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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处长,您也在这儿呀,真巧!”小伙子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没等方丽华答话,便指着胖姑娘说这是小李,她爸爸就是上次来过的李县长。胖姑娘立刻伸出双手,抓住方丽华的手使劲摇,一边语速很快地说哎呀你就是方处长呀,早就听小白说过你了,没想到方处长这么年轻这么有风度呀!哎呀赵主任身体好吧?孟夫人也好吧?方丽华愣了一下,胖姑娘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说方处长你不知道,赵主任上个月带着孟夫人到我们县视察就是我爸爸接待的嘛,我爸爸还说过两天要到您家去看望老领导呢,方处长请你一定要替我们向他们两位老人家问好呀……接着小伙子也坐下来,和胖姑娘一边一个,将方丽华夹在中间,两张嘴一齐忙乎,弄得方丽华无所适从,不知听哪边的好。
他们离开后,方丽华轻轻说了声“真烦”,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刚才咱们说到哪儿啦?”
“好像说到把柏拉图弄到安定医院。”我说,“不过,现在的人对待柏拉图可能友好一些……”
“我看不见得,”方丽华摇摇头,“现在的人都很实际,离柏拉图更远,许多婚姻都是金钱婚姻。”
“这种婚姻是最不道德的……”
“最不道德的是政治婚姻。”她冷冷地说,突然变得兴趣索然。
第三部(28)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饱尝了一分为二的痛苦,因为我分裂成了两个舒雁,这两个家伙每天都在我心中打架。其中一个家伙愚蠢而又极其固执,天天纠缠着要我给方丽华打电话。另一个理智的舒雁就叫他识相一点,自爱一点。人家方丽华已经有家了,而且还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高贵华丽的家,省领导的家还不高贵吗?何况人家本人也是重权在握的信贷处长,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习惯于喝不放糖的清咖啡,穿名牌服装,戴贵重首饰,和你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你还是远远躲开,不要自找没趣吧!你要继续当思想的巨人也未尝不可,那你就悄悄地单相思算了。但是行动上必须是矮子,不得越雷池半步!打电话已经属于行动范畴了你知道吗?再说你一个单身汉跟人家打电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当第三者?柏拉图式的第三者也是第三者!
理智的舒雁义正辞严,愚蠢的那个却总是不肯死心。然而“第三者”这顶帽子毕竟太可怕了,所以这个备受争议的电话就始终没有打。
但是思想的巨人是个很折磨人的角色,而在不惑之年来当这种巨人,就显得尤其可笑和可悲。为了转移心思,我非常渴望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劳动将成为人类第一需要”这句话在我看来,真是有道理极了。不巧的是这时候院里却没有什么活干。唐亚辉在嘉平呆了个把星期一无所获,最后带着空空的行囊离开了,神泉项目也就没了下文。全院群众和我一样深感失望,因为神泉项目一旦落空,就不仅是“将成为”的第一需要无法满足,连工资和面包也无法满足了,这可是现在时态的第一需要。现在进行时!
深感失望的全院群众在一个明媚的星期六下午被召集起来开大会,听一位北京来的领导作报告。白发苍苍的领导在麦克风里大声疾呼同志们,你们的观念必须转换,必须尽快转换啊!再过几年你们就要走向市场了!国家就不再给你们发工资了!也不再给你们拨事业费了!你们就不能吃皇粮了!就必须自己找饭吃了!形势逼人哪同志们,你们的观念不转换怎么行?……
“妈拉个把子!”杨永远在我背后愤愤地嘀咕,“我看他自己的观念才该转换!我们早就他妈的没皇粮吃了,他咋到现在都不知道?哎苗玲,这个糟老头子是哪儿来的?”
“他是部里的一个巡视员,”苗玲小声说,“到峨峰山江都堰七寨沟巡视了一圈,路过我们院的……”
“怪不得!老王八蛋吃皇粮吃惯了,以为我们也跟他一样。游山玩水的政府官员叫咱们转换观念,真他妈的滑稽!”
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所以大家都渴望赶快散会。然而“老王八蛋”作报告的瘾头很大,一直讲到下班以后,才在热烈的掌声和怨声中结束。掌声主要来自思想进步的同志,怨声主要来自思想落后的同志。落后的同志倒也没怨别的,只是说咱们周末陪他加班一个小时,这加班费是院里发还是部里发?
回到办公室,听见桌上的电话铃在响,我拿起来问了声:“请问你是哪位?”
“柏拉图!”一个悦耳的声音。
“方丽华!”我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是她。
“你这会儿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还是在雅韵咖啡厅?”
“不,我这会儿在家里。我住在棕榈花园,A区6栋二层3号,你能过来一下吗?”
棕榈花园这个名字经常在电视里听到,坐上出租车以后才知道它比我想象的远得多。出租车出城以后开了很久,才在一个路口见到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棕榈花园,高尚住宅,成功人士的名片……”下面有个醒目的箭头指向一条林木幽深的小路。顺着小路又开了几分钟,路旁出现一排漆成金色的欧式栅栏,隔着栏杆可以看到一大片修剪整齐的树木和草地,以及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一栋栋别墅式小楼,小径边上的路灯都是普希金时代的式样,在暮色中暖暖地放出橘色的光亮。司机在大门前将车停下,告诉我到了。
门口站岗的保安戴着一色的贝雷帽,看上去很像联合国维和部队。他们告诉我,A区6栋就是草坪后面那座楼。
按下门铃时,我想一定会见到一大堆家庭成员:年高德昭的赵主任、尊贵严肃的孟夫人、春风得意的赵军先生、活泼可爱的儿子或/和女儿,当然还有至少一名保姆。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向他们一一问好。然而门打开以后,我只看到了方丽华一个人。
“愣着干吗?快进来呀!”她很随便地笑笑,转身朝空无一人的客厅走去,柔软的拖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轻盈无声。粉色的丝质睡衣把她身体的曲线凸显得很清楚,我有点不敢看,便低头去看脚下。脚下是进门处的踏脚垫,上面摆着几双拖鞋,这使我想起自己应该换鞋,紧接着又想起一个尴尬的问题——我的袜子前端有个破洞。好在拖鞋中有一双是那种不露脚趾头的,我便把脚伸进去,跟着她走到沙发跟前。
“赵军在家吗?”落座之前我很有礼貌地问道。
“他在广西开他的公司。”方丽华坐下来,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坐吧,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
我没敢过去坐在那个地方,虽然我很想去。我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了。
“孩子也不在家?”
“我根本就没生孩子。”她浅笑一下,略带讥讽的味道,“所以他们一直不肯原谅我。”
“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谁?赵军的父母呗!”她说,一边将手伸向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果盘,旁边还有一瓶洋酒和两只高脚杯。她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削着皮,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那个老太婆!”
“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很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她的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谈论别人家里的事,“你别看这种人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骨子里还是个农民,封建意识比谁都严重。”
“只要赵军不在乎就行了……”
“赵军?别提他了!”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慵懒地伸了伸腰肢,“我调到嘉平这么长时间了,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我不禁愕然。天下竟有这样不珍惜幸福的人!沉默一阵以后,我问她叫我来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可以叫你来吗?”她幽幽地看着我。
我想说我求之不得。但我只是说可以,当然可以。
“今天我回到家,到处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除了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我四下看看,客厅十分宽敞,淡黄色的墙纸色调很柔和,壁上挂着几幅小巧的风景画,处处都考究而雅致,空气中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然而,确实有点冷清。
“每天回来都是这样,可是今天突然觉得特别寂寞,就给你打了电话,叫你过来陪陪我。”她拿起红酒,将两只高脚杯一一斟满,说:“舒雁,陪我喝杯酒吧。你也是单身一人,应该能够理解我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是什么滋味,最痛苦的是在寂寞的时候,我连个倾吐的对象也没有……”
“单位上总还有些谈得来的同事和朋友吧?”
“以前嘛,倒是有一两个,可是调到这边以后……”她摇摇头,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现在身边全是些语言无味的人,有的人几乎每说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整天和这些人打交道,真累。”
我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味道酸酸的,一点都不甜。
“你调到嘉平来,后悔啦?”
“当然后悔!”她咬着下唇笑,脸上升起一片潮红,“特别是那天见到你以后,就更后悔啦!那天听着你说话,我觉得自己在变,一秒钟一秒钟地变得年轻,又回到当年了。回来以后总也忘不了这种感觉……”她突然探过身来,伸出手指在我额上狠狠戳了一下,“恨死你啦,好折磨人!”
我心里一阵乱跳,费了点劲镇定下来,用戏谑的口吻掩饰着自己:
“你那天不是说,你早已不多愁善感了吗?”
“不错。”她笑了笑,神情有些异样——既有几分痛苦,又有几分痛快。“我是不多愁善感了,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割腕的事,你听说了吧?”
我点点头:“好危险,幸亏被人发现了……”
“不,是我自己不想死了。”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才发现她已经有些醉意。“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我的血从血管汩汩地流出来,啪啪地打在地板上,突然害怕起来,觉得自己这样死掉太不值得了。我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洁身自好吗?不就是为了向那个汪文革抗争吗?可是人人都在这么凑凑乎乎地活着,为什么就我一个人不能活?就非得去死?那一刻我觉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想要是有人把我救过来,我一定要换个活法,不再这么清高,不再这么傻!”她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对着灯光凝视着,“屋里还睡着两个人,监视我的。我的血掉在地板上这么响,可她们就是听不见,睡得死死的。我真想把她们叫醒,可是我已经喊不出来了。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去蹬床边的脸盆架,听到它哐地一下倒下来,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站起身抱着胳膊肘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说: “从那以后,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多愁善感了。但是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人活着就要寻求欢乐,特别是要趁着自己还能享受生活的时候……”她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看着我,目光炯炯,异样的妩媚:“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没来得及回答,她忽然呻吟一声,将我紧紧抱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热吻使我几乎昏厥。透过薄薄的睡衣,我感触到她丰腴柔软的身体,浑身的血液便像酒精那样,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第三部(29)
直到一切结束,回到家里躺在自己床上,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我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幸福,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犯下了这样的罪孽。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销魂,什么是一刻千金,同时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负罪感。我的罪孽比她更重一层。毕竟我是个无牵无挂的自由人,而她却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背叛自己的丈夫,毁弃家庭的幸福……她为我牺牲得太多了,以我的整个生命都无法偿还……
之后的那个星期,我没敢再动给方丽华打电话的念头。我没有勇气再次面对她。我想她一定在为那天的一时冲动而后悔。同时我又抑制不住一遍一遍悄悄地回味偷食禁果的甜蜜。高尔基说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的事安排得真叫人纳闷——凡是见不得人的事反而都是甜蜜的。”高尔基一定没少吃禁果,不然他怎能归纳得这样准确?
星期六下午,接到了方丽华从银行打来的一个电话,叫我下班后在“工人阶级等于零”那个路口等她。电话里她笑嘻嘻的,听得出心情很好。我立时轻松了许多。
“工人阶级等于零”就在我们设计院附近那个街心花园的中央。这是一座闻名全市的塑像,每次看到都会使我想起水泥厂。塑像底部是个庞大的圆圈,直径足有3米,酷似一段水泥窑的筒体。这段筒体大概开缝了,不然不会有两个青年工人提着焊枪爬上去修补。这两位工人也许是干累了,也许是活儿不太忙,总之他们修补完毕后并没有下来,而是呆在上面迎着微风乘了一会儿凉。那台窑肯定已经熄火多日不再发烫了,因为那女工敢于直接坐在窑筒体上,姿态优美地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向后伸得笔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