎的。」
白云飞问:「酒不喝也罢。这鸡汤还是热的,喝一碗吧。」
亲自勺了一碗,送到宣代云手里。
宣代云双手接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了一声多谢,然后问:「我是个中途插进来的。你们刚才饮酒,定然很热闹,有什么有趣的事?」
宣怀风说:「刚刚正在说,主人家要唱几句什么,作为庆祝。」
宣代云喜道:「这很好啊。我有耳福,竟赶上了。白老板,请您一定要唱,我最喜欢听您的戏,必定洗耳恭听。」
白云飞下意识地转过脸,扫了白雪岚一眼,笑道:「那,我只好献丑了。」
拿起面前的小酒杯,满满地饮了一杯。
然后把酒杯倒盖在桌上。
毕竟是戏台上有经验的人,这两个动作,做得很是漂亮,简简单单就吸引了众人目光都安静下来,静待他开腔。
白云飞不慌不忙,拿起一根筷子来,往那倒盖桌上的酒杯上一敲,便是一声极清脆的音。
他和着那清脆的拍子,抑扬顿挫,唱道:「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
众人开始都含笑欣赏着,但听了几句,脸色便都有些隐约的不安了。
宣家姐弟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白雪岚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手掌在桌上一拍,如神来之笔,恰恰接上白云飞敲酒杯的一下重音。
他一边击着桌面,一边便接了下半阕,缓缓唱曰,「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声音低沉,别有慷慨壮阔之气。
一曲既罢,席上一片沉寂。
这沉寂之中,忽然又响起一阵掌声。
原来是宣代云。
她用力地鼓着掌,笑道:「好,好,这是很精彩的合作。」
对着白云飞,露齿一笑。
转过头,对着白雪岚,也是露齿一笑。
态度比先前亲热了许多。
宣代云又说:「为着这精彩的一曲,大家都应该饮一杯。」
大家都热烈响应,把酒杯倒满举起来。
宣怀风关心姐姐的身体,怕她一时激动,真的饮酒,赶紧在她面前的空杯子拿勺子勺了一点清汤,权充酒水。
于是大家齐齐起立,互相碰杯,很热闹地饮了一杯。
白云飞心里感动,眼眶隐隐觉得热,笑着说:「能认识今天在座的几位朋友,那是我白云飞的福气。为感谢这上天给的福气,我要敬老天爷一杯。」
他亲自满上一杯酒,走到院子里,对天拜了拜,把热酒横一线撒在地上。
神色恭谨。
敬了上天一杯,回到屋里,仍坐回酒席旁,劝客人吃菜。
又吃了小半个钟头,酒席也要撤了,太和楼的伙计过来白宅,张罗着收桌子碗碟,另一边厢房里,白云飞的舅妈早搭好了牌桌子,连一人一杯提神的浓茶都准备好了,笑吟吟地请他们到麻将桌子上去。
宣代云和白雪岚都理所当然地上了阵,只有宣怀风摆手,说:「我不爱打牌,请容我在旁边观战。」
宣代云伸过手来,在他胳膊上重重扭了一把,半笑半骂着说:「我坐在牌桌子上了,连你上司都给点面子,怎么你反而不肯陪我一陪?你来不来?要是不来,我可要骂人了。」
宣怀风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坐到她下家凑数。
白正平这时候端着一盒筹码过来分派,一脸笑地问:「请问各位,打多大的呢?」
宣代云朝着坐她对面的白云飞,慰藉地笑了笑,偏过头,问上家的白雪岚,「白总长,请你决定吧。」
白雪岚随口回答:「我打牌,至少十万一底。」
宣怀风一惊,没想到白雪岚说的数额如此之大。
连白云飞也说:「这是不是太大了?」
宣代云却表示赞同,说:「不,十万就很好。我不能玩太晚,只能打四圈。」
白正平和他老婆听见这个数额,心脏狂跳,早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四圈就够了,四圏就够了。」
于是白雪岚、宣怀风、白云飞、宣代云,三男一女,在电灯下砌起四方墙来。
白正平端着半个空盒盖子在旁边观战,每有一牌输赢,赢家收了筹码,都丢一份到空盒盖子里,这就是抽头。
四人各坐了东南西北,都是满怀心思。
白雪岚不吃宣怀风的牌,不吃白云飞的牌,为了公平起见,宣代云的牌,他也不吃。
宣怀风对白雪岚的牌,还是敢吃的,但姐姐的牌,他不敢吃。他又不想赢白云飞的钱,所以白云飞放炮,他都装做没看见,通通放过。
宣代云上下家的牌都只管吃,但是待对家白云飞,却也是非同一般的优待,从没胡他一盘。
如此一来,结果便可以预测了。
打过四圈,打牌的了帐。
统计下来,白家作的东道主,光抽头就抽了三万多块,大大收获了一笔。
白云飞是大赢家。
宣怀风输了一万,宣代云输了三四万,白雪岚输了足足八万。
他还要负责宣怀风输的那一份,加上自己的八万,一共竟签了九万块的支票出去。
看宣代云和白雪岚掏支票本,白云飞很不安,向他们说:「这个就免了吧。」
宣代云说:「这不行,牌品有如人品。输了钱赖帐,我绝不同意。」
果断的写了支票,放到麻将桌子上。
白雪岚也写好支票,往白云飞掌上一塞,别有深意地笑着叮嘱,「拿好了,不要乱花。我打牌,难得输一次。」
夜也深了,客人们都一起告辞。
白正平千恩万谢,和白云飞一起送到门外。
宣怀风尽着弟弟的本分,亲自把宣代云扶到年家的汽车上。
此时只有姐弟两人私下对着。
宣代云在后座里坐了,扯了宣怀风的袖子一把,低着声音,问:「你看他的噪子,还有没有希望?」
关切中,带着一丝焦虑。
宣怀风想了想,说:「恐怕不乐观。」
宣代云蹙着尖眉,叹了一口气,「我怕是早就猜到一点半点了。上个月,他就一直咳嗽,也和我说过,担心坏了嗓子。没想到……」
宣怀风也叹了一声。
宣代云说:「他本来是靠这个吃饭的,这样一来,以后可就艰难了。今天这一场打牌,希望他能做点新买卖的本钱。」
宣怀风牌打到中间,已经隐隐明白了白雪岚要十万一底的用意,所以输了一万块钱出去,也并不作声,对宣代云说:「他有这么一笔钱,处境总能改善一点。只是姐姐你,一口气输了几万,回去怎么向姐夫交代?不然,我去找总长,预支几个月薪水……」
宣代云截着他的话说:「得了,你姐夫现在做的是海关的处长,拿几万块供应自己的太太,总也说得过去。你不要多管闲事。」
宣怀风对于年亮富的财大气粗,一向有所怀疑和不安。
不过白雪岚当着海关总长,更是个财大气粗的主,所以宣怀风反而不好对自己姐姐说什么。
只好道晚安,从汽车上下来。
宣代云叫住他,把头从车窗探出来,叮嘱一句,「有空别忘了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宣怀风应了。
年家的司机这才发动引擎,把汽车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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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馆的汽车仍停在一边,白雪岚也没有先上车,就站在车门旁。
一直等到宣怀风回来,他才手掌贴着宣怀风的腰,先轻按着宣怀风的头,把宣怀风送到后座,然后自己才进来,坐在宣怀风身边,问:「刚才和年太太嘀咕那么久,说什么呢?」
宣怀风说:「姐姐问,白云飞的嗓子,还有没有希望。我的看法,恐怕不乐观。」
白雪岚说:「身体上的天赋,得之,失之,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只能尽我们的心。」
深夜时,大马路上很安静。
司机开得很顺畅,不多时,已到了公馆。
白雪岚和宣怀风下车,并肩往里面走。
宣怀风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林奇骏,不由偷偷看一看白雪岚的脸色。
白雪岚问:「到底怎么了?你已经偷看我两次了。」
宣怀风问:「我可以坦白吗?但我坦白了,你不能生莫名其妙的气。」
白雪岚说:「你对我坦白,我只有高兴,绝不可能生气。」
宣怀风说:「我是在奇怪,林奇骏对白云飞,一向很有交情。怎么林奇骏答应了晚上去白宅,却忽然爽约了呢?」
白雪岚说:「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有六字真言,可以作为回答。」
宣怀风好奇地问:「什么六字真言。」
白雪岚便说了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淡然一笑。
那个笑容里,有一种神秘的自信从容。
以致于这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男人,更为挺拔俊逸了。
第七章
林奇骏倒不是故意不赴白家的约。
他一向是个爱漂亮的青年,白天在大兴洋行办完了事,因发现西装下摆印了一道皱褶,不大好看,便坐汽车回家,打算换一身绸子长衫再去找白云飞。
林家在首都这里,并不是如老家那种占地几十亩的古老大宅子。
林奇骏年轻心性,凡事喜欢欧化,初到时,就从一个破了产的银行家手里盘下了一栋很精致的带花园的三层小洋楼,暂作栖身之地。
汽车在林宅门口停下,司机过来给林奇骏开了门。
脚一落地,大门里就跑出一个听差来,脸色带了点慌张,凑到林奇骏耳边,压着声音说:「少东家,老太太来了,要你回来就去书房见她。」
林奇骏一听,脸色微变。
急忙走进大门,边走边问听差,「母亲怎么忽然来了?为什么忽然要见我?你们干什么吃的,应该打个电话到洋行来,我也好早点知道……」
听差苦着脸说:「老太太说不许打电话告诉你,谁敢逆她的意?我看她老人家的脸色,当真不怎么好,少东家你小心点应承吧。」
林奇骏三步作两步地上了楼梯,看着走廊那头书房的门,脚步蓦然放缓下来。
吸了一口气,故意慢慢从容地走到门前。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把西装下摆印的那道皱褶用掌心抹了抹,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立即就听见里面一个人说:「进来。」
正是母亲熟悉的声音。
林奇骏听见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严厉,心里未免忐忑,无奈已经敲了门,绝不能不进去的,只好推门进去,一看见他母亲,首先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母亲」,缓缓走到她身边,微笑着问:「您什么时候到的?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应该去车站接您。」
林老太太是典型的老式人,不苟言笑,四十岁上下,穿一件样式古板的深青色绸外衣,正坐在一张太师椅里。
林奇骏对她说话,她没理会,眼珠子横过来,只定定地瞅着他。
林奇骏被她一瞅,心里更是打鼓,笑得也不太自然了,说:「您还是不喜欢坐沙发,其实我这书房里的沙发,坐起来很舒服。您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偏要把一楼那把沉甸甸的太师椅搬上来。」
林老太太这才开口,一开口就是很冷冽的,说:「你跪下。」
林奇骏吃了一惊,也不敢问,老老实实地就在他母亲面前跪了。
林老太太在他头顶喝问:「你这无法无天,还能再放肆一点吗?」
林奇骏苦笑着说:「我还不知道您为着什么生气……」
林老太太怒道:「你把我们林家的洋行,交到洋人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