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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同志》二十四(3)
第二天上午是丫丫打预防针的日子,万丽昨天就请过假,上午没上班。到下午去的时候,刚进办公室不久,计部长就来了,柳科长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张着两只手,说,计部长,我给你泡杯茶?计部长手里正捧着个茶杯呢,不由得笑起来,说,老柳你紧张什么,我手上的茶杯你都看不见?柳科长很难为情地笑了笑,说,计部长难得来——计部长说,又批评我了,是不是,不就是说我官僚主义吗。柳科长尴尬地支吾了一声,干脆不说话了。计部长说,老柳啊,我和小万说点事情。柳科长赶紧说,我正要到文化局去一趟。就走了出去。
计部长坐在柳科长的位子上,和万丽面对着面,和颜悦色地看了万丽一会儿,说,小万啊,其实昨天下午我就想跟你谈的,但昨天你从李秋那里回来,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就没有说,今天估计你的心情也平稳些了,看你气色也不错,我就知道小万是个想得开的好同志,我一直跟其他同志说,女同志里,有小万这样思想境界的人,还真不多啊。万丽心里还吃不透计部长是什么意思,嘴上只得应付着说,谢谢计部长的鼓励。
计部长笑了笑,说,好,我们言归正传,就是关于解决你的正科级别,部里其实一年前就报上去了,最近一阵,组织部那边工作也都做好了,估计就在这几天,会批下来了。计部长不是个会说“估计”两个字的干部,这会儿却对万丽说出了这两个字,万丽立刻想到,这和平书记调动的消息可能有关,她一时无言以对,没有吭声。计部长又说,先让你知道一下,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明天的部务会,就由你代表宣传科汇报工作了。万丽说,我仍然是在宣传科?计部长说,你想到哪个科呢?
万丽奇怪地想,这怎么是我想到哪个科就能到哪个科的呢,计部长好像看出了万丽的想法,说,我们报批的是宣传科,组织任命当然也还是宣传科。万丽更不解了,说,那,那柳科长呢。计部长说,老柳回理论科,理论科的杨科长调办公室。万丽说,那冯主任呢?计部长说,老冯快到年龄了,部里早就考虑要早点把人培养起来了,别到时候老冯一走,办公室这摊子事没有人挑得起来——当然,我问你想到哪个科,是考虑你在宣传科时间也比较长了,你如果想动一动,下一步部里再考虑调整。
万丽说,宣传科的工作我都习惯了,做得也顺手,挺好的。计部长高兴地点头。万丽说,那,那柳科长他知道吗?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计部长说,我先跟你谈,一会儿再找他谈,老柳是个老同志了,他能够正确对待的,从部里来讲,这样的做法,确实不是太好,一会儿调过来,一会儿又调回去,主要责任在我,我也会向他解释并且作检讨的。万丽也知道安排下面这些事情对计部长来说,是小菜一碟,计部长会做得很圆满的,当然,即使不太圆满,下面的人也不能把部长怎么样。像叶楚洲那样的人,在机关里毕竟是少的,主要不是少在性格上,像叶楚洲这种性格的人,机关里并不少,那是少在背景上,有个性而没有背景,是当不了叶楚洲的。
计部长走后,万丽一个人闷坐在办公室,一点也没有被提拔的喜悦和激动,她甚至都不想告诉任何人,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回想着进机关以后的风风雨雨,一丝悲哀从心头升了起来。如果她的扶正,真和平书记的调动有关,那组织部门的动作也太快了,是不是有点快过头了,平书记调走,也只是传出风声而已,恐怕谁也没有看到正式文件呢。而且,就算平书记走了,也不见得就意味着向问能怎么样,就算向问能怎么样,能重新回到南州市委来工作,那恐怕也不是说来就来,总得有个过程,总得有点时间吧。万一这中间又出现什么反复,他们不是动作快过了头,又得收回去?万丽又想起昨天下午在计部长办公室时,计部长欲言又止的样子,万丽估计计部长也是早就得到风声了。思来想去,总觉得这种提拔有点滑稽,有点像儿戏。
大约到了四点左右,组织科果然打电话来了,让她去一趟,说市委组织部有个文件下来了,让她去看一看。万丽到组织科,部里分管干部的蒋副部长也在,看到万丽进来,和她握了握手,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既不笑也不不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既不高昂也不低沉,说,小万,计部长说明天部务会上宣布。万丽看到组织部的批文:任命万丽同志为宣传部宣传科科长。万丽的眼睛不由得一阵酸涩,听到蒋副部长说,小万,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组织上对你的新的考验。万丽点头。蒋副部长又说,今后担子更重了,你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万丽仍然点头,蒋副部长的例行公事的谈话就结束了,和计部长的谈话,是一红一白,搭配好的。
万丽再次回到办公室,就想提前下班,早早离开这里,她怕柳科长回来,觉得自己不大好面对柳科长,但是柳科长一直没有回来。万丽关上门出来,在走廊里碰上伊豆豆,伊豆豆神神秘秘地把万丽拉到一边,说,万丽,告诉你个秘密。万丽心里一跳,以为是说她扶正的事情,说,你又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伊豆豆说,这回不是听到,是见到,亲眼所见。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强调着事情的真实性。万丽说,别绕弯子了,快说吧,到底什么事情,这么鬼鬼祟祟?
《女同志》二十四(4)
伊豆豆更放低了声音,说,陈佳,和崔。万丽没有听明白,说,什么陈佳和崔?什么意思?伊豆豆赶紧“嘘”了一声,声音更低了,说,崔,崔定。万丽脑子里的两根筋像两根电线一搭,只听得“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伊豆豆说,昨天晚上有人请我唱歌,我从歌厅出来时,都后半夜了,亲眼看到他们从歌厅对面的电影院走出来。万丽说,他们一起?伊豆豆说,呸,你还指望他们手拉手?是一前一后出来的。万丽说,一前一后,你怎么能断定什么?伊豆豆说,得了吧,你心里早已经相信这个事实了,嘴上还这么虚伪。这种事情,我告诉你,尽管信其有,不必信其无。一前一后,又都是独自一人,你觉得他们各不相干吗?你觉得是巧合,又恰巧被我撞见了吗?万丽说,巧合的事情我是不相信的。伊豆豆说,那就对了,万同志到底还是唯物主义者嘛。
万丽说,他们看到你了吗?伊豆豆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万丽说,是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伊豆豆说,去你的,你才是螳螂,我是黄雀。万丽说,没有永远的绝对的黄雀,只有永远的绝对的蝉和螳螂。伊豆豆说,喔哟,搞得跟哲学家似的,万小姐,我可跟你说,女同志可别当哲学家。万丽说,为什么?伊豆豆正要再说什么,就看到陈佳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直逼逼地就朝她们这边过来了。伊豆豆朝万丽挤个眼色,大声说,好,就这样了,老裁缝那里,我去解决。说完朝万丽扬了扬手,就走了。
陈佳已经走到万丽身边,说,伊豆豆怎么看见我就走了?万丽没有想到陈佳会这么问,一时愣住了。但奇怪的是,陈佳态度反常,反而让万丽觉得有点慌乱和心虚。赶紧说,不是的,不是的,伊豆豆要去上班了。陈佳说,都下班时间了,还去上班?你们肯定在说我什么吧。万丽赶紧说,没有说你,没有说你,伊豆豆想做件旗袍,来听听我的意见。陈佳说,大概不是的吧,做件衣服还要专门跑过来跟你商量,电话里说不清?万丽简直无法面对陈佳了,明明是陈佳不正常,是陈佳乱了阵脚,但万丽却偏偏觉得是她自己乱了,她竟语无伦次地说,是的,就是说衣服的,不信你打电话问伊豆豆。话音落下来,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像个三岁小孩子,也像个白痴。
哪知陈佳却并不觉得可笑,她仍然沿着自己的思路说,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连说了几遍“我知道”,眼看着她的眼睛就慢慢地红起来,红起来,万丽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了,说,陈佳,你,我——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陈佳说,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我——眼泪就扑簌扑簌地落下来,万丽赶紧把她拖到无人的会议室里,拿出手帕给她,陈佳接了万丽的手帕,却不擦眼泪,本来还是无声地淌眼泪,现在干脆哇哇地哭出声来,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万丽也不知怎么劝她,只得看着她哭,哭了一会儿,陈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他跟我说,他要离了婚跟我结婚。
万丽脑子里又是“轰”的一声,嘴上不听使唤地说,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陈佳激动地说,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的。万丽渐渐地冷静下来,说,陈佳,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怕,也许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陈佳睁着泪眼看着万丽,过了好一会儿,说,万丽,你真的不知道?伊豆豆真的没和你说我的事情?万丽说,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你有什么事情?
陈佳愣住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摇摇头,说,万丽,无论你知道不知道,我都想跟你说说,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很爱他,他也爱我,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真挚的,是没有功利的,但别人不会这么看,别人一定会说——万丽赶紧摆了摆手,说,陈佳,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但万丽的心里,却一阵寒似一阵,崔定当初带队去南方考察,与林美玉打得火热,回来后不久,林美玉就调了个单位提了一级。但此时此刻,万丽面对的不是林美玉而是陈佳,她真的无法判断,陈佳与崔定是真感情还是互相利用,万丽最觉可怕的还不是崔定,她可以不相信崔定的真情,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把陈佳与一个利用女色巴结领导的形象联系起来。
万丽目瞪口呆了半天,陈佳却渐渐地平静了些,也许一开始她是准备把一肚子的委屈全倒出来给万丽的,但是哭了一阵,似乎已经倒了出来,想法就改变了,说,万丽,谢谢你,我心里好过些了。万丽说,陈佳,别把事情想得很严重。陈佳平静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几乎在顷刻之间,陈佳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风格,她说,万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吗?万丽也点点头,说,你是没说什么呀。陈佳说,我相信你的为人。万丽知道她的潜台词,陈佳不希望万丽跟别人说这件事情,陈佳也知道万丽不会去说。自从陈佳离开宣传科以后,她们的心态都好得多了,她们本来都是自省自律的女同志,贵族般的道德自我完善,无论在她们的内心深处,还是在外部的行为上,都体现得非常充分。
万丽始终没有把陈佳的这次谈话告诉伊豆豆,相比伊豆豆有什么大事小事就跑来告诉万丽,几乎不分你我,万丽常常觉得自己愧对伊豆豆这样的朋友,常常也想要对伊豆豆彻底地坦白胸怀,但到了关键的时刻,有时候话都涌到了嘴边,最后还是会咽下去,她不会为了伊豆豆改变了自己的为人,恐怕永远也不会。伊豆豆事后也曾不厌其烦地一再追问,万丽说,伊豆豆你烦不烦?伊豆豆说,那天我看到陈佳眼睛发直朝你走过来,我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她顶不住内心的压力了。万丽说,她要说也不会跟我说呀。伊豆豆道,错,陈佳要想找个人说话,也唯独只有找你了。万丽说,为什么,你觉得我跟她关系很好吗?伊豆豆说,这是公认的嘛,机关上上下下都知道,宣传部的两个研究生,两大美女,两大才女,相处得多好,多少单位领导还拿你们作榜样教育那些闹矛盾的女同志呢。
《女同志》二十四(5)
万丽笑道,去你的,要教育就教育你吧。伊豆豆说,我还真不用教育,我单位女同志少,争风吃醋吃不起来。万丽说,你好福气呀,行管局的独养女儿,男同志都宠着你。伊豆豆道,看看你们俩,在一个单位呆了那么长时间,脸都不红一次,重话都没有一句,背后也从来不互相说坏话,别说坏话,酸话都没有一句,多有修养,多有水平。万丽说,这就是关系好啊。伊豆豆“哼”了一声道,以为你们关系好的人,傻X。
万丽皱了皱眉,但又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连粗话都会说了?伊豆豆说,读书读得少,修养不够嘛,哪有研究生那样知书达理。万丽说,好啦好啦,我就读了一个在职的研究生,你醋罐子不知打碎多少个了。伊豆豆说,我才不吃你的醋,你是我姐,你读博士我才高兴呢——好了,不跟你绕十万八千里了,就说你和你们这位陈佳小姐,你们呀,无论表面上多好,哪怕勾肩搭背,同吃同住同劳动,你们的骨子里是好不起来的。万丽说,你总是走极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