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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她懒得看郝宝宝,郝宝宝一副“我告诉你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的没心没肺嘴脸,吧嗒吧嗒地嚼着口香糖。要不是看在她是贾秋芬女儿的份上,郝乐意都想一脚把她踹下去。
到了医院,去窗口挂号的时候,郝乐意才发现,让郝宝宝给气得只拿了个小手包就出来了,手包里只有一张交通卡和一张医保卡,反正医保卡上的钱是归自己支配的,就要了张病历,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郝宝宝有点莫名其妙,小声问,干吗填她的名字。
郝乐意白了她一眼,没吭声,三下两下把号挂好了,拉着她边往妇科门诊去边说:“填你的名字能用我的医保卡?”
看着在妇科门诊外排队的人,郝乐意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在郝宝宝前面一共排了四个人,一个中年女人三个年轻姑娘。中年女人神态自若,不时拿剔骨刀一样的眼神剜三个姑娘。姑娘们看上去互不相识,比较成熟的那个,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停地收发短信,头埋得很低,给人看到的,只有覆盖着浓密头发的头顶。她在哭,因为她脚下的地板上,有一小摊透明的液体,还在不停地扩大;另外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边溜达边用手机骂男朋友,让他快点滚过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在玩手机游戏,一脸未经世事的玩世不恭。郝乐意看得难过,让郝宝宝到门口等,如果遇到熟人,就说陪她一起来的,等轮到了再喊她过来。
郝宝宝胆怯地看了门诊一眼:“姐,会不会很疼?”
郝乐意没好气地说:“希望很疼,让你长长记性!”
郝宝宝惊恐地看着她,开始流泪。虽然没生在大富之家,可在郝多钱富养女儿的理论支持下,郝宝宝的吃穿用,基本都属于特供级别,不要说挨打了,除了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老师批过几次,连大声呵斥都没挨过。而且,所有批评过她的老师,郝多钱都去找他们报过仇了。久而久之,不仅教郝宝宝的老师,连学校里最有名的刺头儿都不敢惹她,因为谁都知道她的老爸是郝多钱,比黑白双煞加起来都凶。
郝乐意本想安慰安慰她,不用怕,手术有无疼的,可还是没说。不是怕无疼的多花钱,而是无疼的给郝宝宝长不了记性,郝宝宝之所以能做到怀了孕连孩子他爸都找不到的份上,就是因为亏吃少了。
什么女孩子要富养?眼前的郝宝宝就是富养女儿的下场:不知世事艰险,唯我独尊,虽然穷养的姑娘有给个冰激凌就被骗走的危险,可富养的姑娘不稀罕冰激凌,因为从小到大没缺着过,男人想钓她们,就几句好话的事儿。
见站在走廊拐角的郝宝宝吓得像只鹌鹑一样,大气儿不敢出,郝乐意于心不忍,也担心会把她吓跑,就问了她的月经周期。默算了一下,谢天谢地,才四十三天,应该可以药物流产,便和她说了。
郝宝宝这才松了口气,她同学有做过药物流产的,就跟来大姨妈差不多,不痛。
她说的这番话郝乐意给气得,“别高兴太早了,药物流产也有副作用,容易发胖,还容易流不干净。这样的话,还要手术清宫,比单纯做流产还疼。”
“姐,放心吧,我运气没那么烂。”不过也有点担心,“可我也没见我同学发胖啊,她们有的人为了减肥,还特意怀孕流产呢,据说流产以后去爬山或跑步,减肥特有效果……”
关于药物流产会长肉,是郝乐意瞎编了吓唬她的,因为知道她爱臭美,没承想她还整出一套流产可以减肥的歪理论来,“你也打算这么干?”
郝宝宝忙表示自己没那么蠢,她一大学同学用这办法减肥,结果,感染了,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
姐俩鸡一嘴鸭一嘴地正絮叨着,就听护士喊:“郝乐意。”
郝宝宝推了推郝乐意。郝乐意瞪她一眼说:“推我干吗?该你了。”
郝宝宝这才恍然了,笑了一下,往门诊跑去。
然后是尿检,做B超,郝宝宝果然怀孕了,要么选择四十五天之后刮宫,要么是药物流产,郝宝宝忙不迭地抢着说药物流产。
医生说怎么跟抢糖豆似的,给开了药,嘱咐郝宝宝这两天哪儿也不能去,吃了药就上床躺着,最后一片药要到医院来吃,做临床观察。郝乐意知道,郝宝宝吃药的这三天,绝对不能回家。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躺在床上不下来了,贾秋芬肯定会觉得奇怪,要问东问西,就郝宝宝在父母跟前撒娇惯了的性格,搞不好就会露出破绽,再说虽然药物流产相比刮宫的痛苦小,但对身体的伤害却不一定少。所以,虽然生气,郝乐意还是想把她留在家里好好调养几天。
领了药,郝乐意就给贾秋芬打了个电话,说这几天真巧,她忙公婆也忙,晚上没人照顾伊朵,就想让郝宝宝帮几天忙。贾秋芬唯恐娇生惯养的郝宝宝不仅带不好伊朵,不和伊朵一块给她把屋顶戳下来就不错了,一个劲儿地毛遂自荐,要亲自出马。
郝乐意暗暗叫苦,心想,我的亲婶婶啊,您现在千万别这么慈祥,狠着点吧。嘴上忙说不用,让她在家安心照料啤酒屋,伊朵喜欢郝宝宝,她俩能玩到一块儿去,让她不用操心。
给郝宝宝请下假,又叮嘱她在家待着,尽量不要到六楼去。如果陈安娜到阁楼来,就说是过来复习准考研的,因为家里开啤酒屋太吵没法学习。
郝宝宝撅着嘴嗯了一声。在她心里,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陈安娜更好玩的人了。从郝乐意和马跃谈恋爱结婚到现在,她和陈安娜,是见一次吵一次,哪一次都把陈安娜杀个落花流水。因为她反应快,嘴巴凌厉,最重要的是她既没贾秋芬那么多顾虑又没郝乐意身为晚辈的谦让,一旦开了吵,她就跟颠马勺的师傅一样,甩开膀子咣咣就干上了。在她眼里,陈安娜就是夏天夜里的蚊子,如果你善良,它不仅叮得你浑身是包,叮饱了它还要嗡嗡着烦人,不如上去一巴掌拍扁了清净。
把郝宝宝送回家,看着她吃了药,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如果不是还要接伊朵,郝乐意都不想回去了。因为药一吃下肚,郝宝宝就一副活不成了的可怜样。
03
大半天不在,幼儿园攒了不少事情,好在都是鸡毛蒜皮。郝乐意处理完了就想赶紧回家。虽然知道郝宝宝吃了药,也就是肚子不舒服,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尤其担心陈安娜听到阁楼上有动静跑上去看,只要她和郝宝宝一碰面,一场恶战是少不了的。于是,她接了伊朵就一溜小跑地往停车场跑,都快把伊朵拎起来了,伊朵不高兴,让她慢一点,郝乐意边跑边问她想不想见小姨?
伊朵脆生生地说想。郝乐意就说小姨在家等着伊朵呢。
伊朵开心得要命,撇着小脚丫跟在郝乐意身后跑,半路又停车买了只土鸡,打算炖给郝宝宝补身子。
到了楼下,刚把车停好就听伊朵尖叫了一声小姨,噌地就蹿了出去,郝乐意应声抬头,就见郝宝宝苍白着脸,拎着装了两盒冰激凌的塑料袋从一旁的小超市出来。一想到郝宝宝的肚子或许正翻江倒海地疼着,却还惦记着买冰激凌哄伊朵开心,郝乐意的心一暖然后又是一揪。伊朵像一枚有力的小炮弹,一下子撞进了郝宝宝的怀里,郝宝宝趔趄了一下,抱着伊朵的小脑袋龇牙咧嘴地问她:“想没想小姨呀?”眼泪就滚了下来。
郝乐意知道肯定是伊朵撞疼她了,忙把伊朵从她怀里拽出来,嗔怪地道:“不在家待着,你下来干吗?”
郝宝宝咧嘴笑,说想伊朵了。
郝乐意拎起大包小包,三个人一起上楼,到了六楼,伊朵习惯性地边喊着奶奶边拍门,郝乐意忙拉了她一把说:“小姨来了,不去奶奶家吃饭了。”
正说着,陈安娜家的门大大地开了,陈安娜擎着老花镜喊了一声伊朵,才发现上楼的不只郝乐意母女,目光在郝宝宝身上停了大约三两秒就移开了,好像她是空气,或压根不存在,因为当年被郝多钱甩打着烤肉扦子给逼出来,陈安娜就发过誓,就算郝多钱是郝乐意唯一的娘家人也没用。就郝多钱这号地痞流氓,这辈子她决不和他搭半句腔,包括他的家人。不仅如此,只要郝乐意提到郝多钱家的人或事,陈安娜永远像是冷不丁之间被蝎子蜇了一下,神经质地喊出一连串的“打住”。
一开始,郝宝宝对陈安娜没什么敌意,还经常跑来找郝乐意玩,偶尔碰上陈安娜,也很讲文明礼貌的。可每次陈安娜都是一脸矜持的高傲,活像欧洲十七八世纪的贵夫人,懒得答理一个下贱的却要努力讨她欢心的奴隶。郝乐意生怕郝宝宝一气之下,回家告诉父母,又整出一场战争来,只好装糊涂,能和两句稀泥就和两句。实在和不了,就找借口拉郝宝宝上街,躲开陈安娜机枪扫射一样的威武目光。可郝宝宝又不傻,时间一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敢情陈安娜还带株连九族的啊。她可不是郝乐意,有的是胆量,反正恶气出完,她拔腿就走,用不着担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而且,几场架干下来,她就摸着陈安娜的脾气了,别看她年龄大了,可口才好,反应也不输给年轻人,所以吵架这营生,她不仅不怕,还是拿手好戏。因为做老师的,被学生和家长们尊敬惯了,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不被尊重。捏着她七寸之后,郝宝宝再遇上陈安娜,既不吵也不连讽带刺,而是拿她当空气,好像现场根本就没陈安娜这个人。
可陈安娜是谁?她可以对瞧不起的任何人使用无视,但别人不能无视她,否则就是少教。在学校,她是人人爱戴的陈校长,在家,她是一声令下,马光明和马跃只有喘气没有说不的权利的陈安娜女皇。至于郝乐意,就更不在话下,允许她进马家门就是她的荣幸了,还有什么好唧歪的?郝宝宝有什么了不起?末流大学毕业,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寄生虫!所以,犯不上给她好脸,每每见她在,陈安娜就会大着嗓门说:“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往家招,伊朵好好的一孩子,别给带出一身小市民气来。”
郝宝宝也不吭声,知道陈安娜最喜欢看的小说是老舍的《四世同堂》,经常拿着小说里的人物往周围人身上扣,显摆自己是个读书人,所以,每每郝宝宝打算对陈安娜不客气,就会拖长了腔调说“大——赤——包——”然后用鼻子哼着流行歌,啥话也不肯再多说半句。
《四世同堂》是陈安娜最喜欢的小说,逢跟人谈文学艺术,必谈《四世同堂》。郝宝宝背后里和郝乐意说,陈安娜有俩儿子,马跃和《四世同堂》,虽然《四世同堂》不是陈安娜写的,可就她熟读和卖弄这小说显摆自己的劲头,完全可以和她显摆马跃这个牛B儿子的劲头相媲美。
一开始,陈安娜还以为郝宝宝动辄就拉长了强调说“大赤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文学修养。可听的次数多了,就听出讽刺来了,知道她这是拿“大赤包”影射自己呢,这么一想,就火冒三丈。“大赤包”是什么玩意啊,为了在街坊邻居间摆范儿,做梦都想当汉奸。就觉得一股怒气都快把脑门盖儿给顶翻了,恨不能冲上去抽她大嘴巴子,却又不能,因为人家也没摆明了说她就是“大赤包”啊。这世界上,有抢金子抢银子的,她总不能抢骂吧?
可这口恶气她咽不下,想来想去,就想出一招来:下次,郝宝宝再冲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大赤包的时候,她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郝宝宝:“哟,宝宝,我还奇了怪了,我说你怎么老是念叨着“大赤包”呢……”
说着,故意拖着长腔卖关子,不说了。
郝宝宝不知是计就上赶着说:“怎么?您这才醒过神来呀?”
“可不,人老了,反应迟钝。”说着依然一脸笑眯眯,“敢情你也知道自己很像招娣姑娘啊,‘大赤包’是招娣妈,能不念叨吗。”说完,陈安娜就一脸胜利的骄傲,铿锵走开。
郝宝宝就像只被打败了却不想认输的小公鸡,要不是郝乐意拉着,她一定会豁出命来也要冲上去一搏。
现在,这对活宝,又冤家路窄了,相遇在楼梯上。
陈安娜做好了应战准备,可郝宝宝今天没心情和她厮杀,这让她有点儿悻悻的。像是热火朝天地掏枪上膛了,一扬手发现对手没了,一腔热血没地洒的感觉很不爽,所以,她沉着嗓子说:“伊朵,过来。”
伊朵往郝宝宝身后闪了一下,忽闪着大眼睛说,小姨买了冰激凌,她要回家吃。
陈安娜这才看见郝宝宝拎着两盒冰淇淋,突然地,胸腔里那杆已上了膛的枪,又找到了瞄准点,就哼了一声:“咱不吃人造奶油做的冰淇淋,奶奶领你买鲜奶冰淇淋去。”说着,上了两个楼梯台阶,一把拽过伊朵,瞪着郝乐意,“乐意,我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给孩子吃这种垃圾零食!”
郝乐意不想扩大矛盾,说知道了,冲郝宝宝递了个眼色,意思是沉住气,别吵。郝宝宝气得要命,要不是小腹有点隐隐作疼,她会一秒也不耽误地放马过去,和陈安娜大干一场。可今天真的不行,或许是药物作用,她总觉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