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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素花换了柔和的声调说:“燕子,你过来。”
燕子只好慢慢地又回到赛素花的跟前。赛素花抓住燕子的手说:“燕子你跟妈贴不贴心?”
燕子说:“妈又怎么了?”
“咱家虽然还有小米子,可妈从没指望过他,妈的心都在你的身上,妈没别的心事,就是想你将来的日子比妈过得好。你告诉妈,今晚你要去哪?”
“不上那儿,就在门口。”
“是不是找来福去?上次妈已跟你说过了,不许和来福好,你怎么不听?这来福一家什么东西?爸是地质工人,妈是居委会主任,来福又是个小工人,个头还没有十三个拳头高。要相没相,要钱没钱,你要嫁给他准倒八辈子霉。”
“妈,我也没说要嫁给他。”
“就是吗,我看这一带的姑娘就数你漂亮,咱们一定要找个有钱有势的。我看周公安员不错。”
“周公安员还没结过婚?”
“结过婚又怎样,不能离吗。妈不就离过婚吗?”
“妈,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你今晚是怎么啦?非得出去。你不说清楚就不能出去。”
“妈——”燕子想说谎但编不出来。
“是不是你爸找你?”
燕子正愁没词,就顺着妈的话说:“爸上次说要帮我买衣服料子的。”
“那你快去快回,记住要生活费。”
燕子终于可以离开了。
来福兴头头地买了两张《白毛女》电影票,准备逐步把与燕子的关系明朗。他借老槐树树干挡住上井台街坊的视线,耐心地等待着。
燕子迈着八字步走来说:“出去时间长了,我妈肯定要骂的,这怎么办啊?”
来福说:“你妈知道我请你看电影?”
“我妈要知道就更出不来了。”
来福心生不快,说:“赛素花也不是你亲妈,你还这么怕她?”
燕子对不是亲妈的说法并不新鲜说:“不管是不是亲妈,但她好吃的都给我吃,我不能不听她的话。”
电影时间快到了,来福催燕子早做决定,看就走,不看要赶快去卖票。
燕子舍不得,她也能急中生智,拿过电影票回到院子里,要请兵兵看电影。兵兵妈、兵兵都很高兴。燕子拉着兵兵来到赛素花床前说:“爸给我两张电影票,我约了兵兵去看。”
赛素花仍闭目躺在床上让蛋清滋润着她那能让人看到的皮肤,燕子说完拽着兵兵就要出房门,她突然跷起身子喝道:“给我站住,把票给我。”
燕子只好回身把票递过去。
赛素花看了会儿票问:“你爸那坯子还晓得请你看电影?”
燕子被赛素花看得低下了头,壮着胆子说:“你要不信你去问吗?”
赛素花不愿见到张乙甲,这事不信也没别的法子,半信半疑地说:“那你看完就回来。”
燕子接过电影票和兵兵兴高彩烈地向电影院奔去,全然不顾还在老槐树下等她的来福。
来福见燕子领着兵兵出了院门就往电影院跑,哭笑不得,慌忙追去。
电影院离这不远,拐出了巷子上了大街就是。三人到了电影院门口,燕子拽着兵兵就要进去,来福急了,拦住说:“就两张票,三人怎么进去啊?”
燕子说:“那你就不看呗。”
来福就对兵兵说:“我给你吃瓜子,你不看行吗?”
兵兵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燕子,燕子说:“你就不能再买一张票啊?”
来福哭笑不得,只好说:“那你俩先进去。”
来福刚要转身,燕子已从在人群中穿梭卖瓜子的小扁上抓起一包瓜子说:“来福哥掏钱。”
来福只好又回身付钱。
燕子和兵兵找到座位时,白毛女已经逃出黄家大院。来福找来,叫兵兵去坐他的座位,兵兵不乐意,燕子就和兵兵挤着坐,来福今晚所做的一切到这才算得到一点安慰。可是没等到他的心静下来,燕子又站了起来,说是卖瓜子的骗人,一小包瓜子里面裹着两张厚纸,才吃了几颗瓜子就没了,定要去戳穿卖瓜子的把戏。来福劝不住,只好跟着燕子离开座位。
在通道上,来福见周围没人,心想这也许是今晚的唯一的机会了,就拦住燕子,想说话却一时说不出。
燕子问:“你要干嘛?”
来福说:“白毛女心里想的是大春,你心里想的是谁?”
燕子想都有没想就说:“唉,这还要问吗,我心里想的当然是你了。”
一句话说得来福热血沸腾,他把燕子揽在了怀里。
接下来燕子的话又让来福凉了半截,“你也不想想,我要不想你,谁掏钱买瓜子?”好在燕子并不吝啬她的身子,来福把燕子搂得更紧,吻了这又吻那。
燕子说:“人家才洗过澡,你别把口水弄得人家一身的。”
燕子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一声高喊:“抓流氓。”
很快就拥来很多人。不知这些人是出于见义勇为,还是好奇猎怪。当时的老百姓没吃过猪肉的是多数,但谁没见过猪走。动作熟练地把来福揪成飞机状。
来福争辩,却遭来更猛烈的撕扯。
来福被揪得头几乎着地往电影院外走,说是要把流氓送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去。
傻呼呼的燕子急了,犯起傻劲来,她冲过去,一面使劲拍打揪着来福的手,一面说:“谁是流氓,他是我哥哥。我看你们这些人才是流氓。”
发了疯的人群还真被燕子这股傻劲给怔住了,是因为燕子的美貌,还是因为燕子或多或少染上的造反派风格,反正他们松开了来福。
燕子抓着来福的手,在众人目送下挺胸抬头地走出了电影院。
这以后来福对燕子除了爱又多了一份感激。
十九、流氓
深夜,赛素花房间临巷子的窗玻璃被敲得发出“笃笃”的声响。
赛素花被惊醒,问:“谁?”
“是我,我求你了,行不行?”
赛素花听出是张乙甲的声音,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给我死走,你再不走,当心我用开水泼你。”
张乙甲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
这一天,天刚擦黑,唐主任就往赛素花家走来。她今晚的任务很重,受张乙甲之托,做复婚的最后一次说客。但看上去她却很轻松,穿着宽宽松松的元领衫和大裤衩,抓芭蕉扇的手里还攥着一条手帕,其实天热得不是非得要摇扇子。但唐主任认为手里有个东西到哪儿都自在。另一只手拎着张乙甲送给她的用纸绳扎着纸包着的糖果和瓜子。唐主任一向反感送礼,张乙甲死痞活赖,放下礼就跑走了。她今儿拎来给赛素花,觉得这样做比自己吃舒坦。
赛素花见唐主任拎着礼物上门,脸上迅速地堆起迷人的笑容。这也是多年来练就的功夫,既便心里再不愉快,只要她认为该笑时立马就能笑出来,而且还能让你感到可掬。她一面招呼坐,一面催燕子快吃。
燕子站起身,快速地划了几口,匆忙地收拾碗筷。
“别急着收,让我看看我们的赛大干事家吃的什么好的。”
赛素花正揣摸着唐主任为啥登门?会不会提亲?真是自不量力,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唐主任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得婉言谢绝,心里想着词,嘴上继续应付着:“唐主任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别人这么叫,我是懒得解释,也就随他们叫了,反正叫了也做不了数。你要这么叫我可是要生气了。”
“怎么了?你毕竟在办事处干了有年把了,还不该叫干事啊?好了别气了,那就依着你叫燕子妈。”
赛素花把一碗辣椒炒箩卜响递到唐主任跟前说:“我特爱吃,你尝尝。”
唐主任拣了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香是香,但也要舍得吃点荤。你经常晕倒也不是有什么病,就是缺营养。”
“唐主任,你当我舍不得吃啊。荤菜我们家常吃。昨儿我叫燕子一早去排队买了两毛钱的鸭血。昨儿吃了一顿,今儿又一顿。”
“天这么热,当心坏了。”
“你把它烧滚了,放那别动,不会坏的。”
唐主任看着忙来忙去的燕子说:“小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地方出众,这大了,竟出落得标标致致。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王八崽也有那壳儿。”唐主任知道赛素花没得生,故意这么说赚她高兴,也为下面的话筹做铺垫。
赛素花说:“越大越不懂事了,也不晓得叫人了。”
燕子对把鸭血当荤菜讲很不高兴,但碍于面子还是顺着赛素花甜甜地喊了声:“唐主任好。”
“嘿,喊什么呀,天天见面的。嗳,这几天怎么没到居委会?”
唐主任正说着话,燕子端着还有些鸭血汤的碗猛地转身,把汤泼了出来。
已坐下的赛素花从唐主任带来的东西中判断出唐主任今儿不像是提亲。没有这样冒失提亲的,万一热脸碰上冷屁股太失面子。肯定是有事求她帮忙,心里正有点得意。见菜卤弄脏了唐主任的扇子,气立马不从一处来,她站起来就骂开了:“鬼丫头,做事怎么这么蛮撞,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事。说你脸白你就不洗脸,说你胖你就大喘气。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来的……”
唐主任知道赛素花的味,气胎划子小时要赶快堵,歇会儿划子大了就没法子堵了。忙站起身抢过话头:“年青人做事难免的,我家的来福,做起事来那才叫做蛮撞啦。”说到这还故意地长时间地笑着。
她这招还真灵,赛素花没等她说出来福如何蛮撞就已经坐了下来。
唐主任忙改话头说:“说到现在的闲话,一句正经话还没谈了。前两天她爸来找我的……”
这时燕子已用抹布把扇子擦干净。见赛素花的气消了,她倒撅起嘴,跺着脚,摔门而去。
兵兵妈吃饭的时候就不时地闻到一股清香,她问兵兵哪儿来的。
兵兵放下饭碗认真嗅了会儿摇了摇头说:“没有香味啊?”转而又说:“香,香,我闻到了。”
兵兵丢下饭碗四处寻找香源,一直找到何静安房间的写字台上,看到花盆里一串绽开的兰花,兵兵认定香气就是这儿飘出的,可是鼻子凑上去,却闻不到一丝香气,正疑惑着。
何静安吃罢晚饭从厨房过来问:“找什么呀?”
兵兵说:“怪得很,吃饭时闻到一股从没有闻过的香气,我想一定是这兰花香,可我凑近了又闻不到香。”
何静安呵呵地笑道:“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这就是兰花的个性。”
“这花真好玩,你想闻时它却不香,你不闻时它却飘来阵阵香气,就像故意跟人捉迷藏似的。”
前者何静安吟咏的是曹组的《卜算子&;#8226;兰》下阙,这会儿他又吟咏了崔涂《幽兰》诗:“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自无君子佩,未是国香衰……”可怜的何静安长期隐藏在心底深处对现状不满的情绪只能借助古人的诗词在一个并不完全明了的小孩面前渲泄,哪怕是丁点儿他已感到快意。
兵兵越来越厌恶外面的喧嚣,虽然他对诗词还不全懂,但他喜欢这儿文化氛围,他索性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兵兵妈喊道:“兵兵,你还有口饭快来划掉。”
兵兵划了饭复坐下说:“何爷爷你肚子里学问真多。”
何静安这时已坐在藤椅上,边吸着烟,边慢慢地摇着蒲扇,说:“这些学问都是我慢慢地跟兰花学的。”
兵兵兴趣更浓,两眼直朝何静安眨吧。
何静安慢慢地说道:“三七年十二月在日本鬼子进城前几天准备跑反时家父也没忘记把兰花带走。当时有二十来盆,家父挑了几盆叫佣人拔出兰花,抖去土,用牛皮纸裹着放进皮箱。三八年三月日本鬼子安民后回来,听看门的老佣人讲,日本鬼子搜不到想要的东西,气得嗷嗷叫,要用刺刀挑他,这时正好一鬼子军官进来,看见院子走廊上的兰花问是什么品种,老佣人答不上来,只告诉鬼子是从清代传下来的,主人视它为命根子。那鬼子军官裂开嘴笑了,把兰花统统搬走了。就这样老佣人的命才得以从鬼子的刺刀拣回来。后来那军官上门要资助,看见重新栽好的兰花,又要统统搬走。协商的结果是家父帮忙在商界筹款,任务完成了,赎回这些兰花。可是等银子如数送到后,鬼子变卦了,结果只要回这盆叫四季素的建兰。家父因此在商界落得个汉奸的骂名。对此家父并不在意,而对那些祖传下来的,有的已存世不多的名贵兰花落入鬼子手中深感婉惜。从此郁郁寡欢,常常跺脚对天长叹,不久就一病不起……”何静安在说这些时心在流泪,但他不愿意让孩子感染伤情,说得很平静。
兵兵听的很专注,手下意识地把玩着桌上的胰岛素针剂盒。
何静安瞧见想起这是今天下午老太婆从医院拿来的药,应立即冷藏,否则要坏的,他忙站起身拿过药盒说:“你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在厨房里面老式立柜碗橱旁何静安缓缓地蹲下身子,把水泥做的水表箱子的盖子慢慢地挪开,把针剂放了下去,然后轻轻地盖上盖,再缓缓地直起身。当他慢慢地转过身时,他呆住了。
厨房的院子里在月光的映照下,一个赤条条,白晃晃,曲线优美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有人已经脱光衣服洗起澡来。这怎么办呢?他喊不能喊,走不能走,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他只好依着墙慢慢地再次蹲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