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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短篇小说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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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抹稀泥。它养着一群混饭吃的人,作些个混饭吃的事。社会上既不需要


真正的巡警,巡警也犯不上为六块钱卖命。这很清楚。

这次兵变过后,我们的困难增多了老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抢着了不
少的东西,总算发了邪财。有的穿着两件马褂,有的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个戒
指,都扬扬得意的在街上扭,斜眼看着巡警,鼻子里哽哽的哼白气。我只好
低下头去,本来吗,那么大的阵式,我们巡警都一声没出,事后还能怨人家
小看我们吗?赌局到处都是,白抢来的钱,输光了也不折本儿呀!我们不敢
去抄,想抄也抄不过来,太多了。我们在墙儿外听见人家里面喊“人九”,“对
子”,只作为没听见,轻轻的走过去。反正人们在院儿里头耍,不到街上来
就行。哼!人们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咱们留呀!那穿两件马褂的小伙子们偏要
显出一点也不怕巡警——他们的祖父,爸爸,就没怕过巡警,也没见过巡警,
他们为什么这辈子应当受巡警的气呢?——单要来到街上赌一场。有骰子就
能开宝,蹲在地上就玩起活来。有一对石球就能踢,两人也行,五个人也行,
“一毛钱一脚,踢不踢?好啦!

‘倒回来!’”拍,球碰了球,一毛。耍儿真不小呢,一点钟里也过手好
几块。这都在我们鼻子底下,我们管不管呢?管吧!一个人,只佩着连豆腐
也切不齐的刀,而赌家老是一帮年轻的小伙子。明人不吃眼前亏,巡警得绕
着道儿走过去,不管的为是。可是,不幸,遇见了稽察,“你难道瞎了眼,
看不见他们聚赌?”回去,至轻是记一过。这份儿委屈上哪儿诉去呢?

这样的事还多得很呢!以我自己说,我要不是佩着那么把破刀,而是
拿着把手枪,跟谁我也敢碰碰,六块钱的饷银自然合不着卖命,可是泥人也
有个土性,架不住碰在气头儿上。可是,我摸不着手枪,枪在土匪和大兵手
里呢。明明看见了大兵坐了车不给钱,而且用皮带抽洋车夫,我不敢不笑着
把他劝了走。他有枪,他敢放,打死个巡警算得了什么呢!有一年,在三等
窑子里,大兵们打死了我们三位弟兄,我们连凶首也没要出来。

三位弟兄白白的死了,没有一个抵偿的,连一个挨几十军棍的也没有!
他们的枪随便放,我们赤手空拳,我们这是文明事儿呀!

总而言之吧,在这么个以蛮横不讲理为荣,以破坏秩序为增光耀祖的
社会里,巡警简直是多余。明白了这个,再加上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食不饱力
不足那一套,大概谁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我们不抹稀泥,怎么办呢?我—
—我是个巡警——并不求谁原谅,我只是愿意这么说出来,心明眼亮,好教
大家心里有个谱儿。

爽性我把最泄气的也说了吧:当过了一二年差事,我在弟兄们中间已
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遇见官事,长官们总教我去挡头一阵。弟兄们并不因
此而忌妒我,因为对大家的私事我也不走在后边。这样,每逢出个排长的缺,
大家总对我咕唧:“这回一定是你补缺了!”仿佛他们非常希望要我这么个排
长似的。虽然排长并没落在我身上,可是我的才干是大家知道的。

我的办事诀窍,就是从前面那一大堆话中抽出来的。比方说吧,有人
来报被窃,巡长和我就去察看。糙糙的把门窗户院看一过儿,顺口搭音就把
我们在哪儿有岗位,夜里有几趟巡逻,都说得详详细细,有滋有味,仿佛我
们比谁都精细,都卖力气。然后,找门窗不甚严密的地方,话软而意思硬的
开始反攻:“这扇门可不大保险,得安把洋锁吧?告诉你,安锁要往下安,
门坎那溜儿就很好,不容易教贼摸到。屋里养着条小狗也是办法,狗圈在屋
里,不管是多么小,有动静就会汪汪,比院里放着三条大狗还有用。先生你
看,我们多留点神,你自己也得注点意,两下一凑合,准保丢不了东西了。


好吧,我们回去,多派几名下夜的就是了;先生歇着吧!”这一套,把我们
的责任卸了,他就赶紧得安锁养小狗;遇见和气的主儿呢,还许给我们泡壶
茶喝。这就是我的本事。怎么不负责任,而且不教人看出抹稀泥来,我就怎
办。话要说得好听,甜嘴蜜舌的把责任全推到一边去,准保不招灾不惹祸。
弟兄们都会这一套,可是他们的嘴与神气差着点劲儿。

一句话有多少种说法,把神气弄对了地方,话就能说出去又拉回来,
象有弹簧似的。这点,我比他们强,而且他们还是学不了去,这是天生来的
才分!

赶到我独自下夜,遇见贼,你猜我怎么办?我呀!把佩刀攥在手里,
省得有响声;他爬他的墙,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好吗,真要教他记恨上
我,藏在黑影儿里给我一砖,我受得了吗?那谁,傻王九,不是瞎了一只眼
吗?他还不是为拿贼呢!有一天,他和董志和在街口上强迫给人们剪发,一
人手里一把剪刀,见着带小辫的,拉过来就是一剪子。哼!教人家记上了。
等傻王九走单了的时候,人家照准了他的眼就是一把石灰:“让你剪我的发,
×你妈妈的!”他的眼就那么瞎了一只。你说,这差事要不象我那么去当,
还活着不活着呢?凡是巡警们以为该干涉的,人们都以为是“狗拿耗子多管
闲事”,有什么法子呢?

我不能象傻王九似的,平白无故的丢去一只眼睛,我还留着眼睛看这
个世界呢!轻手蹑脚的躲开贼,我的心里并没闲着,我想我那俩没娘的孩子,
我算计这一个月的嚼谷。

也许有人一五一十的算计,而用洋钱作单位吧?我呀,得一个铜子一
个铜子的算。多几个铜子,我心里就宽绰;少几个,我就得发愁。还拿贼,
谁不穷呢?穷到无路可走,谁也会去偷,肚子才不管什么叫作体面呢!

十一

这次兵变过后,又有一次大的变动:大清国改为中华民国了。改朝换
代是不容易遇上的,我可是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说真的,这百年不遇的
事情,还不如兵变热闹呢。

据说,一改民国,凡事就由人民主管了;可是我没看见。我还是巡警,
饷银没有增加,天天出来进去还是那一套。原先我受别人的气,现在我还是
受气;原先大官儿们的车夫仆人欺负我们,现在新官儿手底下的人也并不和
气。“汤儿事”还是“汤儿事”,倒不因为改朝换代有什么改变。可也别说,
街上剪发的人比从前多了一些,总得算作一点进步吧。牌九押宝慢慢的也少
起来,贫富人家都玩“麻将”了,我们还是照样的不敢去抄赌,可是赌具不
能不算改了良,文明了一些。

民国的民倒不怎样,民国的官和兵可了不得!象雨后的蘑菇似的,不
知道哪儿来的这么些官和兵。官和兵本不当放在一块儿说,可是他们的确有
些相象的地方。昨天还一脚黄土泥,今天作了官或当了兵,立刻就瞪眼;越
糊涂,眼越瞪得大,好象是糊涂灯,糊涂得透亮儿。这群糊涂玩艺儿听不懂
哪叫好话,哪叫歹话,无论你说什么;他们总是横着来。他们糊涂得教人替
他们难过,可是他们很得意。有时候他们教我都这么想了:我这辈大概作不
了文官或是武官啦!因为我糊涂的不够程度!

几乎是个官儿就可以要几名巡警来给看门护院,我们成了一种保镖的,
挣着公家的钱,可为私人作事。我便被派到宅门里去。从道理上说,为官员
看守私宅简直不能算作差事;从实利上讲,巡警们可都愿意这么被派出来。


我一被派出来,就拔升为“三等警”;“招募警”还没有被派出来的资格呢!
我到这时候才算入了“等”。再说呢,宅门的事情清闲,除了站门,守夜,
没有别的事可作;至少一年可以省出一双皮鞋来。事情少,而且外带着没有
危险;宅里的老爷与太太若打起架来,用不着我们去劝,自然也就不会把我
们打在底下而受点误伤。巡夜呢,不过是绕着宅子走两圈,准保遇不上贼;
墙高狗厉害,小贼不能来,大贼不便于来——大贼找退职的官儿去偷,既有
油水,又不至于引起官面严拿;他们不惹有势力的现任官。在这里,不但用
不着去抄赌,我们反倒保护着老爷太太们打麻将。遇到宅里请客玩牌,我们
就更清闲自在:宅门外放着一片车马,宅里到处亮如白昼,仆人来往如梭,
两三桌麻将,四五盏烟灯,彻夜的闹哄,绝不会闹贼,我们就睡大觉,等天
亮散局的时候,我们再出来站门行礼,给老爷们助威。要赶上宅里有红白事,
我们就更合适:喜事唱戏,我们跟着白听戏,准保都是有名的角色,在戏园
子里绝听不到这么齐全。丧事呢,虽然没戏可听,可是死人不能一半天就抬
出去,至少也得停三四十天,念好几棚经;好了,我们就跟着吃吧;他们死
人,咱们就吃犒劳。怕就怕死小孩,既不能开吊,又得听着大家呕呕的真哭。
其次是怕小姐偷偷跑了,或姨太太有了什么大错而被休出去,我们捞不着吃
喝看戏,还得替老爷太太们怪不得劲儿的!

教我特别高兴的,是当这路差事,出入也随便了许多,我可以常常回
家看看孩子们。

在“区”里或“段”上,请会儿浮假都好不容易,因为无论是在“内
勤”或“外勤”,工作是刻板儿排好了的,不易调换更动。在宅门里,我站
完门便没了我的事,只须对弟兄们说一声就可以走半天。这点好处常常教我
害怕,怕再调回“区”里去;我的孩子们没有娘,还不多教他们看看父亲吗?

就是我不出去,也还有好处。我的身上既永远不疲乏,心里又没多少
事儿,闲着干什么呢?我呀,宅上有的是报纸,闲着就打头到底的念。大报
小报,新闻社论,明白吧不明白吧,我全念,老念。这个,帮助我不少,我
多知道了许多的事,多识了许多的字。

有许多字到如今我还念不出来,可是看惯了,我会猜出它们的意思来,
就好象街面上常见着的人,虽然叫不上姓名来,可是彼此怪面善。除了报纸,
我还满世界去借闲书看。

不过,比较起来,还是念报纸的益处大,事情多,字眼儿杂,看着开
心。唯其事多字多,所以才费劲;念到我不能明白的地方,我只好再拿起闲
书来了。闲书老是那一套,看了上回,猜也会猜到下回是什么事;正因为它
这样,所以才不必费力,看着玩玩就算了。

报纸开心,闲书散心,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在门儿里可也有坏处:吃饭就第一成了问题。在“区”里或“段”上,
我们的伙食钱是由饷银里坐地儿扣,好歹不拘,天天到时候就有饭吃。派到
宅门里来呢,一共三五个人,绝不能找厨子包办伙食,没有厨子肯包这么小
的买卖的。宅里的厨房呢,又不许我们用;人家老爷们要巡警,因为知道可
以白使唤几个穿制服的人,并不大管这群人有肚子没有。我们怎办呢?自己
起灶,作不到,买一堆盆碗锅勺,知道哪时就又被调了走呢?再说,人家门
头上要巡警原为体面好看,好,我们若是给人家弄得盆朝天碗朝地,刀勺乱
响,成何体统呢?没法子,只好买着吃。

这可够别扭的。手里若是有钱,不用说,买着吃是顶自由了,爱吃什


么就叫什么,弄两盅酒儿伍的,叫俩可口的菜,岂不是个乐子?请别忘了,
我可是一月才共总进六块钱!吃的苦还不算什么,一顿一顿想主意可真教人
难过,想着想着我就要落泪。我要省钱,还得变个样儿,不能老啃干馍馍辣
饼子,象填鸭子似的。省钱与可口简直永远不能碰到一块,想想钱,我认命
吧,还是弄几个干烧饼,和一块老腌萝卜,对付一下吧;想到身子,似乎又
不该如此。想,越想越难过,越不能决定;一直饿到太阳平西还没吃上午饭
呢!我家里还有孩子呢!我少吃一口,他们就可以多吃一口,谁不心疼孩子
呢?吃着包饭,我无法少交钱;现在我可以自由的吃饭了,为什么不多给孩
子们省出一点来呢?好吧,我有八个烧饼才够,就硬吃六个,多喝两碗开水,
来个“水饱”!我怎能不落泪呢!

看看人家宅门里吧,老爷挣钱没数儿!是呀,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出
来他拿多少薪俸,可是人家绝不指着那点固定的进项,就这么说吧,一月挣
八百块的,若是干挣八百块,他怎能那么阔气呢?这里必定有文章。这个文
章是这样的,你要是一月挣六块钱,你就死挣那个数儿,你兜儿里忽然多出
一块钱来,都会有人斜眼看你,给你造些谣言。

你要是能挣五百块,就绝不会死挣这个数儿,而且你的钱越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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