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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窗外月光如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这些年一直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想知道故乡如今什么光景。民国卅八年的报纸早已是谎话连篇,但我知道那边已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了。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只有想到瓶梅和健健已经处在那光明的彼岸,我心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但愿我们团聚之日快些到来罢!
我想这一天大约不会很远了。裴铭皋多日不再找我纠缠,恐怕就是这个缘故罢。
十一月廿日
可怕!这个裴铭皋太阴险太可怕了,真使人不寒而栗!他原来根本没有放过我,而是一直在施诡计。如今黔驴技穷,又露出强盗嘴脸来,甚至以约束人身自由相威胁。此人一贯凶残狠毒,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的。何况他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须防他天亮之前丧心病狂。
我必须有所防范,不能教他得逞。
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日!
十一月廿六日
今日无意之间发现薛鹏原来是裴铭皋的外甥,自然和他舅父沆瀣一气的。整日找我东拉西扯,原来是领了命令专来刺探消息。青年学生竟然干起密探勾当,我虽处处留意也是防不胜防。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不知身边还有多少此等角色。
黎明迟迟未来,我时时留意他的消息,然尚无确切音讯。
十一月廿九日
今夜独坐灯下,思绪万千,时而想到裴铭皋,时而想到瓶梅和孩子。记得瓶梅对我说过,你这个人太正直,太狷介了,必为这个世道所不容。如今看来这话竟然真要应验了。
其实我早已料到凶多吉少,然而身为华夏子孙,如何能与裴铭皋这种狗彘不食的浊物同流合污?士可杀不可辱,万一事有不测,一死而已,何足为惧?只是一想起她们我就肝肠寸断,心乱如麻……
祈求上苍,助我平安度过这一关罢!
十二月一日
裴铭皋今日图穷匕见,理屈辞穷之际,竟然说我是“奸党”。看来他是要下手了,也许就在明天。此事已到紧急关头,我也当采取最后措施了。
此时此际,我别无他念,只想再见瓶梅和健健一面。瓶梅,你知道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想与你们团聚啊!但是你也知道我实在做不出来那种背叛良心的事情,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将这地下的瑰宝留给黎明,无论如何不能教那帮强盗染指。
瓶梅,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见到这本笔记,那也许是在我们团聚之日,也许是在我们永别之后了……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些字,但是被一摊水渍洇得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楚,我想那一定是他的泪痕。
这本古怪的日记就这样结束了。
第一部(9)
唐吉进来时,我正高高地站在空中发呆。
我之所以站在空中,是因为我的房间出现了漏雨的迹象。我这个房间以前从不漏雨,自从我爬上房顶掀掉几匹瓦以后,一下雨就漏得一塌糊涂。奶奶不知道是我作的孽,请了个泥瓦匠上去收拾了一番。那以后,在我看来漏雨问题已经解决了,但奶奶说跟以前还是不一样,雨下大了天花板就湿。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今天上午屋檐还在滴水。我按照奶奶的吩咐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嘀嘀嗒嗒的声音,心里回想着昨天看过的那本日记。写日记的那人看来很倒霉,我对他充满同情,不过他的那些事情都发生在旧社会,而旧社会的一切在我心目中就像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所以我觉得他离我十分遥远,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我们现在的人难以理解的。比如说,他既然要刻意密藏他的这张图,为什么不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而要搭起梯子爬到别人家的房顶上来,这不是太麻烦也太招人注意了吗?想到这里,我朝天花板望了望。天花板实际上是铺满整个房间的竹篾顶棚,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留了个方口,方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像个“底朝天”倒扣着的盒子,顶上是作为天窗之用的亮瓦,四壁是竹篾编成的“墙”——嘉平市的旧式房子都是这个样子的。然后我看到顶棚上有一条长长的水印子,就在亮瓦的左边。奶奶说得不错,这个泥瓦匠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雨水每次都是从这个地方浸进来,那里的竹篾好像有一条缝……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我心中滑过。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把桌子搬到这条缝下面,又在桌上放了一个方凳,然后忍着脚疼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把身子站直,于是我的头顶就伸到那个方口中间了。现在我看清楚了,亮瓦左边那面“墙”的竹篾上确实有一条整整齐齐的长缝,似乎是有人用刀子切出来的。我踮起脚,把手伸进这条缝里,摸到一块湿漉漉的东西,拖出来一看,正是我那天在房顶上见过的那块小木板,装着藏宝图的铁盒子当时就是搁在这块木板上面的。
原来是这样——根本不存在架起梯子上房顶的事情!那人是从房间里面把东西藏到顶棚上面的。他只要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用刀子在这块竹篾上划一条口子,伸手把东西放进去就行了。竹篾后面这个小小的密室十分隐蔽,站在下面谁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看来还挺聪明的!
紧接着我就感到一阵恐怖——这岂不是意味着那个神秘的人物当时就住在我这个房间里面吗!我突然觉得这人此刻就站在我的背后,正阴沉地注视着我怎样偷窥他的秘密……于是我周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唐吉一看见我“高高在上”发怔,马上捧腹大笑。他一笑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我说你笑什么,你不知道我脚痛下不来吗?还不赶快扶我一把!唐吉把我扶下来以后继续大笑不止,及至听我说发现了一个密室,才把嘴唇围成一个“O”形。
“喔——,了不起!”唐吉不无敬畏地看着我,“舒娃,你们家出了这么一个大海盗,也算不简单啰……”
“胡说八道!”我气得要踢他,“我们家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哎哎,我哪点说错了?”唐吉身子一闪,急忙分辩,“你不是说他就是住在你们家里写的这本日记吗?”
“这本日记是解放前写的,我们家解放以后才搬到这里来,那时他早就不在了。”
唐吉想了一下,“对了,你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转学来的。”然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咳,我还以为你娃真的发现了破案的线索呢,闹了半天是空欢喜一场呀。我说嘛,我在外头侦察了两天,都没有破案,你娃木头木脑的,怎么可能比我先破案呢……”
“木头木脑”本是唐吉对我的惯用形容词,但是今天我认为这个形容词放在一位比他先看了那本日记因而比他更有水平的人物头上很不恰当。我把咖啡色笔记本往桌上一拍,首先指出他才是木头木脑,枉自看了那么多反特小说,连破案之前先要研究资料这点常识都不懂,放着这本最有价值的资料不研究,只知道在街上到处乱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唐吉说我是在寻找海盗的线索嘛,怎么成苍蝇了?于是我正式开始对他的概念错误进行系统的批判,我说唐吉你别老是一口一个“海盗”,这本日记我已经研究过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海盗,人家是个拿薪水的,唐吉你听说过海盗拿薪水吗?再说他还把衣服送到当铺去换钱,抽不起香烟抽土烟,唐吉你也不想想,世上有这么穷的海盗吗?
唐吉被我批判得直翻白眼,半天才回过神来,说照你这么说,这个人既然穷成这个样子,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藏宝图,那我们还有什么可玩的?我说你这又是错了,这里面确实写着他有一张很值钱的图,还多次提到有一群强盗要抢这张图。唐吉一听“强盗”,马上来劲了,说是没有海盗,强盗也行嘛,舒娃你快指给我看,这些强盗在哪儿写着呢?我也忘了哪一页写得有“强盗”,哪一页没有,便一页一页地边翻边念,唐吉只好耐着性子听,听到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摆出一脸苦相,听到“江洋大盗”、“强盗帮凶”之类便眼睛一亮。当我念完最后一页时,他还眼巴巴地望着我:“怎么不念了?”
“念完了。”
“啊?这就完了?”唐吉大失所望,“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教会的财产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嘛,听得我糊里糊涂的。”然后就向我反攻倒算,“哎,舒娃,你不是说这是最有价值的资料吗?你不是说你已经研究过了吗?那就把你研究的结果说说嘛,”他用手指着桌上的藏宝图,“你说这个地方到底在哪儿!说不出来了吧?不知道了吧?哼,还说我到处乱跑,可是我一跑就跑出了一个重大发现……”
我赶紧问他发现了什么,唐吉却突然扭捏起来。根据经验,我料定他八成又是吹牛皮,于是硬要他说,唐吉被我逼得没有办法,才吞吞吐吐地说他昨天在街上遇到魏骏骐老师了。“我想魏骏骐是教世界地理的,一定知道居香必岛在什么地方,就向他打听,舒娃,你猜他怎么说?”
我马上明白他方才为什么羞羞答答的了。
“他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岛。你的重大发现就是这个,对不对?”
唐吉立即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居香必这个地名本来就不存在,是你念白字念出来的。”
“怎么是我念白字?”唐吉气急败坏地嚷起来,像蒙受了多大冤屈似的,“图上明明就是这样写的嘛!”
“你不要喊,听我说嘛,你是按照现在人的习惯从左向右来念这三个字,所以念成了‘居香必’,是不是?”我像老师讲课那样,伸出一根手指在藏宝图和日记本之间指指戳戳,“可是你再看看这些日记,所有的字都是从右往左写的,对不对?那时的人就是这个习惯,所以图上这三个字不应该念成‘居香必’,应该是‘必香居’。这个嘛,就是我研究资料研究出来的。”
“那……”唐吉眼睛一阵眨巴,“那我明天再去找魏老师,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必香居岛……”
“唐吉你怎么老是‘岛’呀‘岛’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海盗,所以他画的也就不可能是什么海岛。”
唐吉马上表示同意:“对对对,舒娃你说的这个办法好,不是海岛还好办些。我也觉得海岛实在太远啰,我们根本没法去寻宝,这个暑假也就没什么玩的了。再说他画的这个框框也不像个海岛,而是像个方方的东西,比如说像个足球场,或者像个院子……”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是个茶馆!舒娃,我们文学课本里不是有篇课文就叫《在必香居茶馆里》吗?怎么,你忘了?”
“没忘。不过那篇课文不是《在必香居茶馆里》,而是《在其香居茶馆里》……”
“好吧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是,既然有叫‘其香居’的茶馆,就肯定有叫‘必香居’的,只差一个字嘛。好了好了,终于有线索了,可以玩下去了。”唐吉兴冲冲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马上就去找这个茶馆!”
我赶紧把他叫住了:“那我呢?你走了,我玩什么?”
唐吉只好站住,“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说呀,我们还是一起研究研究这本日记,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好多线索呢,”我生怕唐吉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便像钓鱼那样,竭力钓起他的胃口,“比如说吧,这里面说到了许多人的名字,都和藏宝图有关系,以后破案肯定用得着的,你刚才只听了一遍,肯定没搞清楚。”
“你娃说得也有道理。”唐吉拿起那本日记翻了翻,“可是这些线索东一点西一点的,叫我怎么搞得清楚?”
我见鱼儿开始咬钩,心中暗暗高兴。“所以我才叫你研究嘛!我们一边研究,一边把这些线索一点一点地找出来,抄到一个本本上,不就清楚了吗?这个嘛,就是书上说的整理资料,整理资料比什么都重要……”
没想到鱼儿把头一甩,便将鱼钩甩到渔翁头上了:“那就这样嘛,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出去找茶馆,你呢,就在家里把资料整理出来,然后给我研究。哎,你怎么把嘴巴嘟得像个猪一样?你不是说整理资料比什么都重要吗?再说你在家里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嘛……”
第一部(10)
唐吉像黄鹤那样一去不复返,丢下我一人在家终日观看白云千载空悠悠,实在闲得无聊,便拿了一个用过的旧作文本,在它的背面将所有与“强盗”有关的“线索”统统抄下来,一共是九则日记,日期分别是九月十六日、九月廿三日、十月三日、十月十一日、十一月十六日、十一月廿日、十一月廿六日、十一月廿九日和十二月一日。抄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对唐吉分派给我的这桩苦差事满腹牢骚。
唐吉再次登门已是三天以后。一见面我就把这个作文本递给他,他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你的暑假作文我早就抄过了。”
“什么暑假作文?这是你叫我整理的破案资料。我辛辛苦苦整了半天,手都写酸了,你倒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