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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后,六月才拍拍手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天际。
她忽然觉得无比空虚,这个几乎毁了自己一生,而自己也几乎痛恨了一辈子的落魄男人就这样死了,这下自己连自暴自弃的借口也凭空消失无踪了,她再也没有恨的目标,也没有厌世的理由,她应该完全摆脱阴暗的过去走出来,走到光明中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如此空虚和愤怒,空虚得无所寄托,愤怒得无以为继却还不肯放弃!
六月一点都哭不出来,海面上的疾风更甚陆地,似乎要把天地间所有的寒意都灌进她的身体中去。
五哥,你现在是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在想念我吗?六月想着,前所未有地渴望起那双温暖有力的臂膀起来。
在律师楼签署完所有的文件,五哥轻轻搁下手中的水笔:“这样就行了吧?”
“是的,只要其他的当事人来签个字,这些文件就即刻生效了。”莫大诚律师看看五哥,后者的表情安详,他有点吃不准地又问了一遍,“简明,你想好了?你确信?”
五哥微微一笑,心里一阵温暖,面前须发斑白的莫大诚一直以来都像父亲一样照顾着自己和母亲,此刻他睿智温和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关切神情。
妈妈,天下的好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父亲!而且,最后宁愿用这么激烈的方式离开人世也不愿意从他的生活中走开!
五哥觉得心口有一丝绞痛,莫大诚看见他神色一凛,然后坚定地点点头说:“是,我决定了。”
莫大诚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间,他觉得非常疲倦,疲倦得不想多看周围的卷宗一眼。我老了,也该退休了。他想着,对五哥颔首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
五哥起身致意后向门口走去,正要出去时听到莫大诚轻声道:“简明,办完你的事情我也要退休了,你,以后有空可以找我去钓鱼。”
钓鱼?是啊,小时候,莫律师经常带着自己去钓鱼,因为父亲太忙了,所以委托他来照顾他们母子,印象中,从小到大,自己见莫律师的次数远远超过见父亲的次数。从某种意义上说,莫律师远比父亲更亲近。
五哥忽然回转身看着莫大诚,多年来一直想问的一句话终于问出了口:“莫叔叔,其实,你一直喜欢我妈妈是吧?为什么不带她走呢?”
他看见,莫大诚的脸色一下子灰白下来,陡然间像老了十岁,他有些于心不忍,轻轻咳了一声欠欠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阖上的瞬间,五哥依稀听到了莫大诚的低语:“我和她说过,可她说她爱的始终是他……”
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五哥终于掉头离去。
对于迦蓝来说,短短的两天时间却已经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样,自从决定不再逃避而要追寻失去的过往记忆后,她随时随地都在苦苦回想着十一岁至十四岁之间那段模糊的岁月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越是着急还越是毫无头绪。
小叶一直陪伴在侧,听取迦蓝的倾诉,分析其间的疑点,给出相关的建议,此外还要宽慰紧张的迦蓝。
他们在迦蓝跷班那天的下午就去了“翡翠海岸”找到青越,青越听迦蓝叙述了前后始末,沉吟了片刻建议迦蓝先试试看联系以前一直照顾她、前两年已经移民瑞士的董律师,询问一下当年的具体情形,此外还可以去迦蓝父母以前工作的建筑设计院向过去的旧同事了解情况,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再查询一下当年失事飞机的相关资料报道。
青越的思路清晰缜密,温和镇定的神态和语气极大地安慰了迦蓝的心神,在小叶和青越的帮助下,迦蓝开始探寻自己的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迦蓝都没有去舞团,打电话去告假时是小童接的电话,说梁霄也不见了,留了个条子让大家自己练舞不要找她,团里正着急呢。
挂断电话,迦蓝有些发愣,梁霄怎么会也在这个时候失踪呢?是因为自己那天半夜的造访么?还是只是为了躲起来编完那出一直没有结局的“不夜城”呢?
来不及考虑更多,迦蓝先放下所有纷乱的思绪,循着青越指点的方向寻找线索。然而,两天下来得到的结果却是迦蓝没有想到的,因为它几乎颠覆了迦蓝之前存在的那段少年岁月的全部记忆。
迦蓝不可置信地发现,原来人类的记忆是这么不可靠,不知道是哪位置身暗处的神祇,竟然和自己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完全篡改了自己的思维和意识!
第三部分第42节 维护你的周全
和董律师通完电话,迦蓝的耳边一片轰响,手上的听筒还是由小叶摘下搁回电话机座。
对不起,迦蓝,我是在你十四岁那年,从法国南部普罗旺斯一座小镇上把你接回国的,之前你的经历,我也并不清楚。
你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的记忆那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沉睡,三个星期后才真正清醒过来,以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所有的安排设计,我只是照指示办事,受雇于人,对方是谁我不清楚,钱款都是通过瑞士某家银行直接转过来的,我查过,对方资料保密。
迦蓝,其实我觉得,不管对方是谁,他似乎都是为了维护你的周全。
包括你后来用于接受教育以及生活用度的所谓林氏基金,其实也都是对方拨款建立的,直到你完全可以自己工作谋生才托词告罄。你户头里后来汇进去的那笔余款也是额外的,目的恐怕也是让你留有余地傍身。
不,我甚至不知道对方具体年龄相貌和性别,实在抱歉,帮不到你更多。
迦蓝,你是个好孩子,我大概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求甚解比较明智。
再见,祝福你,孩子。
“迦蓝?”小叶轻轻唤了一声,迦蓝如梦初醒般转过脸来。
“还想知道真相么?”小叶温和地问,“董律师说的也有道理,知道了又能怎样?”
迦蓝静静地回答:“既然掩埋我记忆的人如此爱护我,想必也不会介意告诉我真相。何况,沉睡的森林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迦蓝忽然愣了愣,好熟悉的话语,呵,对,这句话是莱蒙说过的。
迦蓝笑了,适才纷乱的心绪居然就安定下来。
沉睡的森林已经在苏醒,神秘的探访者出入徘徊,锐利明亮的光线即将照耀到最黑暗的所在,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属于自己的、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罢了。
有多久没有看到迦蓝展露这样的笑颜了?仿佛重重阴霾中不期而至的一束流丽阳光,一下子云破日出,映射出漫天的璀璨光华。小叶被这个笑容感动了,不由伸手轻轻拨开迦蓝颊畔的几绺散发。
就是,有什么了不得呢?总之,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小叶温柔地笑了。
然后便是探访父母的旧日同事,并没有费太大周章,就得知了林氏夫妇去世的实情。
根本不是什么飞机失事,具体经过也无人知晓,只知道林氏夫妇当年确实带了迦蓝去德国南部参加一个会议,为期一周,会议直到结束都很顺利,最后一天是去往一个在建工程工地实地勘察,大厦因为资金问题搁置已久,正打算改变原先的酒店结构用做商住楼,涉及相关结构问题要听取大家意见,结果当晚便出了事。
林氏夫妇不知为何于晚间又去了工地,也没人看见他们怎么上的楼顶,留守巡夜的工人没有注意到具体情况,听到声响时才发现他们两人双双坠楼身亡,怀疑是楼顶安全网栏没有固定,可能其中一人不小心失足时另外一人急于拉扯,导致两人一同跌落,酿成惨剧。
旧日同事提及此事表情恻然,事出意外,不算因公伤亡,所以没有额外的赔偿和抚恤,林家的小女儿据说被林氏夫妇当地的朋友收留照顾,并在当地安排料理了后事。
二十八层的大厦啊!唉,迦蓝,幸亏你不在现场。那位中年女子的眼里闪现泪光,收了声再也不肯多说。
迦蓝努力保持平静,道过谢后急急离去,脸孔早已一片煞白。
天哪,天哪,原来,爸妈死得这样凄惨,比飞机失事全身即刻化为齑粉更为可怕凄惨!我怎么早些就没有想过来问他们的旧日同事?是,因为我太信任董律师了。可是,他也是为我好吧。
爸爸。妈妈。
从二十八层大厦顶楼坠落的刹那,他们会想些什么?
从楼顶到地面的短暂过程中,他们又会想些什么?
撞击地面,全身骨骼碎裂、肢体折断、血肉支离的瞬间,他们还会想些什么?
漫无目的地奔至马路中央,直到小叶追上来抱住迦蓝避开一辆机车、冲过红灯在路边站住,迦蓝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迦蓝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住小叶的指掌,就好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左手掌心的纱布渐渐被迸裂的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所浸透。
小叶没有做声,即使这样,迦蓝也不会就此放弃,他从她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到她的决定。
无法分担她的痛苦,他只能默默地、适时地给予她需要的东西。
比如一双手、一副肩膀、一份耐心。
后来还是不辞辛苦地翻查了当年飞机失事的记录,甚至打电话到德国、法国的几家航空公司要求查询飞行记录,结果可说是在意料之中,当年根本没有飞机失事的历史记录。
小叶还帮忙打听到了当年林氏夫妇带迦蓝下榻的酒店,但经查证,那家酒店因资金问题已经转手,无论员工还是旧年的客户资料,几经时光的清洗也已是不复可查。
所有的客观线索到此为止已经山穷水尽,这两天迦蓝几乎夜不能寐,稍一合眼就会看到憧憧影像,但又破碎不堪、氤氲不明,小叶看着她才短短两天时间,人就迅速憔悴下去,却也无计可施。
还想继续么?小叶的眼里全是这样的信息。
迦蓝镇定地回望着他。我没有办法停下,飓风袭来的时候我却还在路上,无处躲藏,只好正面迎上。
小叶看懂了迦蓝的意思。
六月忙完了继父的后事,才想到给团里打电话补假,然后就知道了梁霄失踪的事,小童在电话那头沮丧地问:“六月,梁团长一直比较喜欢你和迦蓝,她有没有和你们联系?”六月错愕地否认,挂了电话不由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想起自己有两天没有见过五哥,他也一直没有和自己联络过,六月急忙拨了五哥的手机,可听筒里传来的只是提示对方未开机的电话录音,打电话到俱乐部和五哥的住所,也都没有人接听。
第三部分第43节 这个世界是怎么啦
六月紧张起来,这个世界是怎么啦,才两天而已,好像一下子换了模样!给豆芽打电话,豆芽的回答更是令六月大吃一惊。
五哥把俱乐部卖了,其他几个参股的娱乐生意也都撤出了,另外还有几家贸易公司好像也早就转手了。五哥好像把国内的事业全部都结束了。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五哥了,怎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六月全身冰凉地站在那里,几乎失去了知觉。呵,他终于离开我了!他终究还是走了!
猝不及防间,电话机铃声大作,是五哥!六月一把拎起听筒:“喂?”竟然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六月?石晚小姐?”很令六月失望,对方是一名年长男子,她机械地应了一声,“我是简明的律师莫大诚,昨天致电给你,但座机和手机都没人接或没开。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石小姐签署,有空请过来一下,莫氏律师事务所,明珠大厦三十二楼A座。石小姐?你在听么?”
“是,我在。请问,是什么文件?是简明交代的吗?”六月低声问,浑身冰凉,心口却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灼烧,烧得她喉咙嘶哑,几乎难以出声。
“具体请来事务所面谈好么?”莫律师的声音非常温和,他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对简明的重要性,也听出了线路那头六月激荡不安的情绪,他不禁安慰她,“放心,简明他很好,只是要我转交些东西给你。”
“好的,知道了,谢谢。我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到,再见。”
转脸看向窗外正当明媚的晚秋阳光,不知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