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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影子,都成了双的。
他用手指甲刺了刺脸颊,木木然没有感觉,已是接近醉的程度了。
“天台魔姬”的倩影,直在眼前晃动。
他想痛哭一场。
他想杀人。
他想看见血,鲜红的,从仇人身上流出的血。
倏地——
醉眼迷离中,他看见一条人影呈现面前——锦袍蒙面。
他以为是幻像,揉了揉眼睛,那影子没有消失。
酒,顿时化成了冷汗。他按桌而起,两眼暴睁,碧芒似电,杀机云涌,栗人的话声,一个字一个字从口里吐出:
“叛徒,我不把你碎产万段誓不为人!”
所有酒店中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射了过来。
店小二哈腰上前,苦着脸道:“相公,请担待些,小店……”
“滚开!”
店小二一个踉跄,退到角落里直发愣。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日思夜盼的声音,发自锦袍蒙面人之口:“孩子,你……怎么了?”
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凄哽。
徐文全身一颤,杀机尽泯,代之的,是无比的激动。
“爹,是您么?”
“孩子,连我你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您……”
“孩子,到外面去谈吧。”
徐文起初怀疑又是“五方教主”弄的玄虚,现在,语言证明了这真是他父亲。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全身发麻,泪水不自禁地如泉涌出。
锦袍蒙面人摸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算是酒资,然后转身,出门。
徐文如置身梦中,恍惚地跑着出了店门,向前遁走去。
父亲被劫持于“五方教”中,何以会脱困现身?
开封道上陈尸之谜,终算完全澄清了……
走了不远,转入道旁林中。
徐文面对历尽劫难的父亲,心中的疑虑并未全消,过去数次残酷的教训,使他余悸犹存,他在万分激越中开口道:“爹,您不是被‘五方教’囚禁么?”
“是的,但我终算脱困了!”
“母亲呢?”
“孩子,我会设法救她的。”
“她没有受什么折磨吧?”
“我见不到她的面。”
“爹,‘五方教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这……为父的也不知道。”
“爹不知道?”
“不知道。”
“父亲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
“父亲当年的‘毒经’何来呢?”
“哦!这个么?……为父的从‘五方教主’学到的徐文大感困惑,栗声道:“可是爹说不知道对方是谁?”
“孩子,听我说,当初我无意中碰上他时,他是一个神秘人物,不曾露过真面目,也不肯道来历,现在亦然。”
“他为何囚禁您?”
“要追回‘毒经’!”
“哦!……”
蒙面人的手,轻轻搭上了徐文肩头,凄声道:“孩子,你受了许多苦?”
徐文下意识地一颤,但当他感觉那双手并无恶意时,心头又升起了歉疚。多少时日,他没有被这双手抚摸了,多少时日,他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慰藉了。
他以为此生再无父子相见之日;想不到奇迹似的又得以重逢。
一阵悲从中来,他又流出了泪水。
他有无数的话要说,有许多谜底要揭开,然而过多的意外,使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蒙面人又温柔地道:“孩子,听说你身手十分了得,是有奇遇么?”
徐文点了点头。
蒙面人紧追着道:“说给为父的听听。”
徐文十分为难地道:“爹,格于门规,恕孩儿不便奉禀。”
蒙面人默然了片刻,道:“孩子,既是如此,不说也罢。”
徐文心中万分歉疚,但他实在不能泄露“万毒门”之秘,虽亲如父子,门规依然重要。
为了缓和空气,他转变了话题道:“爹,您当初说血洗‘七星堡’的凶手是上官宏等人……”
“是呀。怎么样?”
“孩儿已查明了。”
“谁?”
“‘横天一剑’魏汉文!”
蒙面人连退数步,骇呼道:“这怎么可能?”
“是他亲口承认的。”
“他……竟然还活着……”
徐文默然,他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故事,父亲所为简直如同禽兽,但为人子的,能说什么呢?痛苦,又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他人在何处?”
“‘卫道会’中。”
“你与他交过手了?”
“是的。孩儿该杀他的,可是……”
“可是什么?”
“为了一些特殊原因,孩儿放过了他,但他迟早会授首的……”
他想到了大母“空谷兰苏媛”。她的故事该告诉父亲吗?会引起什么后果?论情理,屈在父亲,自己将采取什么立场呢?
蒙面人的手,仍停留在徐文的身上,由肩及背,口里长长一叹道:“孩子,为父的昔日所为,的确不当,我……后悔了……”
徐文最希望的,便是听到这种心声,他激情地道:“爹,过去的不必提它了……”
“孩子,一个人立身处世,不能走错一步,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爹,除去面巾,让我看看您的脸?”
“孩子……”
徐文只觉“命门穴”上挨了重重的一指,奇痛攻心,他甚至连意念都不曾转过来,便惨哼着栽了下去。
“哈哈哈哈……”
蒙面人纵声狂笑,笑声如枭鸣,如狼嚎,刺耳已极。
徐文知觉未失,五内皆裂。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丝毫没有感觉,结果覆辙重蹈,又一次栽在仇人手下。
他奋力一挣,但又踣了回去,他只觉天旋地转,魂儿出窍。
为什么,对方模仿父亲的声音会如此逼真?
他目眦尽裂,嘶吼道:“你……你……卑鄙无耻……”
蒙面人阴森森地道:“孩子,你命真大,数次死而不死,今天,奇迹不会再发生了……”
“住口!‘五方教主’,你会遭报的!”
“孩子,什么叫报应?哈哈哈哈……”
悔、恨,整个地吞噬了他。父亲既被劫持,岂能轻易地脱困呢?而自己竟然再次坠入奸谋诡计之中。的确,奇迹不会再发生了,这一次栽定了,一切思怨情仇,将在无比的恨中幻灭。
而无法瞑目的是“万毒门”将由自己而断送,“毒”成为叛徒肆虐武林的利器,历代祖师,行将永远含恨九泉。
蒙面人语意森森地道:“小子,本座命你以上官宏夫妇人头作为交换你父母的代价,而你,有意不践诺言,本座不得不下这狠手了!”
徐文蹙住一口行将消散的真气,凄厉地道:“祖师有灵,必然报应你!”
“祖师?嘿嘿嘿嘿!徐文,想不到你归入了‘万毒门’,你更非死不可了!”
“哇!”
徐文气急攻心,喷出了一口鲜血,其气一浊,他昏了过去。
但,一股怨毒,使他在决不甘心就死的情况下,又苏醒过来,只是他丝毫无能为力了,死神已紧紧地攫住了他。
“五方教主”呵呵怪笑声中,扬起了手掌,口里道:“孩子,为了我活,你必须死,这是自然法则;死后别怨我,这是你的命运注定如此下场!”
徐文目眦冒出血水。
蓦在此刻——
数条人影同时涌现,他隐约辨出是“卫道会主”上官宏、“云中仙子”、“痛禅和尚”、“轿中人”杜如兰,还有些不认识的……
他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又悠悠醒转,眼前人影幢幢。
久久,他的视线由模糊而清晰,看见包围着自己的,是上官宏一行。
自己被仇家所救么?
他咬了咬牙,勉强发声道:“‘五方教主’呢?”
“云中仙子”愤愤然地应道:“被他兔脱了!”
徐文闭目养了养神。他明白,自己体内若没有“天台魔姬”的血,“命门穴”被点,十个也死了,但若非上官宏一行现身,说什么也逃不过“五方教主”的毒手。
他试行运气,发觉功力仍在,只是很虚弱。
他再度睁眼,苦苦一笑道:“各位为什么要救在下?”
“卫道会主”上官宏冷冷地道:“算是同仇敌忾吧!”
徐文咬紧牙关,双手撑地,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
上官宏冷电般的目芒,在徐文身上一绕,道:“徐文,本座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杀你!”
徐文惨厉地道:“为什么不动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杀你,有失武林道义,同时……”
“怎么样?”
“你愿意与本座等联手么?”
“联手?”
“嗯!暂时抛开私人仇怨,共同戮力歼灭武林祸源。”
“不!”
“什么,你不愿意?”
“在下个人自采行动。”
“独木难支大厦。”
“那是在下一个人的事。”
“云中仙子”冷哼了一声,道:“徐文,此刻的生死你尚不能自主!”
徐文内心一震,倔傲地道:“尊驾等要下手,死又何妨!”
“徐文,狂傲对你并无好处……”
“在下不计较什么好处坏处!”
“你知道想取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这一点在下非常明白,不过尊驾等人今天这笔人情在下会记在心里。”
“卫道会主”上官宏再次道:“你愿是不愿?”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很少会改变主意。”
“如此你走吧,本座不想现在杀你……”
“承情了,后会有期!”
说完,举步便朝树林深处走去,脚步有些蹒跚。他的意思是要寻个隐僻之处运功疗伤,但照目前情况,如碰上“五方教”的高手,后果便堪虞了。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卫道会主”的冷喝声:“慢走!”
徐文回过身来,道:“会主后悔放在下离开?”
“还不至于。”
“有何指教?”
“你所有之毒,似与‘五方教’同出一源?”
徐文心头一震,不能承认,但也无法否认,窒了片刻之后,道:“天下用毒者颇不乏人,大同而小异。”
“卫道会主”一颔首,表示同意此说,然后沉重地道:“你不否认‘五方教’是武林祸源吧?”
“当然。”
“为此,本座对你有所请求……”
“对在下有所请求?”
“是的。如果你‘地狱书生’以武林苍生为重,请你答应!”
“会主说说看?”
“请你提供避毒之方!”
徐文大感意外,对方竟然对自己提出这等要求。以“武道”立场而言,自己应该答应这要求,但对方却是自己的仇家……
“卫道会主”接着又道:“本座这要求基于武林公义,不及于私人恩怨!”
徐文转念一想,“五方教主”是本门叛徒,如果以毒害人,便属违反门规,自己势不能袖手,当下断然点头道:“可以。”
“如此本座先行致谢!”
“这倒不必。不过话说在前面,彼此间的帐仍然要结算。”
“当然。本座已有言在先,不涉及私人仇怨!”
徐文从怀中取出下山时师太祖所赐灵丹,抛与上官宏,道:“人口一粒,可以避百毒!”
上官宏接在手中,道:“武林同道会感激你的义举!”
徐文此举,使在场的全为之动容。
他扫了诸人一眼,再度转身离开,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救过上官宏父女,上官宏也救了他。而预想将来,对方不会放过父亲,自己当然也不会置身事外,武林中的恩怨,的确是不可思议。
他寻到了一个树穴,钻了进去,运本门心法疗伤。
“命门”死穴被点,换了旁人,早已横尸当场,焉有命在。他所以能活,全凭“天台魔姬”当日所输含有“石龙血浆”之血,才能保住生机。
功圆果满,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出了树穴,目光扫处,不由惊呼出声。
只见五具锦衣少年的尸体,横陈在距树穴不及五丈之处。从衣着判断,死者当是“五方教”使者级的高手无疑。
这五人如何死的呢?
自己彻夜运功,毫无所觉。如果这五人是搜寻自己而来,那自己又脱过一次死厄了,是有人暗中援手自己吗?
这批锦衣少年的身手,在武林中都可以列入第一流等闲人物,岂能伤得了他们,何况有五人之众,这暗中救自己的该是谁呢?又是上官宏一行人吗?
突地——
五具尸体之中,有一具动了一动。
还没有死!
徐文自语了一声,弹身逼近,一看,只见这个尚未断气的锦衣少年,死状最惨:一柄长剑,由后背直透前心,长剑头尾穿身而现。其余四具,却未见剑痕。
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难道援手自己的是“毒道”高手?由此看来,先前推断是上官宏等人所为的想法被推翻了,因为上官宏等不擅用毒,“卫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