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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不景气,也波及到这个利口福,虽然易名回归,老板也得收缩经营,不再需要大陆的一些特殊原料。这个人就被饭店解雇了。但他无处可去,一向住在饭店后楼,老板只同意他留几个星期。
小米不是二奶!这是我的头一个反应。可能她是对的,这男人爱她是真,除了他有钱这点是撤谎,那就是次要的事了。我问夏教授:“那么老板干吗怕见我?这人在哪里?”
“我们先吃饭好,否则,你就吃不下去了。”夏教授说。
但我吃不下去了。说到这份上,我得知道底细。她就叫我耐心点,让我听着。
那人已有大半月未回到饭店,也没留信或让人捎个话。突然有一晚,老板发现他浑身是血回来。老板很生气,怎么和帮会搞在一起?他艰难地爬上后楼的房间。老板怕黑帮追来惹祸,不敢请医生。他血流尽死了。他应该有点余钱,但什么钱也没留下,也没亲友。之后,老板才知道,他参与汕头老家偷渡人蛇。不知怎么搞的,可能起了善心,帮助有关人逃跑,被安插在香港的内线,在街上追杀了。老板图吉利消灾,请先生来店做了道场。房间里用具都是店里的,墙上有张不知哪儿弄来的女孩照片,十几寸大。做完道事,老板将所有的用具搬走烧掉,重新粉饰,供上菩萨,点上香。那是一年多前的事。
“来这家饭店,大陆官方访问团特多。”夏教授说,“老板挺爱国的,当然,谁不爱国?我也爱国,你也爱国,但我有我的方式,你有你的方式,对不?”
回到山上的学院宾馆,我洗了个澡,面朝窗站着,背海的一面,树影相叠,随风摇摆。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小米的情人——我潜意识改了称呼,不叫“那人”或“香港男人”--或许对她真是诚心诚意。我拿起电话,琢磨怎么给小米讲,我知道她一定在等我的电话。那天清晨与她分手时,她抱着孩子说:“姨,只有你可以帮我。”眼里含着泪,充满了希望。
电话通了,我刚问她这两天怎样,好不好。她没回答我,就说开了:这两天晚上她没去歌厅,就为了等我的电话。她说有人告诉她,香港刚出新政策,允许内地非婚生子女申请到香港,但必须得到正式配偶同意。
小米(6)
“如果有大奶的话,”她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可能有,那也没关系,求他让她同意,包二奶的男士得在大奶面前招供,据说政策这么讲的,这样二奶仔就可到香港。他应当管我,不管我也行,我可以躲开,让他把自己骨肉带去,他以前发过誓的,绝不会让我们母子受委屈,你是不是见到他了,他怎么样,是不是有了新人?”
小米的声音急急切切,我插不进去一句话,她根本没想过我是否在听,只顾自己激动。我看看手表,过了十分钟,全是她一人在说话。我控制着,如果不是我的外甥女,如果不是她的情人遭遇不幸,我想我会非常讨厌如此情绪化的、神经质的恳求。她差一点就要哭了,我想,我应试着理解她。她的母亲若知道这一切,会理解她吗?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问:“姨,你在听吗?”
“我在听。人还没找到。”终于有我说话的机会,我都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说,“不过,我会尽我的努力找,我明天再去找。”
{清} 青城子《志异续编》
三吴商贾溯江至荆城,旅数月,在荆另置外室者多矣,往往外室不知夫家究竟。有吴地富贾何某,于荆娶妻生子。每年春汛时来荆,携款于妇子,留住数月,初秋归去。如此十年,情深弥笃。某年春,何贾迟迟未至,年余均无音信。妇急,求问吴客代询。来年吴客返,告之曰:此何贾十年前来荆一次,归即罹不治,年前葬墓水淹而毁,家无后嗣,归于乱葬坟矣。妇大骇,十年为夫,必为游魂乎。
第四部分
火浴之渴(1)
台峰山顶有一块石头,石头上有两个脚印。整座山就这石头最高。珠儿好奇地将右手放上去,手心冰凉,她立即缩了回来,在衣衫上擦抹。一位打柴老头儿走近,拿起她的手仔细看。
“你从哪里来?”他问。
她指指山下,东南面的小城在一马平川的沙绿色中,黑灰的瓦屋顶一清二楚。
老头摇摇头,嘟哝一大串话,但珠儿不懂。但是老头不吭声了,收起柴捆就走。绕过竹丛,却又折回告诉她,费了劲才弄明白,老头从来没有看见人摸过那块石头。
“因为太高?”她插话。
“不,”老人忧虑地看着她,“一天后,如你还能从你来的地方到这儿,我再告诉你。”
珠儿往山下走,不能走得太快,云雾弥漫身后身前,一脚下去,像踩在半空。她攀上山崖是第一次。以前春末夏初,她都有意登上,但都未成,不是险峻,而是沿途全是桑果蛇果等野味,一路吃上去,肚子就填满,上到半山就头脑糊涂迷了路。不吃,口渴实在难受,许多藤蔓遮掩住的洞穴,像有陷阱。这次怎么上到山顶的,她忘了。可能迷糊对了。现在下得山来,她的手心出汗,浑身发麻,痒得她只能停下,这儿抓抓那儿抓抓。
她看到街口,赶快提起精神,往家跑,来不及收住,险些撞上一个收破烂的人。捂住胸口喘气。那人抬起头来看她,就提起背篓跨过水沟到另一条路上。她没有理会,继续奔跑。
这年她十三岁,经常逃学,父母管不了她,单位里忙着大炼钢铁,和铁有关的,都是好东西。不错,吃在大食堂,和大人白天打不上照面。学校老师不按课本上课,另发资料教,作业就抄报纸,你抄我也抄,只要抄得多就得表扬。她做过几次,就没有兴趣了,还不如趁课不像课的时间胡窜。城市不大,每条街都有标语,装点像过年。她收集火柴票,烟盒,做藤枪,边逛边扔,也边制造新的拍糖纸口诀,玩法不同,赌注从一分到一角,偷新华书店的书,捡集市上农民的鸡蛋,书看过就扔,鸡蛋生吃。遇见打群架分山头的男孩子,就躲开,顺便猛推一个欺负小孩的大人,那人还未回过神,她就跑没影了。
书包轻飘飘的,有时重重的,装满玻璃瓶子,药瓶子也有不同色的,装小青蛙,不是蝌蚪,就是青蛙。有一天去学校,早自习读报纸,青蛙全跳了出来。当然要做检查,她的检查比千篇一律的歌颂文章要生动,她的青蛙有各种名字,是这个小城以前产的点心名:香芋糕、桂圆饼、橙麻团、板栗花、绿豆线。
可这天,打上过山后,这个一向乐天的十三岁的女孩子,被一个砍柴老头的胡言乱语弄得莫名不安,变得若有所思。
为什么要一天之后,一天之后,会怎么样?什么事发生?
得了得了,那鬼老头才不必要理睬。她一向爱去最热闹的地方,哪里热闹去哪,是非之地,誓师大会,汽车站,电影院售票处,哪里排队,她站在哪。但这刻,她不知道去哪里好。
她绕了一圈,回家,不过不是跑,而是快步走。一个讨饭的女人,平时总是在餐馆打转,这会却在路边捡起一支烟屁股,津津有味地吸着。珠儿认识她,本来不准备去打招呼,但经过时,她去拍拍她的背,因为那女人抽烟的动作有点好玩,是被人叫做下流的姿势,长这么大,她没有真的见过谁有这种姿势,她喜欢这姿势。
她一拍女人,女人口含着烟蹲在地上,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她似的。她觉得奇怪,也蹲了下来,横过脸看见女人紧抱着头,烟头已经烧着膝盖,吱吱地冒出烟来。
她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站了起来。四下望望,吸了一口气,拣条近路,来到河边。河水清澈,虽然水流比冬天时多了,河水还是清澈的。她弯下身,看到水中她的脸,一向是脏脏的,怎么变成一张粉红黛白的桃花脸? 不像真的,摸着捏着,肉乎乎的。
她明白路上遇到的两人的反应,坏人才有这样的脸,好人的脸不该这样。她走进河里,捧水洗脸,却洗不掉。干脆抓泥沙抹,也抹不去。她急得把脸浸在水里,没用,照旧是桃花脸。头发生长得快而凶猛。她急躁地在水里奔跑,但是在水里脚变得很重。河面只有木船驶过,河边停着渡河的小轮船。
火浴之渴(2)
阳光从河水上一点点往后退,朝远处的桥退去。桥修了好几年,1949年共产党一来就开始动工,修修停停,什么原因不懂,但一直在修,三月前终于修好了,却只准人过,汽车不敢,说桥要蹋,有危险。现在又开始修,但炼钢铁是第一,所以每天只有几个工人在检修似地烧烧电焊,敲敲打打铁钉。基本上是停了。老人们说,停了好,这桥本就不该修,修了,这个城市就没有安静,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死尸数也数不清,更别提修桥死的人,很不吉利。
她记得有面山全埋的是建桥死的人。月亮的尖刀又插上桥头,天黑了。
父母不认识她了,她站在屋里中央,不知所措。母亲特别夸张的一声叫唤,她的眉头一跳。父亲倒也镇定,厉声说:
“给我出去,把自己弄干净了才准回来。”
珠儿被赶出家,她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省了事,家不用回,免了每晚得回家的麻烦。她一点不慌,走得慢慢的,有一二个钟头吧,才到桥跟前。桥上除了有脚手架,还有一些废纸盒,每当她在外野累了,她就想上这儿,这下好,她可以安心钻进一个干燥的盒子里,蜷缩着身体,她觉得比家里床舒服。她在一本外国小说里读过,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就是在木盒里度过童年的。这令她非常羡慕。纸盒比木盒还差,她比那人还能吃苦。
夜深,听见风声,不觉冷,倒是不习惯听不到人声。有个外婆来才好,她才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外婆,有人给她讲故事就好。父母虽是机关职员,有文化,可从来不会讲故事,也不给她个妹妹,嫌女孩子麻烦。她想外婆,也想到该给外婆准备一个大坛子,外婆可以坐在上面,最好,外婆就安静地在纸盒外面,即使外婆没把手指头当胡豆一般嚼得蹦响,只要给她讲海里天上龙虾神怪,就行。
这时,她听到了声音,有手指敲在纸盒上,很轻,但一声是一声。好外婆真来了,她闭上眼睛,一点也不敢动弹。好外婆说到就到,小时听小叔讲的故事,父母不在家,狼变成外婆就趁这空当来找小孩,怎么办?想逃也太晚,不晚,逃也没用,外婆脚下会生风,会飞。
“我不是狼外婆,真是你外婆。”外婆的声音比母亲还脆甜。
“珠儿,珠儿,你出来吧。”外婆在纸盒外耐心地叫着她的名说。
这个自称外婆的人披了条头巾,背微微有点驼,脸上脖子上全是皱纹。“别想了,珠儿,你出来吧。”外婆把她心理揣摸得透,声音还脆甜,只是没了耐心,“你不出来,那我就进来,不过,咱俩呆一个盒子,不会舒服的。”
明显是讲明她的处境。
没法选择,这个好外婆会拿她做一顿美味夜宵。不就是死吗?死可怕吗?这念头冒出的同时,她打开纸盖,站了起来,十三岁的她,还是小小的,在月白天黑的桥上,却是一道很大的影子,投在栏杆上。
外婆真披了一条头巾,她看不见外婆的脸,自然看不到外婆长长的的尾巴。珠儿只见过亲生外婆的照片,母亲说不在了,是说死了,还是两人吵了架一刀两断,她不知道。她不愿意把母亲想成一个绝情人。如果眼前这人真是外婆,而不是狼装扮,那也是一个鬼变的。
奇怪,没有动静。外婆并没有走近她,还是在原地。
她索性跳出纸盒,朝外婆走去。
外婆往后退,声音有些抖:“你是谁呢?”
“我是珠儿。”
外婆说:“你不是。”外婆的背突然驼得很厉害,变得又矮又小,最后缩成一团黑影,整个不见了。
她扫兴地扭过头,打开盒子,钻了进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珠儿肚子饿了才醒来。她跳出纸盒,身上鞋上全是木屑,上上下下打打拍拍,算是清理了。回到家,家门挂着一把锁,她忘了带钥匙,如果家门开着,父母还是要赶她。不必看路人的脸色,她也知道,头发又长了一寸,她还是桃花脸。
火浴之渴(3)
当然不能去大食堂,学校附近有块农田,地瓜偷着吃最甜,解饥又解渴。吃完地瓜,她往郊外走,爬上树,掏鸟蛋吃,从树上滑下来时,她记起狮子山上砍柴老头说过的话:“一天后,如你还能从你来的地方到这儿,我再告诉你。”
去问问老头子,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事?何必绕着圈,装什么疯?
珠儿在田坎上,手里握着一束勿忘我,勿忘我蓝得心动,她看着花,记起自己在有脚印的石头前,她仔细摸过石头。
不知是梦里或是那天在山上,她走着走着,脚步变轻,身子变灵巧,她只是走急了喘着气,身后有声音:“是你啊?”
她掉过头去,是那天的砍柴老头。老头看见她脸上表情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