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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夸父逐日
吃过晚饭,杨文清又习惯性地踱到村外,在一道山梁上迎着山风坐下来。太阳慢慢地变大变圆,贴在黑鹰沟的沟口顶,放射着玫瑰色的光芒。望着眼前美景,杨文清不由地轻叹一声。
暑假快要结束,再有几天就得去红岩山小学教书,便没有闲情逸致来看夕阳,又要忙个天昏地暗,又要卷入纷杂的人群参与太多的是是非非。此时,他本想吟一下“夕阳无限好”,但又算了。心中无端地烦躁,还带着对吟诗念头的憎恨,觉得自己有点儿俗。望着夕阳,心里空空的。太阳就要落山,他心中滋生出一种“伸手挽之”的念头。然而,他伸出的手只抓了块石头,站起身奋力打向太阳。
石头在不远处落下,砸在石块上,跳了一下,没了声息。他盯着太阳,脑海里闪过两个神话故事的画面:“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画面主题是后羿那拉得神弓“叭叭”作响的臂膀;夸父那跨过江河山川跋涉不息的腿脚。对于人类,太阳是永恒的。是光明;是追求的目标;也是一种无法超越的心理障碍。所以自打有人的那天起,人类便一直在赞美它,歌唱它,试图征服它。于是也便有了“射日”和“逐日”的传说。射日的后羿没什么遗憾,连射九日,泽被苍生,受万民拥戴,受后世恭颂。夸父则不同,一腔热血,矢志不移,最终却难酬壮志。世间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追逐一生,却一无所获。可文清觉得,夸父的精神更值得崇敬。
太阳只剩下半边脸,恰似半颗明珠衔在青龙山的龙口中。文清不禁想到祖辈们流传下来的乌水河的传说:
很久以前,青龙山围成的这道川里满是树木。青龙山的龙头和龙尾接茬处的黑鹰沟也没有水流出,还没有现在的乌水河和野狐峡。
一天,从崆峒山来了位云游道士,边走边看边称赞:“山若青龙,树似龙鳞。真是个好地方!”走得累了,就在青龙山的龙头上歇息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的酒葫芦顺手放在身边。道士觉得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有好山没有好水。有道是:山无水不活,水无山不转。真是缺憾!他又一转念:天有高低云自动,地有高低水自流。如果有水就一定会有河!但,如果没有水或者水干枯了能称为河吗?
道士想到这儿,不禁呆了。苦思良久,他拍手叫曰:“无水亦是河——心河也!”位有尊卑,财论多少,色分美丑,世人攀附高位、纳娇敛财的过程不就是一条自低至高的心态变化之河吗?
道士悟得此理,一时高兴,便手舞足蹈、喃喃自语地走了。酒葫芦留在了那里。日子久了,葫芦倾倒,酒液流了出来,便形成这条乌水河。
有河当有河道,好让河水有个去处。但青龙山四面环绕阻挡水路,乌水河进退维谷,不知流向何处,便顺着山势,团身成湖。随着日子推移,水积湖高。山民只得搬往青龙山山腰。
又一日,青龙山来了位西藏喇嘛,看到湖水渐涨,不禁一怔:没想到水竟往高处流,有没有往低处走的人呢?他一时走神,呆了许久,蓦然惊醒,发觉此处笼着邪气。他一推测,得知当晚有只野狐精将兴风作浪、荼害百姓,便留下来除害。
半夜,天空乌云密布,一阵急风暴雨,湖水猛涨。眼看要淹到山腰的民舍。只见那喇嘛手执长剑,口念咒语,镇住野狐精后,手起一剑,“咔嚓”一声,与黑鹰沟遥遥相对的龙身被劈开一条缝,洪水奔涌而出。同时被砍掉的野狐精的头,随流而去,只剩身子爬在一条石缝隙中,最后变成了石头。
除掉野狐精后,西藏喇嘛念着“高流、低走”的话儿走了。被他劈开的流水的石缝便是野狐峡。
乌水河总算有了出口。
文清认为这个故事是一位高人的杜撰,似乎是为了讲明一个道理。道理的关键在“心河”二字。至于其中要义,文清却说不清楚。
周围很寂静,很安逸。文清的心情平和下来。他起身慢慢往回走。村口五棵古柳沐浴在一片霞光中,如饱经风霜的沉思的老人。文清听爷爷说,这些树的树龄已届百年,是最早迁徙至此的人栽种的。可以说,它们是百年来风风雨雨的见证。
一个树洞中,一个身穿棉袄,腰系草绳的老头正“呼呼”大睡。他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垢甲,棉袄脏得油光发亮,长发及胸,也是油亮油亮的。他叫“老鸦”。村里人对他很客气,很尊敬,没有一丝像对“老鸦”那种鸟的厌恶。老鸦年轻时被抓去当过兵,打过日本鬼子。一次战斗,他埋伏在草垛上,敌军把草点着了。在烈火浓烟中,他滚下草垛昏死过去。醒来的当晚,他偷偷跑了回来。而那场大火在他的心上、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创伤。大火酌烧的疤痕是一直没有好。自那以后,他精神失常了,也一直没有好。
杨文清经过老鸦身旁时,老鸦口中喃喃说着梦话:“你也来了?嘿嘿。”杨文清心头一悚,扭头去看老鸦。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据说,“你也来了”是阎王殿匾额上的话。任何人都会被这句话问出一种凄凉的味道。
古柳影里有一个庭院,红砖灰瓦,富丽堂皇,气派极了。 这是全村一流的宅院,户主是方圆有名的李百万。他是农民企业家,在红花沟办了个砖场,经营得法,有盈无亏。眼见其它企业兴兴衰衰,跌跌撞撞,而红花沟砖场一直很红火。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躺在树洞中茫然大睡、蓬头垢面的老人是李百万的亲哥哥。哥哥沦落至此,做弟弟没管吗?不是。老鸦精神失常后,李百万曾想让哥哥过得好一点。可老鸦死守着他那间土房不走,弟弟的东西也不吃,只背个破背斗挨家挨户讨些馍馍,一吃就是一两月,睡就睡在炕洞的灰里。
厚道的乡亲们敬他是打过鬼子的英雄,留他吃顿饭,他蹲在台子上一吃就喃喃着什么走了。好心人为他盘好坑,他却几下子打塌,依然睡炕洞。杨文清顺着父母的心态,对他也很尊敬。却从未听他说过这么深奥的话。杨文清走过树洞五六步了,又听老鸦说:“哈哈,哼哼,你打何处来……”我打何处一呢?我打来处来呀。杨文清又是一惊。他清楚地感到:这老头不一般!他愕然回首,树洞里的老鸦依然肮脏,依然迷糊。
老鸦的问题,除了那句充满禅机的话,似乎没有更好的答案了。杨文清不再多想,快步往回走。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文清叫他根社大叔。他是一个很实在的人。文清小的时侯,父母亲忙的时侯,根社大叔就带自己玩,给他编蚂蚱笼,做各种各样的玩具。文清心中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他停下和他聊了一会儿,才向家走去。
远远地,他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个年轻人,好像是志林表弟。果然,那人见自己走来,迎了过来。“志林,什么时候来的?”“刚来。”志林过来拉了文清的手,显得很亲热,“我来时,舅母正洗锅呢。一问,你出来闲转了,我就来找你。”志林比文清小两岁,比文清显得有朝气,有活力。他俩从小就很要好,两家虽然离得较远,但一有时间,他们总找机会聚聚,谈谈新鲜事,交流交流思想。志林刚从大学毕业,整个暑假一直呆在家里等分配。过几天,文清若去上班,空闲就少了,所以趁有工夫过来转转,好好聊聊。
“我猜到这几天你会来的。”文清也很兴奋,把刚才的思绪丢在脑后。志林看看文清身后,故作诧异地问:“怎么只你一个转悠?红绢姐没有陪你?”文清赧然一笑:“你的李亚茹也没来陪你呀!”显然,文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很凑效,志林不好意思地一笑:“她连我家都不肯来呢。”文清“哈哈”一笑,拉着志林往回走。他们边走边聊。“志林,工作跑得怎么样了?”
志林脸色微沉,摇摇头:“还没有眉目。你知道,今年狼多肉少,竞争很激烈。况且,我又没有什么后台,父亲通过亲戚找了一个人,是县政府的,开口便要了五千,可我们从哪儿弄这一笔钱呢?有时候想想,真够悲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差点被人挤掉,辛辛苦苦读完,又要花父母的血汗钱找工作。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志林脸上又绽出笑意,那无奈之情如西北风卷着的雪珍子,一掠而去。文清觉得志林还很单纯,很学生气。
“其实,怎么说呢——其实,我们的希望与现实总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现实往往让我们无法接受。特别是我们这一代农村学生,理想、家庭、社会,几重压力扭屈着我们。我们曾有过很多幻想。上师范时,我们宿舍的同学经常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畅想未来。可现在呢?在理想面前都一筹莫展。前几天,我给泾川一位同学打电话,问他日子过得怎么样。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有啥说的,天天给人当孙子——”“表哥,你们好像比我还烦?”文清看他一眼:“是吗?那是因为你至少还有幻想。”志林没听懂表哥这句话的深意。“我甚至觉得,一个个伟大的人都是这样慢慢被生活消磨、淹没的……”文清道。
门口,母亲正和邻家婶子闲聊。母亲把一封信递给文清,说:“你婶捎来的。”文清接了进屋。志林和舅母打了招呼,到堂屋门口,又和正在破竹篾的舅舅聊了一会儿。舅舅问些工作分配及父母安康之类的话。“舅舅,你破竹篾要编背斗吗?”“嗯。前几天,你霞姐来说,她家的背斗已破得不像样。我这两天闲着,把这些竹子破了,编个背斗送去。”
文清来到东房打开信。信是一个叫程思绮的同事写来的。告诉他,他托她买的书已经买到了,然后说了些她的假期生活,还说很无聊,希望早点儿开学。文清顺手把信夹在一本书里,自语道:“你也无聊?真想不通。”喊志林过来。志林跟舅舅说了一声来到东房。东房原来是文清和哥哥文泽合住的,后来,文泽上完大学在县城落了家,东房就完全由文清支配。跨进门槛,迎面墙上挂着文清画的四幅画,装裱得很古朴。临窗一张桌上堆满了书。上方的墙上是一幅书法,草书写着“不知足”。志林走过来,拿起桌上一本扣着的书一看,是路遥的《人生》。“还没看完?”“看个一遍,感触很深,想再看一遍。”文清端来一杯水递给志林。志林合上书,接过水杯说:“那个高嘉林挺像你,温文儒雅,才气过人。红绢姐呢,就是美丽善良的刘巧珍。”
“你的意思是:我也会骗了她?我最终也一无所有?”文清诘难道。志林更正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失言。”“当然,我也不是温文儒雅,才气过人……”志林又要更正,文清不容他插嘴,“只有你这样的大学生才是春风得意,学富五车、诗成七步、才高八斗……”志林笑着说:“算了吧!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这样损我!”屋子里开始暗下来。文清开了灯接着说:“我绝无损你的意思。你们大学生知识高,品位高。在校园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在社会上目空一切、唯我独尊……”
“你把我们当狂人,还是疯子?”志林见说不过文清,忙转变话题,“别损我了,说说这书吧——路遥的笔法很具穿透力,能直逼人的灵魂深处,给人感动的同时给人很多思索。特别是《人生》,让人忍不住拿自己同高嘉林比较。我们班曾有女生这样测验男友……”志林说到一半却打住了。文清问:“怎样测验?”“如果你是高嘉林,你会像他那样吗?”志林说完盯着文清,看他怎么说。
文清皱了一下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你回答‘会’则显得你薄情,反之则显得你虚伪。这两点都不是你的女友所喜欢的。”志林说:“给个朦胧的答案呢?”“模棱两可的答案会显得你很圆滑,很世俗。”志林一想也是,又说:“表哥,如果非要你回答,你怎么说?”
“我想——我会和他一样。”文清见志林诧异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当然,如果我是高嘉林,就是路遥笔下的主人公,必须服从作家的安排嘛。”志林对文清的托词仍是不满,喃喃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文清说:“你大概就是这样骗李亚茹的吧。”志林没注意听,他在想:高嘉林虽然深爱着刘巧珍,但若与她结合,就要一辈子守在农村。如果与黄亚萍结合,情况就大不相同,他不但与她有许多共同语言,而且可以生活在繁华的城市,甚至可以走向更远、更繁华的地方。说白了,高嘉林是在选择农村与城市,二者相比,他当然要选择城市,因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可是,高嘉林明明爱着刘巧珍,为什么要抛弃她呢?”志林兜了个圈又糊涂了。文清说:“他同样也爱着黄亚萍呀!”“两个都爱,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黄亚萍?”志林还是想不通。他俩都沉默着,思索着。文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