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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像往常一样,何老太婆在开春的时候播下种子,此时已经有了花骨朵。
今天像往常一样,何老太婆又来给它们施肥、浇水,拔草。
忽然她定住眼睛,吃了一惊,眉头打起结来,她发现今天的花台变了,多了颗山药蛋子,还有一根碗口粗的毛竹竿一头插在土里,一头担在屋檐上。她皱了会儿眉头,折身去了厨房,倒了碗开水。出侧门时她小心翼翼地往大院张望了会儿,确定没有人后,她改变了平时小脚老太特有的蹒跚,快步走向花台,把整碗开水顺着山药蛋子的茎干倒了下去,然后又快步离开。
赛素花下班进院门,路过煤炉没开炉门,路过家门也没开门,她径直走向花台,伸长了脖子朝山药蛋子看去。可怜那山药蛋子已奄奄一息。何老太婆这时从侧门走来,此时她的脸上已没有皱眉的痕迹。
听到脚步声,赛素花喊道:“何师母你过来看看。”
什么时候赛素花开始称她师母的,何老太婆不记得,也许是喝过红糖茶后。她只记得游街的时候赛素花带头喊过打倒她。
待何老太婆慢慢地走到跟前,赛素花说:“昨天他们帮我弄了颗山药蛋子,下午我找你问怎么栽,正赶上你去医院拿药,我就寻了个空档栽了。细竹竿也找不到够长的,他们就帮我扛来根毛竹。这会儿,你帮看看还能活吗?”何老太婆正要回答,赛素花又说:“我听他们说,这山药蛋子长好了,上面结得能有土豆大,地下结的能有瓠子大。你种的五星花不能用也不能吃,以后别种了,就种它。有我吃的,还能没你吃的吗?”
兵兵妈推着自行车进来,架好车凑过来说:“什么好吃的,有我们家的份吗?”
“有,院子里家家都有……”接着赛素花又把种山药蛋子的重大意义哇啦哇啦地又说了遍。
何老太婆乘赛素花喘气的档儿才说上话:“这花啊草的不是好种的,它也有水土不服的。”
“不是有你这专家吗?到时我们家家准能吃上。我听他们讲这山药蛋子能炒的吃,也能煨的吃……”
兵兵妈要赶着做饭打断赛素花的话说:“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这院子就自力更生不用上菜场买菜了。”
三人笑了一阵散去。
兵兵家和何静安家的煤炉都在西院厨房里。
何老太婆边走边告诉兵兵妈:“兵兵的衣服已经快做好了,就是差些口袋布。我有块料子,又担心蒙了,歇会儿我拿过来给你看看,能用就省得买了。”
兵兵妈说:“离国庆还早了,不着急。真是难为你了。”
看着她们两个边走边说亲密的样子,赛素花心生嫉妒嘟哝道:“死老太婆真有手段,人家才搬来,你就呵上了。指望走资派帮你家摘帽子,瞎子点灯白费蜡。”
赛素花的嫉妒有密疏但更多的是贫富。这两家一个是资本家,一个是干部。虽然现在都被打倒,但经济上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五、闹鬼
夜已深,燕子翻来覆去一直被从四处传来的响声吓得不敢闭眼睛,特别是那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像人走路又像老鼠吃食,时断时续。燕子十分恐惧听到这声音,又生怕漏听每一个声音,一会儿把被子捂住头,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听。这会儿没声音了,燕子不想再一个人睡下去,爬起来,快速打开自己房门穿过过道敲响妈妈的房门。
赛素花房里一阵响动,像是有人从床上滚落下来。
“谁呀?”赛素花熟悉这敲门声,明知故问。
“妈,快开门!鬼又来了。”
静了一会儿,赛素花问道:“什么鬼又来了?是不是天花板上又响了。”
“是的,是的,那响声今晚特大,我害怕死了。”
“跟你说过是大仙,不用怕,你尽管睡你的好了。”
“妈,我不敢睡。”
“都快二十的人了,胆子还针眼大。你先过去,我就来。”
“妈,你快点呀。”燕子说着不停地推动起门。
“死丫头,你再哄东倒西的,我起来就刷你。”
赛素花终于把门打开,燕子往里钻,赛素花拦住说:“我陪你睡去,就不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睡到燕子的床上。怪的很那声音却始终没有再响起。赛素花见燕子睡去,轻轻地抽出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里。
“好了没事了。”赛素花在拴房门时,有一人从背后把赛素花抱起扔到床上……
兵兵今天放学早,这会儿正在老槐树与水井之间的空地上和三子、双喜等一般大的小娃子玩打梭子。
打梭子的玩法简单有趣。地上挖个浅坑,一方把一根一楂长的棍子放在上面,用另一根长些的棍子使劲桃飞那棍子,然后把手中的棍子放在坑上。另一方在棍子落处,捡起棍子砸坑上的棍子,砸着为赢。
这时轮到双喜挑,双喜已经输了好几回,这回他闭住气使劲一挑,那木棍在天空悠悠地划了一道弧,落到正埋头走路的老女人面前。
老女人破口就骂:“小炮子子,要是砸到老娘的头,看你们拿什么赔。”
三子嘴快:“捡块西瓜皮赔。”
小娃子们都笑了起来。
老女人气疯了,捡起棍子,摔过围墙。
兵兵不知这老女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二五,上前论理要老女人赔棍子。
这老女人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只是她蓬头垢面,从不梳洗,以至那垢在脸上堆积起了皱。
老女人是解放前到江边寻死时被当时在码头上混日子的张一二收容的。打这以后,她就是一个只知道每天忙个菜看着丈夫把酒喝完再打洗脚水的可怜女人。
照理“二五”雅号轮不到她,只因老女人有两个坏习惯:一是总是在井边刷马桶。这井水旁人只用不吃,她为了省自来水钱是又用又吃。街坊劝她不要在井边倒脏水,她就是不听。二是走路从不抬头,生怕漏捡一分线。撞到人也从不赔礼倒歉,相反张嘴就骂。其实她没有什么文化根本不懂礼,不懂礼哪有礼讲?她也不是一点文化没有,辟如她骂人就很讲究章法:一是就骂那几句,不多骂;二是骂人不带脏字;三是一般情况用“炮子子、讨债鬼、吃罐罐饭的”,不到不得已时,“天打五雷轰”不出口。
这会儿她看兵兵拦住她,要她赔棍子,便使出看家本领,指着兵兵跟着兵兵、一句紧接一句、不让别人有说话缝隙的骂着:“炮子子、讨债鬼、吃罐罐饭的……”。
兵兵顿时败下阵来。老女人得势不饶人,兵兵走到那,她还盯到那骂。
为了解救兵兵,这时双喜他们一群小娃子一条声地反复唱起:“瑞少米米瑞少多”(乐谱音),并跟在老女人后面。
这是当时流行的一首歌的一句乐谱。老女人恐怕这一辈子也弄不明白这群小娃子唱的意思,但她认定这是骂人。这样骂人的阵式把她给吓住了,她掉头往家逃去。
兵兵脱了身,弄懂唱这句是借“瑞少”骂老女人二五后,他跟上队伍,也唱了起来。
老女人跑进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原以为关上门,一会儿小娃子们就散了,没想到这群小娃子受时代的影响,无事还寻茬热闹,这机会怎会轻易放过,歌声一浪高过一浪。
兵兵为了捞回刚才丢失的面子一脚将老女人凉在门口的马桶踢翻。那马桶“轱辘、轱辘”地滚了起来。
几个成年人路过,见这群小娃子闹腾,也不制止。在无序思维、无序道德、无序情感的环境中,大人的闹腾比这更尖锐、更残酷,为什么苛求小娃子们有序呢?相反跟着笑起来。
小娃子们胆子更大了,把那马桶踢得滚过来又滚过去。
老女人忍不住了,“哗”地一声打开门,一边跑去收拾马桶,一边用高于刚才八度的音调反复骂着:“炮子子、讨债鬼,吃罐罐饭的……”。
双喜、三子、兵兵总是抢在老女人前将马桶踢向另一方,把老女人折腾得团团转。
老女人追不着马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骂出:“你们这些天打五雷轰的……”骂声中此时已有哭腔。
“我看看,哪几个?还作兴这样欺负人啊?周公安员来了,把你们一起抓了去。”唐主任的一声咋唬。
小娃子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鬼脸
阳历六月的气候宜人,大概是人们趁炎热的阴历六月到来之前多睡一会儿。早晨快六点钟了巷子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何静安老两口,一个扫地,一个集垃圾。“唰、唰、唰”的扫地声忖得巷子更静谧。
何静安已汗流浃背,正杵着扫帚小憩,这时自家的院大门“吱”地一声响,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把何静安吓得打了个冷颤:周公安员怎会一早从我院里出来?赶紧背过身挥起扫帚。
巷这头埋头撮垃圾的何老太婆抬头见周志达急急地走来,慌忙立直腰毕恭毕敬地说:“周公安员早”。
平时周志达见到四类分子总是装没听到。在极左思维左右人们行为的时代,专政人员的立场坚定往往就表现在对四类分子的一切都铁面无情。可今儿个周志达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噢,有点事,起早赶过来知会一下。”话一出口,周志达就感觉到自己失态,想说什么掩饰一下,又一时语塞,正欲抬腿走人,迷宫般的巷子里冷不丁驶出个马车,挡着他的去路。
马车在周志达面前停住,这是每天停车的地方。那赶车人停好车就围着马车使劲地摇着铃铛“当浪、当浪、当浪……”。
随着铃声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地端出撮簸来。
紧接着又一驮着木罐子的板车停到这,那拖车人“嚯”一声哨响,立刻家家户户又拎出马桶来。
就一会儿功夫,本来静悄悄的巷子就被这两个车主人号召得热火朝天。
何老太婆端起一水果篓子的垃圾吃力地往车厢板上口够,就是够不上。
神情还有点恍惚的周志达,此时性本善占了上峰,本能地伸出了手。
“这一早就来帮忙了?”唐主任倒了垃圾正好看到这一幕。
周志达拍着身上的灰说:“不是特为帮忙,我这是路过。”
“周公安员不是我夸你,你整天忙了这又要忙那,这会儿一大早又帮我们搞卫生。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忙准要累坏身子的。像你这样好的公安人员不多,你就像那电影《今天我休息》里那个叫……”
“马天明”守传呼电话的马大妈,街坊称传呼马的提了一句。
“对,马天明,你就像。”接着唐主任哈哈一阵大笑,
为什么笑?这好笑吗?身体累坏?心虚的周志达捉摸起来。唐主任是个粗人,但有时也会粗中有细。都怪那该死的何老太婆打的岔,要不早走掉了。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忙连说:“我哪能跟他比。”
唐主任看到许多街坊在就清了清嗓子正格地嚷道:“大家伙都看到了,周公安员都来帮我们搞卫生了,光靠四类分子搞不行,我们大家一是要积极参加,二是要爱惜。你们瞧瞧那个落地人还能蹲吗?”唐主任指的墙旮旯,尿迹斑斑,臭气熏天。“画了王八,写了断子绝孙都没用,明儿我派人来抓,抓着了就把它阉了,看他还拿什么尿?”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
唐主任接下来说的就是套路了。什么抓了阶级斗争,不要忘了环境卫生。搞了环境卫生,不要忘了阶级斗争。什么环境卫生很重要,蚊蝇老鼠吓得跑,院院落落开鲜花,朵朵鲜花向太阳……唐主任很敬业,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她经常见缝插针。
七、丢卒
收拾好扫帚、撮簸、水果篓子,何老太婆喜滋滋地凑到何静安跟前:“今天周公安员跟我打招呼了,他还帮我倒了垃圾。”
何静安软耷在滕椅上,身上热气直冒,才六月他已赤膊。胸前两块赘肉表明他曾经胖过。他歇了会儿拿起旁边写字桌上的烟和烟嘴,一边接着一边问:“你看到周公安员从哪家走出来的?”
“我没看到。难道是从我们院子?”何老太婆依着何静安的神色在猜。
“就是从我们院出来的。”
何老太婆的小眼睛明显大了一圈:“他一早来我们院里做什么?”
“你肯定人家是一早来的?”
“那昨晚就来了?”
何静安向烟缸磕了下烟灰,两眼眯着什么也没说。
“乖乖!在我们院里呆了一夜我都不晓得。”何老太婆想了下,断定道:“监视,准是监视我们。”
“你昨晚干什么的?”
“我没干什么。起夜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我以为是野猫。”
“昨晚你向台湾发报了?”
“哎呀,人家在正经说事,你还有兴趣开玩笑。”何老太婆又正色道:“你这玩笑可不能开,要是门外有人听到,还真以为我有发报机了。”
“那你说我们有什么要监视的?”
“上次我不是说了吗?庄墩总说我们家有金银财宝,唐主任又说我们家没抄干净,这事他们肯定不会完的,你看这不就来了吗。我算得还真准,你还说我不懂了。”何老太婆埋怨起老头子。
周志达为什么这一早会出现在这院里,何静安与何老太婆的判断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他就是不说出来。有点城府的人都这样没把握的事不说,就是有把握没必要说也不会说。再者,能让老伴不晓得的事尽量不让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