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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美,女儿哪会有这么多的空!再说,外孙女也快有这姑娘般大了。”
“是啊,我怎么就那一会儿花了眼。女儿大了,心事一天天地多起来,也越来越少回家啦,儿子更不用说,怕把咱们急坏了,都一次次地捎信叫咱们去。他明知道咱们舍不得这片山,这些咱已开垦的好地,他明知道咱们讨厌住在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弯弯拐拐的楼里,偏装什么孝顺。”
刘阿婆抬起眼:“你可别说儿子的坏话。儿女可是好儿女,他自己没时间回来,工作忙,夏天不是打发孙子、孙女们回来吗!”
刘老汉恨恨地说:“哼,那还不是减轻负担。”
“没人理也活该,谁让你死也不肯离开这破山!是你开的是你管的又有什么用,山亿万年不变,地亿万年不变,树也能活千万年,可你能过几辈子?你就是个受累吃苦的犟驴命。”
刘老汉不以为然地说:“你就以为城里就那么好呆,那次你哭着从城里回来,可是发誓不再去儿子女儿家了!”
刘阿婆怔了怔,不再说话。
刘老汉装上第二袋烟的时候,刘阿婆竟然眼瞅着睡熟的疯姑娘,一边拍着她,一边哼着过去的摇篮曲。声音开始时有些涩硬,好象风干了很久的煎饼,可不一会儿就柔软得象煮过了火的面条。刘老汉不眨眼地看着年轻了的老伴,被这久别的歌声弄得怔怔地睁大了眼。
一个上午,就这样奇奇怪怪地过去了。
三
中午饭过后,刘老汉在地里锄草,刘阿婆则在一边割一些山草准备晒干了用来喂冬天的羊。群山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宛如吃完草后漫不经心在阳光下反刍的老牛,几条白云正成了它嘴边的白沫。
刘老汉干一会儿活就向那边看一会儿,疯姑娘正在那边采花儿。刘阿婆割一会儿草就向那边望一会儿,疯姑娘正在那边扑蝴蝶儿。
时间在云彩的影里慢慢地走着。树木和花草在秋天散发着迷人的馨香。山风吹来,叶子轻快地响成一片,宛如溪中潺潺的流水。
疯姑娘手里扬着一把花儿,喜不自禁地跑向刘老汉。她把这些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小花送到刘老汉面前,惊喜万千地说:“花,花,真好看!”
她的脸色涨得如将熟的苹果,眼里飞舞着喜悦的色彩。刘老汉看着眼里却出现女儿在七岁时,相同的情景。他连忙说:“好,好,真好看,”疯姑娘看了他的欢乐,乐得咯咯笑了起来。
疯姑娘突然想起什么,敛了笑容,歪着头焦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刘老汉儿子在部队当兵时照的,俊秀的面孔透出一种军营好汉的英武。疯姑娘在像框中发现了这张照片后,便立刻叫着:“凯,凯,”扑过去。刘阿婆知道这就是姑娘的病因,就叹着气把照片取下来,疯姑娘就把照片卷到嘴边吻了长长的一会,还一边说着,“凯,凯,我爱你,我真爱你”,便把照片紧紧地搂到了胸前。
此刻,疯姑娘找出照片,吻了一下,对照片说,“凯,凯,你看这花好看吧,你喜欢吗?”她哼着歌儿把五颜六色的花戴了一头。她说:“凯,看呀,我多漂亮呀,你会喜欢我吗?”她又猛地哭起来,流着泪忧伤地说:“凯,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
刘老汉的心就象被人狠揪了一把。他不知说什么好。刘阿婆见疯姑娘在哭,就从那边奔过来,哄着说:“好孩子,你哭什么?凯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多么漂亮呀!”
“是吗?是吗?”疯姑娘破涕为笑,问刘老汉道:“我真的漂亮吗?”
刘老汉忙说:“对,对!真漂亮!”
“嗅,我漂亮,凯会喜欢我的!”疯姑娘大叫着,撒欢似地向那边跑过去。
“可怜的孩子!”刘阿婆眼里含着泪光说。
刘老汉不说话,只是闷声不响地低着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疯姑娘又高扬着什么,连蹦带跳地跑向刘阿婆,黑色的长辫子不停地摆动着。待她来到面前,才知道是她抓住了一只蝴蝶。美丽的蝴蝶在她手中挣扎着,一只翅膀还在徒劳无益地扇动着。
疯姑娘脸上流着细汗,饱满的胸脯起伏着,长辫也羞涩地伏在她的腰臀之间。她气吁吁地说:“蝴蝶,蝴蝶,真好看!”说话的片刻,她白白的牙齿把黑黑的眼睛映得晶亮。
刘阿婆疼爱地看着她,说:“这蝴蝶真好看,可你捉住它,它会不高兴的,你还是把它放掉吧!”
疯姑娘歪着头说:“不,我不放掉它,它一飞走,我就看不到它了,我和凯就找不到它了。它这么好看,凯会喜欢的。
刘阿婆说:“你不放它走,它会流泪的。”
疯姑娘把蝴蝶拿到眼前,认真看了一会说,“不,它没流泪,它没有眼睛,不会流泪,你骗我!”
刘阿婆说:“它的眼睛在心里,它会在心里流泪的。它飞的多好呀,你放了它,它会飞到凯哪里去的。凯在那边会看到蝴蝶,他就会知道你在想他了!”
“是吗?”疯姑娘显得极为兴奋,她对蝴蝶说:“你可要飞到凯呀儿去呀!凯长的是这个样子。
疯姑娘把照片放在蝴蝶前,又说:“你记住了,可一定找到它呀!找到它就说我爱他,我真爱他。”
说完话,疯姑娘把手一放,小蝴蝶立刻向空中翩翩飞舞起来,它的翅膀在阳光下闪出奇异的光。疯姑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蝴蝶,直到小蝴蝶飞向很远,看不见了。她指着它高兴地大声叫起来:“噢,噢,小蝴蝶找凯去了,小蝴蝶找凯去了。他就会来找我呀!”她咯咯地笑起来又连蹦带跳地跑到那边去了。
刘阿婆和刘老汉都忘了干活,站在那儿傻看着快乐的疯姑娘,就如阳光中的两尊雕像。突然,疯姑娘一个踉跄跌倒了。他和她都慌了,急忽忽地跑过去,一齐弯下身子拉她。
然而,疯姑娘却咯咯地笑着,就势在草丛中打起滚来。
刘老汉和刘阿婆相视一眼,也不禁笑起来。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老了,少了许多牙齿的嘴巴笑起来,竟分外有趣。
一整个下午,他俩几乎就这样渡过,虽然默默无语,但在相互的目光里,都有一种奇怪声音,在悄悄地不加掩饰地透露出一种美好的生活状态,美好的精神面貌,一种宁静、安详虽累犹乐的幸福感觉。
收工的时候,疯姑娘在前边蹦蹦跳跳地走着,刘阿婆竟不知不觉地依偎在刘老汉的身边,西边的晚霞把她的面孔映得艳艳的红。
刘老汉靠近了女人的身子,似乎忘记了身上山草的重量,他脸上露出一种久违的神色与霞光融合在一起,造成一种令刘阿婆怦然心动的效果。
刘阿婆用一种久违的温柔悄声问道:
“拴子,累吗?”
刘老汉挺起胸膛:“不累,不累!”
在刘老汉热切的目光里,刘阿婆竟羞涩地垂下了花白的头。
四
灯光伴着山风的声音在一阵阵地舞动。疯姑娘已经睡熟,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刘阿婆戴着昏花的眼镜凑在灯下补着一件衣服。刘老汉则坐在炕上抽烟,两人的影子映在背后的墙上忽大忽小,忽明忽暗。月光如水,在外面悄悄地流淌着,深过岗位、树林、田野、玉米、黄瓜、扁豆,不小心在院子里发出潺潺地响声。
刘阿婆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怔怔地想着什么。刘老汉吐出一口烟,清清嗓嗓子,说:“阿秀,你在想什么?”
刘阿婆看看疯姑娘说“这孩子心病肯定在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身上。”
刘老汉说:“这当然,我也看出来了。”
刘阿婆说:“难道是她的父母不同意她嫁给一个当兵的?”
“不象,这是什么年代了,父母哪管得儿女感情上的事?”
“那可说不定,什么的父母都有,这女孩看来又听话,性子柔,如果想不开,不就是一时的事吗?”
刘老汉又吐了一口烟,在烟雾里说:“也许小伙子牺牲了,姑娘太喜欢他,受不了刺激,这就……”
刘阿婆生气地看一眼老伴,说:“你可别乱说,世间哪有这么惨的事?如果人家好好活着,你这么大人家咒人家,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刘老汉说:“要不就是小伙子喜新厌旧,把人家给甩了。”
刘阿婆说:“这还差不多。男人呀,没个好东西。”
刘老汉急了:“你可别乱说,咱俩虽说是媒人给撮合的,可四十多年,我哪一点儿对你不好了?”
“你敢,就你这样没女人能看上你。”
刘老汉嘿嘿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当年……”
“别提当年陈芝麻烂谷子了。这疯姑娘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咱俩就养着她吧,我觉着她这一来,嘿,咱这里什么都变了。我象一下子年轻了似的。”
“是呀,我也一整天高兴得象什么似的,年轻的事儿就象小兔子似的排队跑到我脑子里来,咱们长久地把她养着就好了,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对头了?”
“怎么,咱收留她,又有什么不对?”
刘老汉有些奇怪地看着老伴。
“我总觉这姑娘还有救,咱这样把她养下去,还不把她养一个好,孩子给耽误了,心病还得心药医,咱俩找她的父母,一起想想办法,如果是父母糊涂,见到女儿这样也会回心转意了!如果是男的黑心,咱们也可以劝过来,就是男的不在了,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我们也可以想法儿治吗,咱们不是还有点棺材本儿吗?全拿出来,给孩子治病,如果不够再向儿女们要。”
刘老汉不说话,一连吸了几口,才说:“我舍不得她呀,我刚觉得日子就象变了个样,好象才刚刚开头。咱放她走,一切又回到原先了。”
刘阿婆也说:“我也和你一样想。实在舍不得。这事咱就先放一放,反正姑娘要好好地休养一阵时间,咱把秋活忙完了再说。”
刘老汉说:“你说了算,反正这个家一直你当!”
“去你的!”刘阿婆嗔怪一声,又拿起衣服,专心致志地补起来。
刘老汉仍在那儿抽烟,他眼睛看着窗外,好象月光把他的许多心事全都淹没了。
五
刘阿婆再一次嘱咐将要出门的刘老汉说:“栓子,你可一定要找到这姑娘的父母。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一定快要急疯了——”
刘老汉生气地打断她的话:“你罗嗦什么,这我还不知道,要不我下山干什么?”
看样子刘老汉真的要生气了,刘阿婆赶紧低头收拾着,拾缀这拾缀那,泪水偷偷地在眼圈里转。早晨的阳光在屋中慢慢地淌着,不时从外面传来疯姑娘的笑声。
“我真舍不得啊,这些天,我们就象做梦一样。我们好久没这样开心了。可必须要找到她的父母,人家找不到女儿,一定快急死了,你得走了,不然就晚了。
刘阿婆说着,泪水终于掉下来,一串串的。
刘老汉烦燥地说:“催催催,你就吧不得我早点走开!我索性不去了。”
他看到老伴的泪水,明白老伴比自己还舍不得这疯姑娘离开。明明商议好去找姑娘的父母,自己也是同意的,可为什么自己心情这样坏?也许找不到姑娘的家呢。他安慰老伴说:“我过会儿就走,你和闺女在家可小心些。”
刘阿婆没有说话,也不再干活,只把眼睛出神地看着门外。
疯姑娘在早晨的阳光中跑着、笑着,就象那些鸟儿。
刘老汉见老伴这个样子,不再说什么,起身慢慢地走出屋门。
刘老汉来到疯姑娘那儿站住,抚摸着她的头,象在寻找那些遗失在她身上的日子。
疯姑娘看着他高兴地笑着说:“你要出去找凯吗?我爱他,我想他,我也要去!”
“好孩子,你乖乖在家,我会给你把凯找回来的。”
“我听话。我是乖孩子。我不听话你就不去给我找凯了。”
疯姑娘说完就大笑着跑走了。
刘老汉叹口气,狠狠心一扭头,径直向通向山外的路走去。
刘阿婆倚在门边,看着老伴发狠的身影,自言自语地说:“栓子,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愿意闺女永远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