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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抹去脸上的茶水,不怒反笑,“边小绿,我听说有个姓何的跟你走得很近,一百万对他来说只是小数目,你何苦为了这点钱跟我们翻脸呢!”
她踢开椅子冲到门口,回头冷冷道:“你们打错算盘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奉劝你们一句,你就是把我杀了也没钱,还是把那个叫马可的混蛋找出来,说不定还能挽回点损失!”
他眼睁睁看着她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又微笑起来,对书柜后面大声叫道:“阿宗,你看够没有!”
阳光灿烂,仿佛一切污垢都无所遁形,却不知道那些龌龊东西生命力顽强无比,竟能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存在。
小绿在街头奔跑,人声车声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这漫长的街,何时才能到尽头,她忘记了所有,用奔跑中获得久违的自由。
她只想简单地活着,有地方睡觉,不饿肚子,如果更奢侈一点,那就是不必担心明天没有钱吃饭,能买些喜欢的书。
老天连这点卑微的要求都不肯成全,她知道那些是不属于自己的享受,已经让老天全都收回,可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逼她至此!
她嘴角有一抹奇怪的笑容,仿佛写着人世的沧桑,记载着所有无奈和苍凉。她跑得脚已抬不起,仍然停不下脚步,只是速度越来越慢,踉踉跄跄,最后险些跌倒,她扶住路边一棵树,大口喘息。
茫然四顾,到处是陌生的面孔,到处是冰凉的心,她缓缓靠在树上,一片叶子飘然飞来,擦着她的肩膀落下,她弯腰拾起,叶已黄一半,深褐的脉络条条分明,一叶落而知秋,在这纷乱的时节,原来秋天早已潜行而至。
周而复始,生命的轨迹,到底没有不同。
真累,累得不想提脚,不想抬头,甚至不想思考。脚不时踩到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满城的喧嚣中,这样的声音仿佛天籁,让她突然沉静下来。
又到了街心公园,葡萄架下,一个精灵般的女子披着一身斑驳的阳光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满脸温柔笑容,仿似晚春最后的娇艳花朵。边小绿怔怔向她伸手,似乎想抓住尘世最后的希望,女子没有让她失望,将柔若无骨的手塞进她硬邦邦的手心,柔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甄艾,见到你真好!”在她没回过神的时候,这句话已从心底冲出喉咙,甄艾微微一怔,又很快粲然而笑,“我也觉得,见到你真好!”
伤悲铺天盖地而来,一丝丝一缕缕将她缠绕,几乎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鼻子一酸,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只是坚强已成习惯,落泪也不敢带着哭声。
甄艾轻叹一声,张开双臂拥住她,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小绿最坚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即使贪恋这一点温暖和温柔,小绿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其实也才见过三次而已,根本只是陌生人,赧然一笑,迅速擦了擦脸,离开她的怀抱。甄艾轻笑出声,“小绿,我们做朋友吧,我再郑重介绍一次,我叫甄艾,那天你看到的霸道小鬼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甄卓。”她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一年前我叫甄艾琳。”
小绿听出些许沉重的信息,也捕捉到些许让人惊恐的信息,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感触到真实的热度,心中似有什么重重落下,猛地将她抱紧,死死咬住下唇,泪珠又落了下来。
两年前,甄氏集团董事为唯一的孙女,也是甄氏继承人甄艾琳招得贤婿左之秋,了结了最后一桩心愿,与世长辞。甄艾琳在国外长大,对公司并没兴趣,一直积极公益事业,将公司所有事务交给左之秋打理,一年后,有人看到甄艾琳开车一路狂飙至海边,在海滩留下浅浅脚印和一双凉鞋,从此不见踪影,甄氏完完全全姓了左。
她在豪门的挣扎斗争,跟她一个孤女的挣扎何其相似,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全盘皆输,不过,她要比这精灵般的女子幸运,因为从未得到过,放弃也不会太可惜。
仿佛知道她的心事,甄艾轻叹道:“小绿,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丢掉了并不可惜,可惜的是我既已死过一次,仍然看不透人性的奇诡变化,猜不到仇恨的恐怖。甄卓说等他再赚点钱就带我离开这里,我平时尽量不露面,避免给他添麻烦,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跟管家婆一样,生怕我再去寻短见。他不知道,当海水淹没头顶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我没有错,为什么我要去死,而且,我既已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小绿用力点头,急切间恨不得将身体仅有的力量全部传递过去,将她的手捉得越来越紧,甄艾怅然而笑,捕捉到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连忙起身迎去,带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有人陪伴度过如此难挨的时光,真好!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小绿突然有些羡慕,不由得用双臂环住自己,仿佛可以得到依靠和温暖,然而,直到她茫然起身,也只有脚边的影子相陪。
以这种奇怪的姿势走了许久,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扶着路边一棵树停下来,只觉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
GONeaReTHeDaYSWHeNmYHeaRTWaSYOUNGaNDGaY,
GONeaRemYFRIeNDSFROmTHecOTTONFIeLDSaWaY,
GONeFROmTHeeaRTHTOaBeTTeRLaNDIKNOW……
她猛然想起,这是STePHeNFOSTeR的《BLacKOLDJOe》,不禁慨然而笑——她的英语几乎没有基础,拿到课本简直束手无策,只得用笨办法——抄写和朗读,把课本全部背下来。后来,她很幸运地捡到一本破旧的英文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记,把整本字典全背了下来,之后再由浅入深读些英语文章,花了好大工夫才通过夜校的入学试。
她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以前那满墙贴着单词的情景,心头一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有个声音飘飘渺渺而来:“只要肯努力,这世上有什么难得倒我!”
她又开始奔跑,如一只刚睡饱的小鹿,仿佛有无穷的精力,连猎人的弓箭都威胁不到她的好心情。
第七章爱自由或会惘然,活自己不后悔
房东太太正在小楼门口向路上张望,看到小绿的身影,立刻欢天喜地迎了上来。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小绿鼻子酸酸的,笑容满面道:“我没事,他们应该会去找那个男人。”
房东太太放下心来,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今天有个女人来找你,听说你不在,她留下这个就走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小绿,真不好意思,我那侄子……觉得你们不合适……所以……”
小绿苦笑道:“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天害大家受惊了,你别怪我。”
房东太太急急摆手,也不想再分辩,匆匆告辞而去。小绿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小绿,晚七点东湖酒店吃饭,我请你,请一定要来,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你!玲玲”
她把纸条用力攥成一团,走到家里又打开看了一遍,把它丢到垃圾筒里。
快六点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赴约,她要问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她都忘了,难道看不到她在她身后默默的付出。
东湖酒店就建在东湖湖畔,集餐饮娱乐于一体,酒店还设了卡拉OK包房和棋牌室,一楼还有许多的热带观赏鱼供人们赏玩。
小绿走进大堂,一个迎宾小姐把她引到二楼中餐部的房间内,她刚推开门,玲玲起身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哽咽道:“小绿,我对不起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啊,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小绿轻轻推开她,“玲玲,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这么做?”
玲玲把她拉着坐下,使劲擦着眼睛,“是总经理夫人偶然听到何总跟朋友讲电话提到你,你也知道,这些少奶奶没事干光会胡思乱想,她怀疑何总和你有什么,就故意和我套近乎,还威胁说要把我撤下来。你知道的,我有今天也不容易,还有房子要供,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我这点工资。小绿,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泣不成声,眼角偷偷瞥向小绿,留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小绿沉默良久,轻叹道:“算了,玲玲姐,我不怪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话间她起身便走,不想再与她多呆一秒。
玲玲大喜过望,把她拽了回来,“小绿,今天这顿饭是我赔罪的,你一定要吃了再走,如果你打算以后不认我,就当这是咱们最后的晚餐吧!”
小绿无奈,又坐了下来,玲玲把餐牌递过来要她点,小绿随便点了两个以前常吃的素小炒,玲玲又加了两个荤菜,一脸感慨道:“小绿,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今天找到你租的房子,觉得那边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如果不嫌弃,能不能搬到我家去住,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行吗?”
见她一脸诚恳,小绿反倒有些讪讪,“我那里挺好,不想麻烦别人,谢谢你的好意!”
玲玲打蛇随棍上,“我可不是别人,这些年咱们都成一体了,如果不是你的配合,我哪里有今天的位置!小绿,咱们把这事忘了,东山再起吧!”
小绿低头若有所思,玲玲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也沉默下来。菜很快就上齐了,玲玲边吃边说起以前两人的趣事,把小绿逗得笑声连连。一顿饭下来,两人间的气氛融洽许多。
小绿刚放下筷子,玲玲连忙为她倒上热茶,满脸堆笑道:“小绿,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东山再起?”
“要怎么做?”小绿好奇不已。
总算说到正题,玲玲兴奋不已,“你不是跟何总关系不错吗,咱们联合向他请命,这回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瞧瞧。”
小绿如醍醐灌顶,轻笑道:“玲玲,你错了,我跟何总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也明明白白说过,长信不会再用我!”
“怎么可能!”玲玲柳眉倒竖,刚想开骂,瞥到她满脸不郁,马上换上笑脸,“小绿,算我求你,你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拉我一把。谁都知道何总喜欢你,为了你连家都不回了,你给他吹吹枕头风……”
“住口!”小绿气得说不出话来,玲玲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赔笑道:“算了,当我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和你开玩笑开习惯了,一时收不住口。来,咱们去湖边走走吧,你在贵族花园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搬到那鬼地方去了?”
她拉着小绿走到湖边,轻风中柳条翩然舞动,和湖边的灯影一起纠缠着,仿佛狰狞的兽扑面而来。小绿浑身一个激灵,玲玲揽紧了她,柔声道:“你记得吗,以前咱们晚上来这里经常这样取暖。”
小绿没有挣脱,默默听她说些往事,心中酸甜苦辣全搅和到一起,竟辨不清真正的感觉。走到一个阴暗处,玲玲指着湖水叫道:“你看,月亮在湖里游泳!”
小绿笑起来,这是以前她说的一句话,那天是农历十五,水平无波,湖中仿佛躺着一个大圆盘。玲玲拥着她走到水边,放开她去玩水,小绿也跟着蹲下来拨动水波,刚玩得兴起,玲玲突然起身,把她一头推了下去。
玲玲的脸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嘟囔道:“小绿,你别怪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又不肯帮我。芳云给我一百万,我有了这笔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你到下面要找就找芳云报仇,是她容不下你……”
小绿不会游泳,在湖中冒出几个泡泡就消失了。
玲玲的身影刚消失,从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来不及脱衣服,跑到小绿落水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湖里钻出来,边划水边把晕厥过去的小绿推到岸边。
他把小绿放在膝上,让她把水吐出,又做了一会人工呼吸,见她仍没有醒转,抱起她飞快地朝外面跑去。他跑到一辆黑色凌志边,把她放到副驾驶室,为她扣好安全带,擦了擦脸上的水,一头钻进车里,把油门踩到底。
不到一刻钟,那男子出现在东区医院的急救室外,看着头顶的红灯,面色恍然,几成雕塑。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拉下口罩,“你是病人的家属吗,病人已经抢救过来,需要住院观察一天,请快去交钱办住院手续!”
男子冲到收费处把钱交了,办好住院手续,他找到那医生,“我不是她的家属,还是请你们通知别人来照顾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医院门口的黑色凌志呜咽一声,发狂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连环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他把车开到金鸳鸯娱乐城门口停下,把车门砰地关上,迅速朝那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金鸳鸯的少东卓苏拦在他面前,吃吃直笑道:“阿宗,你刚从水里把自己钓上来,怎么,看你这气呼呼的样子,是不是鱼饵没吃到?”
他抓住他的肩膀,低喝道:“我们是哪个房间?”
卓苏被吓了一跳,正色道:“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