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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林看到程思绮枕边的《红楼梦》,演戏般扭着身子走过去,道:“我哪里胡说了?现有这本《红楼梦》为证。”程思绮道:“有一本《红楼梦》就是你表嫂的话,那有《红楼梦》的人多了,不知你有几个表哥?”“原有两个,现在仅剩一个能用,那就都娶了吧。哈哈……”“志林,你的亚茹妹妹不会没有《红楼梦》吧。”文清只得使出杀手锏。志林一听“亚茹”二字,脸一红,赖道:“没有,肯定没有!”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文清的同事李玉成,他高挑个儿,一身运动衣,浑身上下透着股鲜活的帅气。文清笑道:“好久不见,又添了许多帅气和荡气。”玉成道:“什么叫‘荡气’?是不是‘荡气回肠’?如果是,该叫豪气。你这语文老师真差劲。”“豪气谈不上,浪荡之气倒有许多,淫荡之气也有一点点。”文清取笑道。
玉成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程思绮问:“拿了什么好吃的?”“洋芋土豆马铃薯,样样有。”玉成放下背包问志林的分配情况。志林道:“还在等。整天闲着,闷得人发慌。想起来有种恐惧感。”玉成不信:“太夸张了吧。”程思绮说:“真的。特别是等待中的无聊。我信。”志林笑道:“君子所见略同——就凭这一点我都认了你做表嫂。”玉成佯装大惊失色:“啊!程思绮什么时候成你表嫂了?我可惨了。我追她半年了,怎么突然成了你表嫂?”程思绮笑道:“玉成,你的演技真好。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真在追我。”
志林道:“真羡慕你们有一份工作,可以忙着。”玉成忿忿地说:“千万别羡慕我们。我们这工作连鬼都不愿干。”志林道:“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玉成大拍桌子:“那是骗人的鬼话,骗傻瓜的,就像你有一个苦果,骗一个傻子吃了,傻子很难受。你当然要安慰他:‘你真幸运,你吃了别人吃不到的美味。’你再想想,社会上哪个看得起教师。教师算什么?一穷二酸,无职无权……”文清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那当教师的不是疯子就是傻瓜了。”程思绮说:“李玉成,不要把教师说得这么贱。”
玉成道:“教师本来就很贱嘛,为了别人丢失自己。因为是老师,要为人师表,所以要拼命地作伪,根本就无法表现真实的自我。行政人员偷情,人们觉得正常;男女教师在一块走路,却会遭人议论——弄得教师都是傻瓜的头脑,儿童的思维——教出的学生个个是样板式的呆子。”文清道:“至于吗?”玉成咽口唾沫道:“还有,中国的教育太虚伪。不教学生怎样生存,只教‘组词造句写作文’——有什么用嘛。小学生只知道警察叔叔会送小孩回家,不知道有些警察还是贪污犯、强奸犯……”
正说着,学校门口响起三轮车的轰鸣声。开到办公室前,车上满载着作业本和课本。先从车上跳下个中年人,脑袋干瘦,眼角上扬,脚一着地就习惯性地背剪了双手。他是校长,叫牛千钧。“把书下了,堆到办公室。”车上一人忙点头说:“好,好……”他叫程国勤。
校长招呼司机去了他的房子。文清和玉成出来帮忙卸书。车上捎着程国勤和一个胖老师的铺盖卷。他们取下来各自搬走了。玉成下着下着就有了怨气:“这咋就成咱俩的事了?他们……”文清笑笑说:“没派你调书算你走运,还不服气?”下完书,文清回到房间。志林已生着炉子,屋子里暖烘烘的。他把床铺好,正在扫地,门外有人问:“小杨,有吃的吗?早上吃得早,有点饿。”来者是那个胖老师,叫李芝川,住在东排。文清说:“今天我送我爸去县城,走得急,没拿什么。”李芝川走近几步,低声问:“牛校长说没说下午到哪儿吃饭?”文清对领导的“机密”不感兴趣:“不知道。”
“大概要到村子里。”李芝川一副前辈先知的样子,“开学这几天没开灶,一些家长就请老师吃饭。今天不知道谁家会叫?”接着又说了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然后去玉成那儿找吃的了。
一会儿,玉成过来,跟志林说起李芝川:“这人,典型的小肚鸡肠女人心。常会因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得罪了他,如果你有半个吃剩的苹果给他,他又会跟你热火起来。爱贪小便宜,经常在这个跟前讨馍馍,到那个跟前要茶叶。有一回,下了早操,我饿得不行,到亲戚家找来一个馒头烤着。他进来看见了,径自去掰了半个吃了,还说:‘你吃不完,我吃半个吧。’我真气得……”文清说:“算了吧,何必在乎那些小事呢?”
玉成吹得起劲,没理文清:“这种人叫什么?舔面狗。整天睁大眼睛盯着,看哪儿有他的一点好处。”他喝了口水又道,“我们学校还有一条狗,叫石振坤,是教导主任,走狗派的杰出代表。面对校长奴颜卑膝,对待教师声色俱厉。校长说‘一’,他从不说‘二’。校长说‘公鸡能下蛋’,他准说‘我是亲眼见’。校长说‘砂锅子能捣蒜’,他会说‘一定捣不烂’。为了保住教导主任,放弃了做人的尊严与原则。所以,校长独揽大权,特别是经济权,想怎样就怎样。买了个二百来块的电子琴,报了六百多。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抱来他姐夫家的一台旧电视,付了三百多。学校里拉了一车煤,给他家先下了一四轮车。最可气的要数他的骂人。他骂你,你只能乖乖听着,稍有微词,他就劈头盖脸骂你个狗血喷头, 甚至对你人身攻击。他还有一绝是‘罚’,哪个稍有差池,就被逮住罚上几十。仅上一学期就罚了老师近一千多块,后来这些钱不知所踪。”志林听了不大相信:“哪有这样的领导?”
“傻瓜,你以为领导都是孔繁森呵?中国十几亿人口就出了那么一个宝贝。现在的某些领导,有民谣如是说:晋见上司当儿子,召来下属是老子,廉政建设是晃子,有权不用成傻子,同僚相见比车子,谈长论短话女子,公款出国做游子,吃喝嫖赌比浪子,出了问题兜圈子,群众质问吹胡子,不见天网有铐子,手摸铁窗变孙子。哼哼……”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玉成又道:“说到程国勤,数他老实。一天到晚,什么事都应承着。校长批评,他也笑道:‘一定改,一定改。’没什么脾气。”文清拿出一个礼品盒,问玉成:“小高生日你去不去?”志林就问“小高是谁”。文清告诉他,小高是他和玉成的初中同学,叫高云波,今年刚分到乡政府工作,“你也去认识认识。”
院子里的三轮车发动了,司机对着校长喊:“姐夫,你忙吧——说好了,就是那话。”李芝川在门口喊:“小杨,小李,校长说了,到张娟家吃饭,快一点。”文清敲门到隔壁,对程思绮说:“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表弟。”“好!没问题,我就尽一下表姐的职责。”程思绮收拾一下,背了包和志林一块出去。李芝川拦在门口,让一起去。程思绮说:“不用了,我跟姑姑说好了,到她家吃饭。”
这时,老师们大都饿了。李芝川一喊,相继锁门出来,一起向庄子里走去。路上说着些荤笑话。石振坤说:“听说,有一年,庄孝义到一户人家写对联。上联是:红漆大门修得洋。下联:野汉趴在院墙上。横批:东张西望。那一家人都不识字,竟贴了出去。笑得人肚子疼……”文清一戳玉成,偷偷骂道:“真没水平。”其他人恭敬地“哈哈”几声。石振坤很得意,又说:“一个女文学爱好者向一个作家求教文章。那作家看完,高深地笑道:‘你这篇文章,上半部分有两点突出,下半部分有一个漏洞,至于修改嘛——日后再说!哈……哈……哈……”
牛校长听身后说得热闹,转过身问:“你们说什么呢?”程国勤笑着说:“石老师说了个笑话,好,说得好。”牛校长也笑着说了一个:“有个男人,一次出远门,走前对老婆说:‘窗子关紧门闭匝,裤带挽成死疙瘩。野汉来了不理他,万一不行弄一下,钱留下,人认下,等我回来收拾他。’哈哈,你们说有这样的男人吗?”程国勤又笑道:“好,好!说得好。”
为了凑趣,李芝川也说了一个:“一个儿媳妇给公公端饭,由于刚给孩子喂完奶,衣服没弄好,没留意把奶子露了出来,公公一时按捺不住,低头舔了一下。儿子看见了,就怪父亲不注重身份。父亲怒了,骂道:‘你刁了我老婆的奶子近五年,我舔你老婆一下都不行。臭小子,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程国勤淡笑几声。牛校长、石主任倒“哈哈”大笑了。
牛校长听文清、玉成也在笑,转过来正经八百地说:“你们小伙子不能听这些笑话。”回头又给石主任他们说了一个,引得众人狂笑一场。
张娟家门口,张娟爸妈都等在那儿。谦让了一番,进到上房坐定。饭还没有端上来,主人先把牛校长奉承了几句:“自你来了之后,红岩山的学生整齐多了,成绩也上去了。”牛校长顺茬儿说起了他的历史,说他当过教委主任,当过中心小学校长,说着说着,说出了在心中翻腾已久的话:“说实话,如果文凭再高点,凭我的能力,管科级干部绝不打尿战。”程国勤笑着说:“就是,就是。”李芝川对着墙上的画淡笑了几声。石振坤勉强忍住笑,一脸的严肃,倒显得很不自然。文清、玉成已笑得肚子疼,但不敢显露出来。其实他们此时的心理都有一样:“你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
半天了,没人接校长的话。校长自语道:“饭怎么还不来?”石振坤把头一偏,见饭端上来了,就说:“来了,来了。”——在主任扶持下,校长总算有了台阶下。牛校长说:“把张娟她爷叫来一起吃吧。”张娟爷爷抱着孙子进来坐在炕边,边吃边聊。石振坤问:“你家墙上贴的是十大元帅还是十大将军?”
“是十大元帅。”张娟爷爷说,“这十个人可了不得,是天上派来帮毛主席打天下的‘将星’。”在坐的都是老师,当然不信他这一套,倒有兴趣听听。有人调侃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天书上说的。就说文化大革命结束时,叶剑英等人消灭了‘四人帮’,支持华国锋当主席,这就叫‘红花还须绿叶衬’,但花也罢,叶也罢,都插在花瓶里,所以他们大不过邓小平。”文清、玉成相视一笑,觉得这老人家分析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再说毛主席,他的前身是《西游记》里的红孩儿。他下巴上的那颗痣就是红孩儿额头上的红点儿。他闹革命,先有红军,建立红色政权,后有文化大革命,有红卫兵。一生没离开‘红’字,就是这个原因。”
石振坤道:“你老儿说得挺有理……”
“以前,中国地图是桑叶形,日本地图是个蚕形,蚕吃桑叶天经地义,就有了日本侵华战争。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地图成了鸡形,鸡能吃蚕,所以咱中国不怕他日本人了。”牛校长故做吃惊地说:“你知道的挺多,再说说。”“这是天机,不能再泄露了。”老头儿欲说还休。
石振坤又问:“听说天书是一种无字的书,是不是?”“当然不是。无字的书只能算书。‘天书’其实是一种人的思维,这种人就是人中的‘神’。”“哪有这种人?”“有,李庄的老鸦就是神,还有历史上的诸葛亮、刘伯温,他们是人中的大神,他们的天书就是他们的智慧。”
牛校长道:“老鸦真的很神。农业社的时候,老鸦念叼过‘大锅饭不要了,牲口圈不要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要了’。他却不说。后来果真包产到户了。”程国勤也说:“真的。一回,碰上老鸦,我问:‘老李,你看看,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他说:‘从粪堆来看,收成不行。’我问:‘是太小了?’他说:‘太大,太大。’我要再问,他什么也不说……”文清脑海中浮现出老鸦昏睡树洞的情形。他说的“鬼”指什么?“鬼城”又指什么?人中既然有神,想必也有鬼吧。但这层道理文清只是朦胧的懂。
时间不早了,文清和玉成该去参加高云波的生日聚会了。主人摆上酒,还请来了村支书梁宗唐,不好就走,只好坐了一会儿才跟校长说了。校长思考了一下说:“明天早操前一定要回来。”然后,又换了一副面孔对梁支书说:“不知啥风把‘党’吹来了?来,我敬‘党’一杯。”敬过酒又问“党”这两天在干什么?梁支书放下酒杯说:“还不是忙个催粮要款、刮宫流产。这个——这一回,我们又加了两级工资。这个——现在,我们正村级干部每月拿一百二十块,副村级拿一百块。”
“这个”是梁支书的口头禅,该打官腔的时候他总说“这个”。别人就给他个“梁这个”的外号。牛校长听梁支书对自己的定级挺有意思,就问:“梁支书,你说说我是个啥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