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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君说:“再解决不了,就主动辞职吧!”咔,电话放了。陈凯志气得头上青筋直冒,暗自骂道,丢你,不是你许林君的鬼主意,兼并破服装厂,我们日子好过得很,你们甩包袱,轻松了,把我当二傻子?还免我的职,集团是只饿虎,你也是只白眼狼,好不到哪去。
他骂归骂,眼前资金得想法尽快解决,杨启明对这事还有预见性,职工股该收还得收,不能再拖了。
《改制》三十九(1)
上午,陈凯志约建行支行行长潘家寓喝早茶。
今天是星期六,他对镜子打领带,仔细梳理大背头,这次谈判决定自己的命运。解决职工退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职工股便宜收回来,转卖给外商,自己坐收股份,可以一举两得。现在人都急功近利,大傻冒,谈何眼光?那笔三千万的贷款,年底到期,潘行长一直催着还贷,能不能通融一下,再贷些款,把职工股先解决了,以解燃眉之急。他往头上喷些发胶,几根翘起的发服帖了,浓密的头发更有光泽,精神多了。他一走进客厅,老婆埋怨开:“好不容易过礼拜,还打扮得周吴郑王的,穿件体恤的多好。”
“怎么,我穿的你不中意?”
“中意中意,你穿什么都好看,人家怕你穿得不舒服嘛。”
“还是老婆心疼我。”
老婆来到他跟前,整整他领带,捡去落在他衬衣上的一根头发,弹弹肩上的头屑,关切地说:“哦,早点回来,儿子带小家伙回来吃午饭呢。”
他望着老婆含情脉脉的眼神,手向后捋捋她腮边的白发,还是老夫老妻好,原汁原味,知道心疼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黏糊,跟小两口似的。嘴里说:“我知,我知,去去就回来。”他戴上那副德国“高登”牌金边眼镜,出了门。
喝茶地点定在王朝酒家桃花厅,他一下电梯,给潘家寓去电话。潘家寓坐在晃荡的汽车上,接完电话,悠悠地想心思。
“嘀,嘀,嘀”汽车响亮的喇叭声,潘家寓抬头见车后视镜,他稀拉的毛发掩不住头皮的光亮,忙把掉在眼边的几根头发,轻轻放回头顶。才四十多岁,操心操得头发快掉光了,地方支援中央,到哪儿都被人叫老潘,想当年的帅小伙儿哪去啦?一次在软卧车厢,对面的年轻妇女逗孩子玩,说:“乖乖,你要听话,我们让这位老爷爷讲个故事,好不好哇?”你嫌咱老就明说,也犯不着用尊敬的态度来挖苦嘛!这漂亮小媳妇一定高度近视,人脸都看不清。自己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孩子一口一声老爷爷,叫得挺亲切,不跟骂人差不多?难怪老婆天天老头、老头地叫,这费神的钱窝子,赚得英雄尽秃头。
今天,陈凯志请他喝茶,在他预料之中。杨启明出事那天,潘家寓立即在银行内进行了部署,催他们还款。快二十天了,款一直没还,只是存款略有增加,最近杨总有了定论,他的心才放宽了。外面传杨启明是陈凯志害的,这老商棍,不是盏省油的灯。
过去,他一直瞧不起陈凯志,他那一亩三分薄地也能长庄稼?八十年代末,放贷上卡过他,俩人关系不怎么样。那时,他觉得杨启明的大厂,算真正有实力的企业,是重点扶植对象。可时过境迁,大企业垮了,小商业反而做大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又没长神仙眼,商品经济谁都看不准,只能摸石头过河,谁淘到金沙,谁小开;谁扎猛子摸块翠玉,谁款爷;谁能摸块金刚石,谁就是顶级富豪。
陈凯志是不折不扣的老商棍,别看他长得不咋地,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个头又黑又瘦又小,典型的小老广,南蛮夷民,进化程度差,可经商有两下子,摸金刚石的主儿。过去死脑瓜子,门缝里瞧人,把他看得扁扁的,怎么没看出他浑身的福气?俗话说,歪瓜裂枣才甜,虫咬的果子才好吃。往后心眼得活泛点儿,和气生财,关系发家,今天陈董事长挺客气,得把关系维系住,万一哪天他企业做大了,财大气粗,雄霸一方,存款拉不到,放贷放不出去,自己不又成瞎眼驴了?今天他请我喝茶,准是贷款的事,见机行事吧。
王朝酒家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月光湖畔,豪华的欧式建筑。陈凯志正欣赏一幅挂在墙上的西方油画,胖胖的外国女人一丝不挂站在那儿,头上飞着两个长翅膀的小天使。他端详半天,觉得西方人思想解放,起码比中国人早几百年。他见潘家寓进来,马上转身相迎,两人边握手边打哈哈。陈凯志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春风满面的,又有什么喜事登门啦?”
《改制》三十九(2)
潘家寓笑着说:“哪儿的话,你是越活越年轻,瞧,我头皮都在外,老喽!”他右手叉起几根头发按回头顶。
“聪明才绝顶呢,床上功夫也生猛,医学杂志专门讲过。”陈凯志指指墙上的油画,两人会心一笑,他继续说,“我们给银行打工,你人强马壮的,要多帮衬才对。”
“有福同享,有财同发,我俩是一根线上拴的两只蚂蚱,谁跟谁呀。”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们的事就好办了。”陈凯志应了一句。二人在房里坐定,饮乌龙茶,点心陆续上来。皮蛋瘦肉粥、豉汁蒸凤爪、虾饺、萝卜糕、牛肉粉肠,摆满一桌子。陈凯志边吃凤爪,边说,“三千万贷款的事,房地产项目缺银子,公司又面临改制,能不能再缓缓,要想凤凰飞,不吃饱怎么飞得起呀?”
潘家寓一本正经地说:“行里有规定,得先还再贷,我也没办法。”陈凯志说:“你总不能看着凤凰死,等着吃凤爪吧!”潘家寓双手一伸,说:“你要成了死凤凰,我这双手也成了凤爪了。”两人一起笑了。
这时,陈凯志从黑皮包掏出个精美的礼品盒,打开一看,是一枚金灿灿的金币。潘家寓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凯粤公司二周年纪念”。掂在手里挺沉,是真家伙。潘家寓把礼品盒还给他,说:“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是送别人吧。”
“别,别,一件工艺纪念品,还推来推去的,这么见外,朋友都没得做了。”他把盒子硬塞进潘家寓的手里。潘家寓见再推辞也没用,只好勉强收下。他端看手上金币后面的图案,一只翩翩欲飞的凤凰,金光闪闪的,似乎激发了他的灵感,说:“好吧,为改制,我给你支一招,拿股票或酒店抵押,我先贷给你三千万,把旧账还上,钱你可以继续用。”他想,只要有抵押物,贷款就牢靠了。
“那就一言为定,共六千万。”
“你这人,真会装糊涂,一贷一还,还是三千万。”潘家寓说完,两人端起茶杯,碰一下,一饮而尽。陈凯志见服务员进来了,趴在潘家寓头边耳语道:“凭金币来名仕花苑买房打五折呢,不过仅限一套,想多也没有。”
“如果你卖房都打五折,我还担心贷款收不回来哩。”潘家寓笑着说。
“我心中有数,亏本生意谁会做?只几套,什么事都没有,钱可是六千万。”陈凯志借机把价码顶上去,潘家寓被逼得没法,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呀,就会得寸进尺,六千万我可做不了主,尽力而为吧。”
陈凯志连声说:“好,好,照你说的办。”喝完早茶,潘家寓临行时对他说:“我丑话说在前,如果你股票增发搞成了,还有外商投资款,你可要放在我们行。”
“只要钱到账,这算什么事嘛。”
“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变卦呀。”
“一定,一定。”陈凯志恭敬地送潘家寓上车,车已走远。一阵凉风吹来,“咳咳咳”陈凯志连声咳嗽,“呵——呸!”他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鞋掌狠狠地拧,骂道,“这大活眼,丢你,嫌贫爱富的家伙!”
《改制》四十(1)
下午,潘家寓约郎士群到高尔夫练习场打球,想找他拉些存款,解决陈凯志的急需。两人打一阵,回到包房,喝普洱茶。郎士群戴顶白色高尔夫球帽,望着绿莹莹的草地,对潘家寓说:“我喜欢这儿,风都有点儿家乡的味儿,不过我们那儿的草比这儿高多了。”
“是呀,内蒙古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多美呀!”潘家寓赞美着。
“你去过?”
“没有。”
“你只知道诗情画意,其实那儿穷得掉渣,小时候饿得前心贴着后脊梁,冬天的雪没膝深,裹件光皮袄子,浑身冻得青紫,夜里常听见饿狼的嚎叫。”
“呵!你过去够苦的。”
“蒙古男人一辈子不说个苦字,再苦,也把它咬碎咽进肚里。”
“真的?”
“那当然,娘儿们一辈子不说个爱字,爱就爱到骨头里。”
“你们蒙古人真不简单,马背上的民族,还出了称霸世界的成吉思汗呢。”
“咱个个是马掌锤子砸出来的,硬朗。”
“难怪你长这么壮,打球的姿势不咋地,球打得那么远。”
“打球跟甩套马索没啥两样,要会使巧劲才行。”他说完出门,掂起一号木杆,小白球放在T上,双脚稳稳扎住,弓膝撅屁股挺胸,一挥杆,“啪”,球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弧线,落到二百码开外的地方。潘家寓站在旁边,连声赞道:“好球,好球啊!”郎士群得意地笑了笑,把球杆支在身边,跷起一只脚,回过头问:“你小子过去常跟杨胖子一块打球?”
“是呀,他姿势标准,常帮我纠正动作。”潘家寓拿一号杆用力击球,杆打深了,球只跑出五十来码,他沮丧地摇摇头。郎士群说声:“臭球!最近你见他了?”
“没有。”
“我去了,嗨,遗憾呐!”
“是呀,本来过得好好的,杨总有啥想不开的?”潘家寓望着他,想寻个究竟。郎士群抬头遥望远方的山峦,眼圈有些湿润,一直沉默。
“老朋友出事,谁不伤心呀,你也想开点。”潘家寓安慰他道。
“他公司最近咋样?”
“还好,只是资金紧,急着要六千万,陈董事长找我想办法呢。”
“咱那五千五百万,最近想动动。”
“那怎么行?行里存款余额不足,你能不能再缓缓?”
“你别揣着银子装叫花子,哭哪门子穷?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做生意急用。”
“你总得帮帮老弟吧。”
“没啥可说的,你照办吧,两天内我用。”郎士群说完后,掂起木杆,狠狠击过去,“啪”的一声脆响,球又高又远地飞向空中。他俩各自打着球。只听见“啪,啪,啪”单调的击球声,潘家寓再无心打球,打出的小白球,老在五十码左右滚动。他抬头见郎士群额间的疤,反射着耀眼的光,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待郎士群打完球,坐下休息,潘家寓若有所思的样子,感慨地说了句:“有些钱,当赚不赚,咳,遗憾呐!”
“你呀,天天发牢骚,肠子断了找谁去?钱掌柜,你想钱想得太多,难怪头顶那么亮。”
“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的不是自己的事。”
“呵,你啥时候学雷锋了,处处替别人考虑?”
“为人服务,其乐无穷嘛!”
“无穷个屁!鬼才信。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装圣人了。”
“你不是想参与凯粤公司改制吗?”
“没错,现在杨胖子走了,陈凯志这条老狗又来挡道,不行,就给他打官司。”
“拿什么先拿钱,动什么别动气,打官司,下策啊!”
“你这秃仙难道有啥好招?”
“你应该先把钱借给他。”
“老子借钱给他,有没有搞错?肉包子打狗,吃错药啦?”
“你先别急,老子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你是谁老子?”
“算你是我老子,行了吧?”
《改制》四十(2)
郎士群听完哈哈大笑,赞赏道:“痛快,痛快,老子听你的。”
“钱不耽误你用,转一圈马上回来,你先借,然后再……”他把想法在郎士群耳边说了一番。郎士群听后,仰起身子连声赞道:“好主意,好主意,真聪明绝顶,就照你说的办,事成后重赏,超额利息给你一半。”
“那就一言为定。”潘家寓主动伸出手来。郎士群没搭话,只点了点头,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潘家寓被他握得生疼,忙抽出手,兴奋地掂起木杆,顺手一挥,“啪”球直直飞向两百码开外。郎士群眯着眼赞道:“呵!臭球篓子也打出好球来了。”
《改制》四十一(1)
窗外飘着雨,天阴阴的,陈凯志挺压抑。
职工退股闹得沸沸扬扬,继续闹下去,自己乌纱帽也难保。名仕花苑第三期基础工程,本想承包给表弟做,可地盘上的钉子户就是不搬家,派人做多少次工作不管用,他还夸下海口,给一亿也不搬。你说气人不气人!他还让文物局出证明,说该小楼曾是二战时期日军侵华临时司令部,后改为日军官俱乐部,中国慰安妇告日本赔偿,这是铁证之一。让他抓耳挠腮,没了主意。过去拆迁,郎士群三下五除二搞掂了,不知用什么招?
陈凯志全部精力放在改制上,老同学任广义已回香港,电话交谈过,他资金不足,不知去哪儿弄这么大笔钱?任广义承诺划出较大股份,让给合伙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