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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值初夏,气候宜人。
午后的房间里清凉舒适,虽然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却仍然不显半分闷热。我面前的两个人态度安
闲地坐在椅子上,扇子合拢着握在手中,显然都舒服自在得很。
我的脸上却全都是汗。
我紧紧咬着牙,努力咽下喉间的呻吟。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和脸上渗出来,很快凝结成大
滴的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房间里很静,几乎听得到汗水滴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落在地板上啪啪轻响,渐渐在身
下积成一片小小的水滩。
很痛……真的很痛……
持续不断的尖锐痛楚包围了我,让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疼痛尖锐而激烈,丝丝缕缕的深入骨髓
,仿佛有一柄锋利的小刀沿着骨头细细地刻画,连绵不绝。
寸寸刻骨的疼痛……正宛如寸寸刻骨的相思……好一个‘寸相思’!
一想到这么一种歹毒的手法,竟取了这么一个缠绵宛转的好名字,我的唇边就忍不住泛出一丝微
弱的笑意。
郑宽的动作很慢。从从容容,有条不紊地,手指捏上我肘间的关节,发力,然后不紧不慢地一扭
,一转,一推,手法奇异而轻巧。
‘喀’的一声,关节应手错开。
我压抑的闷哼一声,用力咬住下唇,忍耐地承受席卷而来的又一波剧痛。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不是擒拿手,不是分筋错骨手,也不是修罗指。很特殊的手法,很怪
异的力道,动作优雅而干净,带来的痛苦却比普通的分筋错骨要强烈上百倍。
怪不得他什么东西都不用……单只是这一双手,就已经比世上最厉害的刑具还可怕得多了……
最初的疼痛冲击稍稍过去,我微微仰头,无力地大口喘息着。茫然失神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屋顶
。
一道阴影横过眼前。是郑宽。停顿片刻后再次俯身。伸手。这一次是手腕。
我再次用力咬紧下唇,闭上了眼。
舌尖传来一股咸腥的味道,应该是咬破了嘴唇。我没有感觉到。因为身体其它地方的疼痛叫嚣得
太过厉害,这一点微弱的痛楚很容易被忽略。
“啧啧啧,看不出你的忍耐力竟然有这么强。”
隔着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可以看到拓拔明笑吟吟地望着我。
“怪不得脾气这么硬,原来骨头也硬。可是又何必呢?你这么一个聪明人,为什么偏偏要傻得自
找苦吃?”
我苦笑。没心思也没力气理会他的话。
我自觉不是一个笨人,而且一向不喜欢难为自己。怕累,怕困,怕苦,当然更怕痛。只要条件允
许我一向不爱自找麻烦,当然更不想自找苦吃。可是……
象今天这样的情形,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如果面对的是普通人,也许还可以虚与委蛇地假装合作应付一下。可是对方是拓拔明和萧代……
我想我还是不试也罢。否则只要给他们抓住一点破绽,倒霉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了。
再一阵尖锐的剧痛自指间传来。郑宽开始一个一个地扭脱我的手指。
我再没有余力考虑别的,开始集中全部精神与疼痛对抗。
郑宽的动作实在是很慢。卸掉一边手臂从肩头到手指的所有关节,就整整花了半个时辰。按这个
速度慢慢地进行,大概是要耗上一夜了。
虽然他事先给我服了一颗保住元气的提神药丸,我仍然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撑上那么久。
如果真的能昏过去倒好了,至少疼痛的感觉不会那么清晰刻骨……
萧代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但是他一直在看着我。也许是在欣赏我的疼痛,以及我与痛楚挣扎的
样子。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情形,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被汗水濡
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唇上齿痕斑斑,一缕鲜血顺着嘴角细细地流下来。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
微微颤抖,一额一脸全都是冷汗。
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萧代看了,心里一定觉得很痛快。
“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能捱过去吧?”
还是拓拔明,声音仿佛从头顶悠悠传来,轻松得象在讨论外面的天气。
“别怪我不提醒你,用这种手法卸掉关节,疼痛是不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弱的,而且会越来越厉害
。相思入骨,不死不休。不然,怎么叫做‘寸相思’呢?”
……
“而且,越到后来,你的体力越衰弱,抵御痛苦的能力也就越差,意志也就越容易崩溃。与其熬
到最后才低头,还不如现在就及时认输,少受点罪不好吗?”
……
“现在才刚刚卸掉你两只手臂。你身上又有多少处关节?真的要一处一处全捱过来才高兴吗?”
……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保证事后绝不会杀你灭口。象你这样难得的人才,我怎又么舍得不好好重
用呢?”
……
“只要你点一点头,马上就不用再受罪了哦……”
……
好烦的声音……飘飘缈缈地在人耳边阴魂不散,语气和内容都充满了诱惑的味道,象是在温柔地
诱哄你,低头吧……答应吧……
可是真的不想也不能低头……这件事,还关系到另外两个人的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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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又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上了灯,闪烁的灯光
照在我脸上,透过那一重薄薄的冷汗,温暖的灯光也变得冰冷。
意识几次游离在黑暗的边缘,却每次都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指重重弹上百会穴,硬生生拉回到痛楚
的世界。
几乎能逼得人发疯的可怕痛楚,仍然没有半点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郑宽还在不紧不慢地动作着,每扭脱一处关节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好让我有充分的时间慢慢体
味新增的锐痛。我不知道自己身上还剩下多少地方可以让他下手,只知道自己的体力越来越衰弱
,精神越来越恍惚,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次的呼吸都会牵动全身的痛楚,却是连颤抖的力气都
没有了。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汗水浸得透湿,身下早已形成了一汪小水潭。
象这个样子,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吧?
“你还是坚持不答应吗?”
拓拔明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焦躁和不耐,还有几分浓浓的困惑。
“我大哥待你真的有那么好?好到你宁可自己忍受如此的痛苦也不肯害他?你这样为他,值么?
”
虽然神智已陷入半模糊状态,听到拓拔明这句话,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容惨淡微弱,却
带着确定不疑的讥讽和轻视。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你说!”
拓拔明挺身站起,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急躁地追问。
我吃力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缓缓吐出。
“为他,不值。为自己,很值。我之所以……不答应,并不是为了……拓拔弘。而是,为了自己
的原则……和尊严。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可是有一些事,还是宁可死……也不肯去做的。
”
比如说,为了自己的性命去陷害朋友……甚至,哪怕对方只是个无辜的陌生人,也是一样。不可
以。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只是这样而已。不管拓拔明是否明白。
……
拓拔明紧紧地盯着我的眼,一言不发,脸色渐渐转为凝重。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终于断然地下了决心。但是望着我的目光中,却闪过隐隐的遗憾和怅然。
“江逸,其实我真的一直很欣赏你。听了你刚才这一段话,就只有比原来更加欣赏,而且尊敬。
只可惜……我认识你比大哥晚了一步。命中注定,我们只能成为敌人。宫廷斗争是没有情面可讲
的,不管我有多看重你,对于一个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我也只好忍痛放弃了。”
他摆摆手,示意郑宽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萧代。
“看来我们不必白费力气了。时间已经不多,如果拖到明天还没有结果,这件事就很难不受人怀
疑了。既然没办法逼他合作,那就让他来代替吧!”
萧代漫不在意地扫了我一眼,淡淡道:“对我来说,不管是谁都没有分别。反正我要杀的只是萧
冉。至于陪葬的人是谁,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怎么,他们竟是要用我来代替拓拔弘,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害死萧冉吗?
我心里一凛,吃力地抬眼望向萧冉。
他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清秀的双眉微微蹙起,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
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难耐的痛苦。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一重淡淡的红晕,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水,即便在昏睡中依然美丽得令人心动。
“萧冉他……怎么了?”
“这你还猜不到么?”
萧代悠然地踱到床前,俯身看看萧冉的脸色,满意地转过脸对我一笑。
“我给他服了‘极乐散’。”
……
我咬牙。‘极乐散’是前代宫廷中失传已久的一种秘药,药性极其恶毒,据说是某位王爷为了谋
害皇帝趁机篡位而精心炮制的。‘极乐散’的药性极强烈,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欲望。光是这
样倒还没什么,但如果服药之后与服过另一种催情秘药‘九阳丹’的人交合,这两种药物的药性
相激,便会导致两人在极度激烈的交合中同时猝死,死因却是连最有经验的仵作都查不出来的。
“这么说……你一定给我准备了‘九阳丹’?”
萧代轻笑点头。
“本来倒不是为你准备的,可你硬是要送上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让你临死前还能与当世罕有
的美人春风一度,尽情销魂,我也算对得起你啦。”
萧代得意的轻笑声中,郑宽抓住我的下颚,把一枚金黄色的丹药硬生生塞进了我的嘴里。
“好好地享受一下吧,这也算是难得艳福呢。”萧代站在一边,看着郑宽麻利地接上我的关节,
又干净利落地一连几指,封住我身上的几处主要经脉。
“好了。你现在虽然内力全无,抱美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良辰美景、灵丹妙药
哦。”
我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九阳丹’的药力果然厉害。入腹不过片刻功夫,一股炽热的暖流便从小腹陡然窜起,迅速地蔓
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灸人的高温烧得人浑身热烫,口中发干,精神却是异常亢奋,四肢百骸
间仿佛有无穷的精力急待发泄,闷得胸口一阵阵胀痛。
汗水再次爬满了额头,我吃力地握紧拳,无法抑制地低低喘息。
越来越热……急速升高的体温仿佛在我的体内点燃了一把火,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感觉,
狂风暴雨般席卷全身,让人只觉说不出的难受,竟是比方才的痛楚还要难耐。
“怎么样?是不是快要忍耐不住了?那么请!”
一边进行着如此的行径,萧代的笑容居然还保持着完美的斯文和优雅,与在宴会上初见时的含笑
相迎并无二致。
他反手挥出,在萧冉身上随意地拍了几下。萧冉的眼睛立刻睁开,乌黑清澈的眼睛直望向我,目
光写满了焦急与愧疚,还有着浓浓的绝望,却没有太多恐惧。
看来萧冉早已醒了,只是被制着穴道无法动弹。他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对白,只是不知道听见了多
少,看样子,至少对自己的处境已清楚得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但他望向我的眼中却没有畏缩和害怕,只有歉意和信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萧冉一直信任我,把我当成困境中唯一的朋友和依靠。而我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过,一直竭尽所
能地保护着他。但这次……我却连自身都难保了……
“萧侯爷,二皇子,两位不会这么好兴致,要坐在这里观赏我们表演吧。”
我抓着身边椅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看看拓拔明和萧代。
拓拔明好象确实对我自己选择的下场有些惋惜,他脸上不再有笑容,眉头微微皱着,眼中依稀流
露出隐约的遗憾。萧代的态度却很轻松,笑吟吟地拍了拍手,道:
“我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我手下的兴致却好得很。不过放心,他们都在窗外看着,不会打扰
到两位就是。去吧!”
他在我背后轻轻一推,推得我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地几步冲到床前,差一点儿就跌到了萧冉身上
。
萧冉吓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向后一缩。目光无意中对上我赤裸的胸膛,呼吸顿时一窒,脸上的红
晕又浓了几分。
我从来没有过见过这样的萧冉。他的头发有一半散开了,乌黑柔顺地披在身后。因为药力的作用
,白玉般的脸颊晕红似火,脸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衬得光洁细腻的肌肤更加润泽。忍耐地紧咬
着下唇,雪白的牙齿深深陷进了水色的薄唇,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幽黑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重
朦胧的水雾,眼神显得有些迷茫,却透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魅惑。
柔弱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