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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跪在门内的她,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看似平静,但紧抿的唇显示出,她对自己被关在屋子里,也感到相当不满。
“你需要休息。”
她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跪坐的身子也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模样,可她还是强撑着起身,开了口。
“我休息得……很足够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在她因晕眩,差点一头撞上门柱时,上前再次接住了她。
“你不该下床的。”他淡淡警告,一边将她抱回了床榻上。
“可是……”她难掩焦急的看着他,虚弱的喘着气说:“天上一日,人间三年……我在天上修习了数月,才意外得知澪的诅咒……那时人间早已过了数百年,我好不容易来了黄泉,又在无间找了太久……这样再拖下去,浔和蝶舞要到何时才能解脱?”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放弃是什么。
他应该要强制送她回去的,只要把她送回去,她就不会是他的麻烦了,上面的人,总不会连个小天女都管不了吧?
但是,她个性如此倔强,即使她回去后受了罚,必会再找机会来,思及此,他就难以决定是否该让她回去白受那罚责。
再者,巫女澪的诅咒的确破了生死簿的命定,阿塔萨古·澪和夜蝶舞尚在人世,这确是他们的失职。
但这一切,显然上头的人是知情的,否则她又怎会到这儿来?他得查出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至少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这也表示,在老七回来让事情明朗之前,她得继续留在这里。
见他不语,云梦坐在床上再接再厉。
“事必有因果,况且,这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其它受苦的人,他若无法重入轮回,澪的诅咒必不能解。”
“龚齐若想不开,就算让他重世为人,也只会一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他站在她床边,捺着性子和她解释。
“就像是它。”他伸手指着依然坐在门外,因为无法进门而显得忿忿难平的那只黑猫,“你以非常规的方式,让它重入轮回,但它罪业未完,即便你代它受罪,它也只能堕入畜生道,就算修了法,成了精,却念念不忘前尘旧事,只能再回来找你——”
“但它这次没做坏事了,不是吗?”她仰首看着他,祈求着,“这证明了,即使是在无间的,还是有改过的可能,不是吗?”
他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道。
“它看得到你吗?”
“什么?”她有些疑惑的问。
“你第一次在无间遇见它的时候,它看得到你吗?”
“看……得到……”她瑟缩了一下,几乎在瞬间了解了他的意思。
回答完这句,她脸色又更白了些,他可以看见她清澈的双瞳中,再次涌上了失望,他差点停下来,但为了她好,他还是继续道:“业尽者方能重来,它的罪业几已将完,你只是提早了些许时间,但龚齐却不一样,你见过他,也试过了,该晓得之中的差别。”
是,她是晓得,清清楚楚的晓得,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毕竟她亲身体验过……
不像它未转世之前,哥甚至连她都看不到。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想哭。
他本欲再说,但最后还是只将怀里的蟠桃拿出来,放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你会好一点。”
她捧着仙桃,一语不发,直到他转身走了出去,泪水才再次滚落。
桃子很香、很好吃,她一边哭,一边吃,哭是因为深刻觉得自己的无用,吃则是因为知道这桃子能让她有体力撑下去。
她晓得他一定以为她放弃了,但她不会放弃的。
垂泪再咬一口香甜的蜜桃,她坚定的想着。
在达到目的之前,她绝不放 弃。
第五章
清幽的乐声又再次回荡在夜空。
这是第九首乐曲了。
在无间,是没有日夜的。
时间,在这儿完全没有意义,但她仍忍不住以他吹奏乐曲的次数为记。每隔一阵子,他总会在那平台上,拿出那黑管,吹奏优美的音律。
自从他给了她蟠桃之后,他就解开了设在房间外的禁制。
奇怪的是,他虽不肯让她代兄受罪,却也没送她回上界受罚,他甚至让那黑猫留在这里。
她把他的仁慈当成是希望,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她依然在每回醒来时,到小楼那儿跪着求他;除了吹奏乐曲之外,他吃睡、做事皆在小楼。
在那次之后,他几乎不再回应她说的话,可每回她累到睡着时,他都会将她抱回床上。
她知道是他,她问过魅童。
这儿,除了他和那些来去无踪的魅童,完全没有旁人,而魅童,都如十岁孩童一般。
他们总共有三个,每一个,都有着苍白的脸,乌黑的大眼,青衣白袜黑鞋,长长的发扎成了髻,来去无踪。
她试着和他们说话,他们的话却和主人一样少。
“这儿还有别人吗?”
“没有。”
“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忙吗?”
“没有。”
“这儿有计时的时刻吗?”
“没有。”
不管她问什么,他们都是以有或没有来回答,除了这两种答案,第三种便是“这要问爷。”
在这儿待了一阵子之后,她很快就发现魅童们都换了人,不是之前那三位她识得的,而且在这短短时日内,这已是第三次换人了,教她不禁好奇叫住一位拿着扫把在扫院子的魅童。
“昨儿个,呃,我是说,之前的那位呢?”
那小小的,紧紧抓着扫把的魅童,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
他用那又黑又圆的大眼看着她,然后,才道:“他回去了。”
“回去?”她一愣,“回哪儿?”
“玄冥宫。”
“为什么?”
他乌黑的大眼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本已苍白的脸,竟在瞬间变得更加白透。
她见过这样的表情,以前在人世,初来乍到的小宫女犯了错,也会露出同样的慌张。
知是吓着了他,云梦露出微笑,安抚他。
“你别怕,你没做错什么。”
他怯怯的瞧着她,眼里仍有些戒慎。
“你叫什么名字?”云梦柔声开口。
名字?
从来没有人会问他名宇。
他们只是服侍的小鬼,所有人都叫他们魅童。
他杏眼圆睁,忐忑不安的问:“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
看着这位如春风一般微笑的天女,内心深处的恐慌不禁消了些,他张开嘴,小小声的回道:“子青。”
“子青,你是新来的吗?”她柔声再问。
他乖巧的点点头。
“从玄冥宫里来的?”
“嗯。”
“你们都是从玄冥宫里来的?”
“嗯。”
“你们为什么常这样换来换去的?”
他迟疑了一下,方回答:“无间的瘴气太戾、太重,一般的夜叉鬼差都无法承受太久,我们不可以在这里长住,所以时间一到,就要换人。”
她一怔,这才晓得,为何这些魅童总是来来去去的。
那她为何……啊,是因为他。
思及那一天他给的蟠桃和定魂珠,她猛然领悟过来。
优美的音律在夜空中回荡着,可她心底,却莫名紧缩。
除了他吹奏的乐音,这地方平常也寂静得吓人。
她谢过那名唤子青的魅童,往小楼走去,猫儿跟在她脚边,穿庭过院。
如同以往一般,他面对着那无边的合黑。
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吹奏的乐曲,她有些迷惘。
这人看似冷漠,实际上,却是个温柔的人。
不温柔的人,吹不出这么温柔的音乐;不温柔的人,也不会这样纵容她的死缠烂打;不温柔的人,更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她知道,若换做旁人,她早被送回天界,因犯下天规而被打入天车了。
乐音,停了。
她看着他将那黑色的长管收到衣袖里,不禁好奇发问。
“你吹的乐器是什么?”
难得她一开口不是老话重提,已起身的他,微讶回首。
她看着他,安静的等着。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
“笛。”
“你吹得很好听。”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扬。
“谢谢。”他说。
那几乎算是一个微笑了,那笑,让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小脸蓦然一红。
这男人本就俊美,只是从之前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脸上的表情当然也就接近波澜不兴,看起来,就像戴着面具一般,虽然好看,却冷如冰玉。
可如今这淡淡一笑,瞬间让他的表情活了起来,教她心儿怦然。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他微笑的刹那,似乎连周遭寒冷的空气都暖了一暖。
“怎么?”瞧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他挑眉。
“没……”她猛然回神,小脸更红,忙开口转移话题道:“我只是想到,我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如果我说是,你会放弃吗?”
“不会。”
她还真是诚实。
他眼里再次闪过笑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进小楼。
“等等——”看出他没生气,她忙叫住他,可一等他停下,看着她,她又一下子有些结巴,“那个……”
他等着。
“我……”她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说:“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
他沉默的瞧着她,一语不发。
她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才要开口,却听他说。
“我姓秦,秦无明。”
“怎么写?”
“有无的无,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虽没说得很明白,但这名字,语意感觉不是很好。
无明,简言之:水无明日。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无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却带着淡淡悲伤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轻触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里满是温柔。
她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带来了让人难以抗拒的暖意。
云梦看着这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这里是如此黑、那么冷。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他的处境。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
她再开口,问句已是确定的陈述。
“我不是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觉到从她小手传来的温暖,低哑的提醒道:“还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说过,无间的瘴气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无法承受太久,他们必须定时换人。
如果她都知道这点,他怎么会下清楚。
他的魅童总是在换,不要说是一般的主仆情谊,他有时和他们连基本的交谈都没有。
他的确是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的。
她没有点破他,只觉得喉头梗了些什么,泪意倏然上涌。
那温柔瞳眸里的泪光,让他如梦乍醒,他退了开来,转身上了小楼。
云梦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阴冷的风,飒飒而起。
她回头,只见那一向平静无波的黑湖,起了渐次的波澜。
冷风扬起了她的衣、她的发,她可以听见阴风中,夹杂着怒吼及哀号。
失去他温柔的笛音,湖面缓缓冻结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来到平台边的结界,在那无形的结界之外,寂静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已冻结。
猫儿磨蹭着她的脚,她弯身抱起温暖的它,看着平台外那阴冷暗沉的黑。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也没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愤恨的罪人灵魂,和无止境的黑,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而他,却必须一个人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怀疑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怀疑他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怀疑他是否曾感觉到那无尽的孤单和……寂寞。
*** ***
他的世界,没有颜色。
在她出现之前,他其实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或者该说,他不让自己去注意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却突显了这里的阴暗孤寂。
她该存在于洁净明亮、色彩缤纷、百花齐放的地方。
他看过她在人间的模样,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闪闪发亮。
窗外楼下,她抱着猫儿走了回去,她脚边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径旁摇曳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连他居所里那池万年不开的莲,都在他抱她回来的那瞬间,纷纷绽开。
在她来之前,庭院里那些花从来没开过,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它们只是草,甚至不晓得它们会开花。
那只猫一脸舒服的待在她怀中,几近挑衅地从她的肩头上看着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进了门,消失在围墙之后,才将视线拉回来。
小楼内,全是他长久下来纪录的铁册,透过这些成册铁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无间罪人的情况。
黑暗中,无数的铁牌在小楼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断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墙,它们多数都是暗沉无光的,只有两块,透着暗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