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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陈指导员摔门而去。周志达跟着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完了,彻底地完了。他软倒在床上,隔了一会儿他想起一个能救他的人——刘大馍。
二十七、鬼急
那天和陈指导员从刘大馍家里出来后,刘大馍要画的话一直在周志达的心里打转。犯难的是:如何回避陈指导员。东西不在了,陈指导员问起如何回答?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既要满足刘大馍又不得罪陈指导员的好办法。他和陈指导员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年是有感情的,和刘大馍却没有私交。从庄墩的事中,他认识到陈指导员和刘大馍一个是忠诚,原则性很强,一个是奸滑,原则性很灵活。他钦佩陈指导员,鄙薄刘大馍。然而在解脱面临的灾难时,他想起:藏獒的凶残。据说在藏獒小的时候把它们放在一个坑里,不给吃喝,让它们互相残杀,取最后踩着同伴的尸骨爬出坑那只再重复繁殖而练就的。没有凶残就没有生存,这就是优胜劣汰。狗尚且能如此,人为什么要被感情所羁绊?现在不能再考虑得罪不得罪陈指导员了,而是要抢在陈指导员坚持原则前把刘大馍的心团住,把是非颠倒过来。想到这他的心不再像先前那样虚了,可还是睡不着。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闪现,从以往仕途的坎坷中,他突然发现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而这圈子的大小是由自己的地位和社会关系所决定。自己的圈子与刘大馍的圈子在社会活动中所起的作用是不能比的。且在刘大馍圈子里的人,遵循的是人情第一。那怕鸡、狗,甚至猪也是人才。反之你就是龙、就是凤也没门。工作上并不出色的小靳能提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为什么不动脑子钻进这个圈子?进入了这个圈子何愁还有什么样的愿望达不到?想到这他忽然觉得人处在绝境中头脑才清醒,否则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价值不亚于金条的社会现象。他的私欲迅速顺着这一发现膨胀开。从小就立志要当官的他,省悟到过去跟着师傅走的埋头苦干的路,是一条呆子路。往后要另辟蹊径,在这个城市里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打入刘大馍的圈子里。这蛋糕原本不是他们包的,与其看着那些呆子、傻子,甚至蛀虫作威作福、吆五喝六,我周志达纵然是个色魔也要去争一块蛋糕。
周志达主意拿定,第二天上午他软拖了检查,中午带着字画敲响了刘大馍家的门。
照例李心洁开了门,泡了杯茶,人就不见了。
刘大馍问公判大会后有些什么反映。
周志达知道此时刘大馍最想听什么话,顺着刘大馍的心说:“大快人心,人心大快,这次公判大会开得非常必要,非常及时,对维护当前的社会治安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群众都说,这些该死的是罪有应得,枪毙他们是轻的,应当千刀万剐。”
刘大馍愉快后问:“叫个什么,下一步所里乘公判大会的东风有什么动作啊?”
周志达心里一片空白,所里的工作只是按常规运行,根本没有乘东风之说。好在周志达必竟是周志达,脑筋一转就有了:“所里是没有布置,不过我跑的户籍段已经准备结合公判大会召开一场上挂黑主子下斗活靶子的批斗会。”
听到所里没有动作刘大馍很不舒服,问陈指导员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周志达乘机说:“自从上次审过庄墩后,陈指导员就有点怪怪的……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背后说人坏话我还不习惯。”周志达故意卖起关子,显示自己的嘴是紧的。
“叫个什么,照你这么说,也不能如实反映情况了?”
周志达故意犹豫了一会儿说:“他认为庄墩不该枪毙,我说是斗争的需要,他说我没有原则。自大得别人的意见一句也听不进出。现在他是看谁都不顺眼,我是他带出来的徒弟,现在也不认了。动不动就挑我的茬,甚至还无中生有。唉,这人说变就变,变得也太快了。”停了会儿又说:“前几天,上次扣的四类分子张一二的三轮车没有了,他冲着收购站站长大发雷霆,非要人家赔不可。”
“叫个什么,这陈指导员怎么回事?四类分子的事也这么上心,立场站到哪边去了?叫个什么,这段时间你们所的工作局面我也感觉到像一锅温吞水啊。”刘大馍说到这略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叫个什么,把你那个会精心地安排一下,到时我参加,我要借你的会把所里的工作促一下。”
二十八、批斗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人们用纸刷标语,可是纸不经风雨,现在已经发展到用硬纸刻出字形然后用油漆直接刷在墙上,省去了经常换的麻烦。那时找政府机关是不需要记门牌号码的,瞧见那儿标语整齐密集,就快到了。居委会大小也是一级政府,门前的标语当然不能少,只是不正规,草得狠。
这会儿周志达正往居委会赶,他要精心布置一场批斗会。
这会儿居委会里,传呼马看了一会儿居委会院子里一扇窗子里歌舞团姑娘练功后,跟炉子秦说:“你还发现了,我们的周公安员眼睛是越来越斜了。”
“你看人真细,我是没注意。”炉子秦答。
“你猜是怎么搞的?”
炉子秦想了会,说:“猜不到。”
“呶”传呼马用嘴指了下院子里的那扇窗子:“我经常看周公安员坐在这张桌子上脸对着唐主任说话,眼珠子却向着窗子里。”
唐主任过来说:“胡说什么,你们的嘴就跟哈哈镜一样,再正的人到了你们的嘴里也变歪了。你俩一个电话不看,一个炉子不守,倒有功夫在这瞎嚼,走走走,忙你们的去。”
传呼马说:“大主任,你真好玩,叫我们把小组里各家的粮证收来。这会儿,我俩把粮证收齐了把你们核对,你却叫我俩走。”
“那你们赶快交啊。”
“你没看见那头正排着队啊?”
院子里有一堆人乱哄哄的,许多居民小组长拿着一叠粮证等待着粮站的工作人员核对。
“哟,那是我忙糊涂了,是不该赶你们走了,坐坐坐。”
周志达推门进来说:“唐主任今儿真客气,我人还没进门了就请坐了。”
唐主任咯咯咯地笑起来说:“你真会赶巧,她俩在这好一阵了,我也没请坐,这会儿才请坐你就赶上了。”
“什么叫福份呢?这就是。”周志达朝传呼马、炉子秦笑了笑在唐主任对面的办公桌坐下。
炉子秦要走开,传呼马却不肯,炉子秦只好随她在另一桌旁坐下闲扯着。
周志达坐下后说:“公判大会后,上面要我们紧跟形势,召开一场批斗会……”周志达说这些话时,眼珠子一直没离开那练功房的窗子。
传呼马示意炉子秦看,俩人会意地笑了下。传呼马才对唐主任说:“你们谈工作,我们就不在这哪。”满足地和炉子秦离去。
几天后的晚上,居委会大院热闹起来。
这晚在居委会大院里召开的批斗大会规格比较高:有区、街道、派出所的领导。内容比较丰富:周志达创造性地在两个批判小分队结束后安排了请隔壁歌舞团临时凑的几个小节目。
来的群众真不少,大院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四类分子当然一个不能少,连他们的家属也被“请”来了,被安排在主席台的一侧。
领导陆续在一排条桌前就坐,周志达院里院外跑得是不熄火,唐主任忙着给每位领导倒茶水,赛素花拿着口号的稿子嘴里念念有词。参加批判的年青人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满院升腾着大战前的气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刘大馍。来的最早一直蒙蒙地坐着的陈指导员看了下手表说:“还来不来了?这么多的人等一人。先开吧。”
周志达已急得满头是汗,说:“他说一定来的。”
话刚说完,刘大馍进来了:“喝,叫个什么,这里的革命的热情不低嘛。小周,干得不错。我们的工作就是发动群众,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叫个什么,人民群众一旦动起来,是可以排山倒海的。好好好,叫个什么,有这样高涨的革命热情,我们还有什么革命任务完成不了啊?”
周志达大悦,笑容可掬地请坐,赛素花比唐主任快了一拍递上了茶杯。
张一二这段时间和小米子混到了一起,每天背纤挣到了钱,挣到了钱当然要喝酒,喊他来开会时他已二两落肚。这会儿他见何老太婆坐在旁边说:“我不见你就想不起来,小米子一直托我给你带信。他就在市中心一带背纤,叫你去找他。”
何老太婆惊诧问:“他没去农村?”
“你千万别跟他妈说,小米子不准告诉他妈,……”
“现在开会了……”周志达宣布开会,并用手示意大家安静。因没有扩音机许多人没听到,会场一时没静下来。周志达很能不高兴。“张一二,何静安你们故意捣乱是不是?”张一二立马静了下来,何老太婆却开始抑止不住地颤抖。
周志达这声咋唬还真管用,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批斗会终于拉开第一幕。四位革命小将端着拳头跑步上了场。甲乙丙丁四个小将,乙是燕子。
燕子今天在赛素花的指导下,刻意打扮了一番。燕子要穿已经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赛素花不让。尽管穿那件鸭蛋青的连衣裙有点冷,又与批斗会的气氛不融洽,赛素花还是坚持要她穿,说是要让刘大馍看见什么是漂亮。
甲走出队列说着:“东风劲吹战鼓擂”并造型。
下面轮到燕子说:“斗争号角已吹响”并造型,可是她,型是造了,词却窜了,把以前演出的词说了出来:“风吹杨柳沙沙响”。
如果丙接着说,群众是听不出错的,偏偏丙舞台经验不足,停下来说:“燕子你错了。”
引起场下一阵躁动。
燕子收住造型的架子,伸了伸舌头说:“那怎么办呢?我们重来吧。”
四个革命小将就重新端着拳头跑上场。当时群众是不可能喝倒彩的,因为他们心中都是政治挂帅的,不计较革命小将的偶尔失误。
重新开始后丙接着燕子后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我们把时时刻刻梦想变天的何静安这对狗男女押上来!”
何静安起初有点意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类似这样的揪斗他已经历了多次。现在的揪斗比先前已文明些,不架飞机了。他泰然地在老太婆的搀扶下上了场,然后夫妻俩自觉地在场子的一角低着头站着。
赛素花适时地挥臂扯开了她的嗓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不用担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跟着呼喊的。
就是呼喊:“打倒何静安!”何静安也会跟着喊的。以前喊这口号时,何静安是不动的,庄墩说他不支持革命行动,这以后他就一直跟着喊了。
一阵革命的口号呼喊后,群众的革命热情确实高涨了些,那些抱在怀中的小娃子先前因等的时间太长睡着了,这会儿瞌睡虫惊飞了,吵闹着要下地跑。
丁走出队列把手中的一张上有何静安写着毛笔字的报纸向群众展开:“看!这就是何静安妄图变天的证据。”
甲走上前批判道:“说什么幸得不锄,呸!我们不仅要把你们锄掉,还要把你们连根拔起,再重重地踏上一脚,叫你们碎尸万段,永无再生之机!”
又轮到燕子说了,这回她是当心又当心,仔细又仔细确实没有说错:“说什么暗浮香,就是妄图把我们拉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让我们劳动人民再吃二茬苦,再受二茬罪。我们能答应吗?”
甲乙丙丁齐声说:“不答应,坚决不答应,千千万万个不答应!”
赛素花适时又领喊了一阵口号,此时群情已振奋到极点,
丙上前说道:“不仅如此,何静安这个吸劳动人民血汗的资本家,他还卑鄙地偷看我们革命小将洗澡……”
这话一出口,燕子不高兴了,嘴里嘟哝着:“说好不批判这事的……”甩着膀子退下场。这时场上场下都躁动了。
场下,杠子王的茶壶是放在地上的,他抓起来嘬了一口说:“何老夫子会干这种斯文扫地的事?扇我几个大嘴巴我也不相信。”
传呼马朝他白了下眼,又把头转回去。
杠子王用手背拍了拍传呼马说:“你说这可能吗?”
“那我问你,周公安员在外睡女人你相信吗?”
“你说话就喜欢让人一惊一炸的。”
“你别看场上,一个是人五人六,一个是神气活现,其实是一对男盗女娼。”
“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把我拖出去毙了我也不会信的。”
“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呢?”
“你说。”
“那就赢了你睡我,输了我睡你。”
“你看你个死样,我就晓得你们这些男人没几个正经的。”
场上的甲、丙、丁对燕子的突然离场而面面相觑,他们聚成一团,商议着如何救场。
场上的主席台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多数都挂着脸,只有刘大馍的眼睛跟燕子转,脸上还有笑容。
周志达非常的恨铁不成钢,排练时燕子提出过不批这事的意见,他认为这事可以反映何静安多方面的可恶,所以他决定瞒着燕子不舍去。他想好了,这段没有燕子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