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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打折扣-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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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似乎有点愧疚,连声说:“我又有啥子办法?我又有啥子办法?不过他老人家走的时候也想得过,人家给了他二百块钱当路费。”
“你二叔走啦?”我大吃一惊,筷子上的鱼香肉丝掉了下来。
“刚刚走一会儿。他跟唐亚辉说他幺儿子在重庆当兵,唐亚辉就劝他到重庆去看幺儿子,给了他二百块钱,还喊建筑公司运砂石的汽车把他送到火车站。”
我顿时感到鱼香肉丝一点不香了。唐亚辉,你小子又抢到我前头了!看来我今天白跑了一趟,还是赶快到县城找个旅馆住一夜,明天早晨赶回去乖乖地上飞机走吧……
“原来他老人家得了二百块钱嗦?怪不得走的时候他再也不说见到神王爷的坟啰!”小牛做了个鬼脸,三人都大笑起来。
“说不定他真的看见了什么呢?”我说。
“不可能,不可能!”陈长生将筷子一阵乱摇,“乡里的几个领导都跟他说了,你老人家要是真的见过,就把神王爷的坟指出来给我们看嘛,他又说想不起是哪个地方了,只记得是在别居院坝后头……”
“什么别居院坝?”
“就是我以前读书的小学嘛。”
“你的小学不是叫王家花园吗?”
“舒同志,你不晓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文书笑眯眯地开口了,“王家花园只是我们的叫法,王家人自己的叫法是别居。他们花园后面有道围墙,弯弯曲曲的相当别致,围墙中间有个圆不溜楸的门洞,门洞上方用碎瓷片贴的就是‘别居’这两个大字。”
马文书摇头晃脑,透着一种乡村知识分子特有的见多识广劲头,于是我向他客气地笑笑:“马文书,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此地有没有一个叫做‘必香居’的院子?”
陈长生听我旧话重提,显然不感兴趣,就叫老板结帐。马文书却很认真地反问我是哪三个字。我掏出笔记本,把这三个字写出来,他立刻大摇其头。我又说:“马文书我再请教一下,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房子曾经叫做‘必香居’,比如说王家另外那处住宅……”
“王家别无住宅,”马文书文绉绉地说,“仅此一处而已。”
“可是我想,王家既然把这所住宅称为‘别居’,”我边说边在笔记本写出“别居”二字,“那就说明这不是他们的正宅,因此他们应该还有另外一处住宅……”
“不对不对,那两个字不是‘别居’,应该念作‘必居’,我们这儿的方言总是把‘必’说成‘别’,倒真的成了‘念别字’啰,哈哈哈……”马文书幽了一默颇为得意。
“必居?就是‘必香居’的首尾二字?”
“‘居’嘛,倒是这个‘居’,然而那个‘必’不是这样写的。那个字很少见,是很香的意思——我们这里一年四季山花烂漫,香气扑鼻嘛,所以王大学士给他的花园起了这么个名字。我想一下那个字怎么写……”他握着笔想了半天,直到陈长生和小牛坐进了驾驶室,还是没有想起来。于是我很礼貌地向他说多谢多谢,他同样礼貌地向我说不谢不谢,挤进驾驶室后,还回过头来向我友好地挥手告别。
假如他挥过手就随车而去,后来的事情便不会发生,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续写这本笔记了。然而他突然跳出驾驶室跑回来,抓起笔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一个笔划很多的怪字。“就是这个字!”他说,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欣然。
卡车呜的一声,载着尖叫的小猪消失在暮色之中。我看着马文书匆匆留下的那个字,觉得他如此诲人不倦未免有点多余,不禁暗暗发笑。笑着笑着,心里别地动了一下。我埋下头,又将那个字仔细端详一阵,然后猛地跳了起来,把店老板吓得直眨眼睛。
马文书写的那个字是“馝”。王家花园那道波浪形的围墙上,碎瓷片贴的两个字便是“馝居”。这两个字必然是从右向左横向排列的——“馝”在右边,“居”在左边。方步岳如果看见这两个字,便会照样写在图上。这就是说,他在“藏宝图”上写的可能不是三个字,而是两个字,只不过我将“馝”拆成两半,当成“香”和“必”两个字,于是从左到右念成了“居香必”,从右到左就念成了所谓的“必香居”。
所有的线索都聚焦了——“必香居”就是陈长生的小学!王家坪肯定压了文物,必须赶快报告文物局!而且必须连夜回去报告,否则就赶不上中午的飞机了。我看看手表,7点35分,长途汽车早就没有了。怎么办?唯一的办法是给罗剑云打电话。
老板见我仓皇四顾,眨着眼睛问我是不是找茅房?我说我找电话。老板马上眉开眼笑,说电话我这儿就有,不过打一次要……我掏出一张大票递过去,他便喜滋滋地从柜台下面端出一部油腻腻的电话机。
电话一通我就大叫起来:“请问市公安局的罗处长在不在?”
“我就是。”
“老罗,我找到‘必香居’了!”
“在哪儿?”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咱们见面再谈吧。我着急的是那个地方正在施工,我今天晚上必须赶回嘉平报告文物局,请文物局紧急下令停工。你能不能开车来接我一下?”
“你在什么位置?”
“神泉县,后山乡……”
“这个地方我知道,你在乡政府等我,我马上去……”
啪!背上突然挨了一巴掌,把我打得一个趔趄,摔出去老远。
“娘希屁!”独眼龙老秦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面前,狂怒地将电话机一脚踩扁,嘴里咆哮着一些听不懂的浙江话,大意是“老子打死你”之类。幸亏“苏格拉底”跟即从里间跑出来,将他一把抱住。接着又出来几个人,连推带拉将老秦架走了。店老板捧起电话看了一下,捶胸顿脚哀叫起来,将我死死拽住。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这些钱肯定远远超过了电话机的价值,因为店老板立刻又变成了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当我问他乡政府怎么走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地告诉我,顺着河边抄近路过去,一会儿就到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有些后悔,因为店老板的笑容使我明白自己当了冤大头。但是冤大头既已当了悔也没用,于是我的思绪便转到了文物局。文物局那帮老兄听说我不但发现文物在王家坪,还能指出确切位置,一定掩饰不住他们的惊讶,然后我就谦逊地把话岔开,轻描淡写地说……轻描淡写地说点什么呢?我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一个事实:就爱虚荣、假谦虚这两点而言,人到中年的舒总和那个少先队员舒娃并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假的也罢,真的也罢,舒总仍将表现得很谦逊。他八成会看看手表:哟,我得出差了,就这样吧,反正文物就在露天堆场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恰好是方步岳画出的两条直线的相交点……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你凭什么说文物是在这两条直线的相交点上?
我心里一震,头上冒出汗来,被乡间的夜风一吹,冰冰凉。
是呀!文物怎么可能恰好在两条直线的相交点呢?这种“恰好”的事情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那就是有人首先找好4个基准点,将它们连接成两条相交的直线,然后在那相交之处埋藏东西。但是方步岳当时并不是这样做的。他没有必要先将文物发掘出来,然后又埋在另外一个地方,他只是将文物留在原有的位置而已。这个位置是“天生的”,水井、石碑、五角亭以及“馝居”的那个墙角,这四个参照点的位置也是“天生的”,方步岳需要做的,仅仅是将这四个参照点与文物所在的那个点用直线连起来而已。因此,他画的应该是四条直线,不是两条,更谈不上什么相交点!
天哪,幸好在最后一刻发现了这个漏洞,不然舒总在文物局就要闹大笑话了!
我静下心来,将方步岳的“藏宝图”回想了一下,忆起自己曾经有个印象:图上那两条所谓的“直线”都不是直的,而是在黑三角那里折了一个角度,以致我每次看到都觉得不顺眼,以为他是用一个很短的三角板画了两次才拼成这个样子的。现在看来是我没动脑筋,正如我早就发现图中那个“香”字与“必”靠得很近而与“居”离得较远,却没有想到它们会是两个字而非三个字一样。其实他画的本来就是四条线,这四条线的交汇点才是文物所在的位置。而这个点有可能并不在露天堆场。
现在的课题,就是在去文物局之前,预先在总平面图上找到这个交汇点。办法倒很简单——分别以四个基准点为圆心,以它与文物的距离为半径各画一条圆弧线,四条弧线的相交处便是文物所在地。圆心的位置是清楚的,至于半径,当然就是方步岳写在图中的那些数字,然而……然而他妈的!我那张图已经被唐亚辉撕了!幸而罗剑云已将原图交到文物局,明天只好请他们把原图拿出来,当场确定文物位置。这样舒总的智慧形象当然会黯然失色,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唐亚辉这小子净干些没名堂的事情……
然后我觉得有些不对头: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见到一点灯光?应该找个人家问一下路。我举目四望,看见左前方有片黑魆魆的竹林。有竹林就有人家,于是我踏上水田中间的田坎,向竹林走去。刚走几步,前方突然响起凶猛的犬吠。我吓得魂飞魄丧,正想返身回去,一条大狗已从竹林蹿出来,在田坎那一端与我对峙,使我进退两难。前进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若转身返回,狗从后面追来岂不是更可怕?最后我选择了威慑战术,壮起胆子大吼一声,同时做了个弯腰捡石头的动作。那狗躲闪一下,随即以更凶猛的吠声回应。我再次大吼,弯腰。它再次躲闪,回应。几轮对抗之后,对面没了声音。我正在想它是不是缩回去了,忽见田坎上有团黑忽忽的物体向我奔来。于是我,部属甲级设计院的副总工程师,技术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优秀工程设计二等奖荣膺者,若干篇学术论文的作者,两本俄文和一本英文小册子的翻译者,丢弃了一切战略战术,在漆黑的田野上亡命狂奔!
不知跑了多长时间,最后我发现后面没有狗在追,而自己正站在一条柏油马路上。惊魂初定之后,我认出这就是下午走过的马路,只是不知乡政府是在何方。正在不知所措,远处传来马达的声音,一辆汽车亮着前灯飞驰而来,开到我面前忽然停下了。我认出这就是建筑公司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随后看见车里下来一个人,手揣在衣兜里向我走来,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声:“姓舒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又是独眼龙老秦!
“姓舒的,跟我上车!”
“你要干什么?”我的恐惧不亚于面对那只大狗。
“少废话,上车!”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举着一个东西指着我。在看清楚以前,我已从他的姿势感觉到那是一把手枪。
“老秦,你干什么?”汽车开来的方向突然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大叫。我听出这是唐亚辉的声音,不禁一阵欣喜。
“别别别!老秦,别这样嘛!”唐亚辉大步奔过来,把老秦的手摁下去。
“你少管闲事!”老秦用肩膀推开唐亚辉,把枪举起来,又被唐亚辉摁下了。
“老秦,你这是干什么?事情还没到这一步,让我来跟他说。”唐亚辉焦急地将面孔转向我,摁着老秦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舒雁,你一定要听我一句话。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唯一的办法是你做个承诺,承诺你以后再也不管我们的事,也不对任何人说出今天的事情。舒雁,你就给我们做个承诺吧,承诺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你给老子滚开!”老秦一掌将唐亚辉推出老远,朝我把枪一挥:“快上车!识相点!”
唐亚辉冲上来,抓住他的手,气急败坏地说:“老秦你不要胡闹,他也不会跟你上车的……”
“不上车也行!”老秦狞笑一声,飞起一脚将唐亚辉踢翻,然后举枪向我瞄准。我不错眼珠地盯着那黑乎乎的枪口,绝望地感到自己和死神面对面了。
“舒雁快跑!”唐亚辉撕裂嗓子大吼一声,狮子般一跃而起,死死抱住老秦,两人扭成一团,滚进了路边的水沟。就在这时,那辆越野车呜的一声突然发动,两道雪亮的灯光朝我直逼过来。我下意识地一闪,越野车与我擦肩而过,然后它在马路上一退一进地掉过头,朝我猛冲过来。我跳到大树背后,躲过它的冲击,趁它忙于再次掉头的时候拔脚狂奔。越野车掉头以后,加快速度追上来,马达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心里越来越恐惧……突然间,一辆小车疾驶而来,嘎地来了个急刹车,一个身着警服的魁梧身影跳出车门。越野车也不减速,从他身边一擦而过,转眼之间就跑得没影了。
当我看清这个警察就是罗剑云时,全身骤然没了力气。罗剑云把我扶上车,一踩油门,伏尔加越过唐亚辉与老秦扭打的地方向前飞奔。我急得大叫:“老罗,往回开!”
“舒雁,‘必香居’在什么地方?”老罗笑着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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