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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市长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有了新的情人,依旧是大学教师,很年轻,对他死心塌地。副市长认为她们两人的形象与气质均有共同之处。
“他在她那儿睡觉,在我这儿歇息。”屠秋莎的怨怪带了点沾沾自喜的成分。大概她误认为副市长已把对她的肉体之爱上升到了柏拉图的层面。高贵的、高尚的精神恋爱。
“你们的区别在于,他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而你,则是想占有客观男性世界里无穷无尽的姿色,你被这种簇拥的感觉所诱惑。”清川练达地分析。
屠秋莎耸耸肩膀,不以为然。清川继续说下去:
“他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他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的理想,因为理想是注定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种推动他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曲折多变的感情找到了一种罗曼蒂克的借口,仿佛他是在痴情地爱着你。”
“你的自恋是叙事性的,你对男人没有主观的理想,你对一切类型的男人都感兴趣而且乐此不疲……”
“打住打住。”屠秋莎锐叫,“我觉得你正在把我描绘成一个女色狼!”
“不是女色狼,至少也是女混混!”
她们大笑。
屠秋莎对医院的诊断表现得风轻云淡,一做完检查,就约清川做面部美容。两人在美容师轻柔的指尖下,获得了一张暂时清爽滑腻的脸。屠秋莎对脸蛋和肌肤的重视远超过卵巢子宫什么的。
完了以后,屠秋莎还要美甲。清川是没耐心陪她的,但顾念着她罢工的卵巢,不能不迁就她一回,坐在一旁看杂志。美容院的杂志多半是一些充满噱头的厕所读物,清川读着读着笑起来。
“我念一段话给你听。”清川说,“这是一个男人的抱怨,他说,我的家就像国家一样运行,妻子是财政部长,岳母是国防部长,女儿是外交部长,我则为一切开销付账。”
“我比他幸运,在我家里,我是总统,我做主!”屠秋莎立刻说。
她迎着窗口的光线,仔细挑拣指甲油的色泽。清川通常只留意脸的养护,而屠秋莎对身躯的宠爱到了偏执的程度,她用最好的兰蔻眼部精华液按摩胸部,睡前全身涂满婴儿油。每个月学习慈禧太后一次,饕餮地用整缸的新鲜牛奶沐浴,并且是好几块钱一盒的伊利牛奶!
素描与媚态(2)
屠秋莎大言不惭地说过,身体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这话给人一种三陪女或性狂热的误导。但清川可以作证,屠秋莎属于性冷淡。这几年,她对包括副市长情人在内的一应男人,都没有真正产生过性爱的兴致。她的一生,是远离肉欲的。荒诞的是,一个对性爱本身毫无兴趣的女人,竟然周旋在风起云涌的男人之间。
当然屠秋莎的相貌容易让男人有非分之想。她是天生的性感尤物,三围的比例极其夸张,肥臀、丰乳,腰肢却细细的,不胜单弱,标准得有造假之嫌。清川对她的评价是,鬼斧神工。
“上帝造你的时候,一定喝得酩酊大醉,满脑子的绮思靡想。”清川假意恶毒地说。
身为大学教师,屠秋莎在礼仪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她看重她的饭碗,上课的时候很小心,穿着尺码大一号的套装,以免搞乱课堂秩序。她的身段过于性感,胸部和臀部与其他部分不成比例,因此她的衣服需要定做。而且是两种风格的衣服同时定做,淑女装和荡妇装。经常会有不认识的长舌妇对着屠秋莎的胸口大饱眼福,啧啧赞叹之余,诡秘兮兮地靠近她耳边问:
“你是在哪家美容院做的?”
“他妈的,当老娘是假的!”屠秋莎愤恨不已,“俞清川,你干脆去开间隆胸专科医院,我豁出去了,给你做免费广告!”
然而屠秋莎不过是个性冷感的女人,她抗拒男人的真枪实弹。她所沉湎的,其实是一种吸铁石吸引铁钉的过程。
“你在反复试验自己的磁性够不够威力。”清川说。
副市长情人淡出屠秋莎的床榻后,她的新准则是恋爱不上床,绝不再为了迁就男人而委屈自己。当对方到达情欲似火的阶段,也就是屠秋莎宣告结束的时候了。她冷酷地毙掉了一个又一个被欲火烧成了木炭的可怜虫,优雅地转身,冶艳地离去,留给他们一个想入非非的背影。
对此,屠秋莎本人的说法是,她始终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男人。她很痛苦,也很委屈。错不在她,而在那群贪食的野狗。
“我理想的男人,是一个能呵护我的兄长与一个能挑逗我欲望的伙伴,带给我安宁的抚摩与在风波中颠荡的快感。”屠秋莎作怀春少女状,“告诉我,他在哪里呢?”
“我呸!”清川刻薄道,“我说过了,你是叙事性的,你根本不是在寻找某种类型的男人,你是在寻找一种经过,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你在一个个男人之间游走,不断地证实自己的魅惑指数,重在印证,而非结果!”
仕 途(1)
屠秋莎那个副市长情人的老婆小乙,是满城的同事,英国人所说的,officewife,办公室妻子。其实并不是有什么暧昧,而是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不过满城与小乙倒真是办公室的朋友。
“我的事,千万别让你家的花先生知道,毕竟他们在一个部门工作。”屠秋莎嘱咐清川。
但清川在嚼舌方面的能力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规范,她把屠秋莎和副市长的婚外情透露给了满城。她没有多此一举地叮嘱他保密,她深知他没有胆量传播副市长的风流韵事。
知道真相的满城在与小乙的交往中就多了几分平常心。原本高不可攀的小乙,由于弃妇的悲凉境地,凭空多了些平民气息。被丈夫厌弃的女人,让人心生怜悯。被丈夫厌弃的阔女人或官太太,则是一块有瑕疵的玉石,让人在感叹金无足赤的同时暗生窃喜,同时获得心理平衡的良方。
“满哥,你的衬衣没熨吧?”一大早,男同事小甲凑在满城耳边悄悄道。
“老婆失职,老婆失职!”满城谦虚地一再说。
小乙瘪瘪嘴,不屑地批评道:
“这跟老婆有什么关系?你们呀,个个都是大男子主义,专会欺负女人、奴役女人!”
“姐姐,谁敢欺负您、奴役您哪,”小甲跟小乙耍贫嘴,“您瞧瞧您那吨位!”
“臭小子,找死呢?!”小乙敏捷地挪移着胖身躯,冲上去与小甲打闹。小甲抱头鼠窜。
满城乘机拽了份报纸,上厕所去蹲着,躲开这是非之地。小甲和小乙都非等闲之辈,不可得罪。小甲喜欢开玩笑,满城对此总是一笑置之。玩笑的分寸掌握在毫厘之间,过了,就是杀身之祸。所谓伴君如伴虎,满城在这方面有过惨痛的教训,轻易不敢造次了。
满城所属的档案处是一个复杂的部门,虽然待遇相对清贫,且毫无权力含量,可处里汇聚着全局最有背景的人物。比如小甲,文凭不过高中毕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市人事局,吊儿郎当的,一副纨袴公子相,不过人家的老爹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小甲的正业是经营三间酒吧,副业是泡妞,档案处这边,他只在每月领出勤奖金和开会的时候露露尊容。
小乙的身家同样了得,正宗的诰命夫人。小乙在老公风声水起的官场生涯中聪明地保持低调,始终呆在一些边缘的处室。但官太太毕竟不同于小人物谁谁谁的老婆,这道理谁都懂。
即使是打字员小丙,十八岁的黄毛丫头,操着山地口音,从乡下招聘进来,亦非等闲之辈。小丙一经进入档案处,职员配备电脑的申请就泡了汤,凡属档案处的文件,全部归口由小丙打印,其余人等不得插手,相当于为小丙挤出了一个岗位。小甲不上班,小乙连电脑开关都不会,作难的就是满城了。满城手头的资料最多,交给小丙吧,丫头态度倒好,就是手脚慢,兼之识字能力有限,谬误百出。
满城傻乎乎地反映过几次,石沉大海。后来才知道,小丙的姨父,是当今市政规划局的局长。若是处里推广了电脑办公,小丙的位置怎么保得住,不能不牺牲大家的利益。
档案处的处长是一老头,接近退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天反锁在办公室里琢磨象棋。副处长是青年才俊,全局唯一的博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的学历和圆滑为他带来了实际的收益,号称从不过问国家大事的小乙破天荒地向丈夫推荐了他。前几天组织部门专门来宣布了任命,档案处的副处长调入市政府秘书处,担任副处长。
“前途恢弘啊。”处长笑着打趣,“将来可别忘了提携咱们!”
满城在人事局呆了14年,看尽升迁发达,没有看透,反倒看红了眼。副处长的上调,给了他新的憧憬,新的力量。在对副处长的一片祝贺声中,满城的心脏超速跳动。
“熬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轮到我抖擞抖擞了……”满城喝完了送别副处长的美酒,醉醺醺地回到家,踌躇满志地对清川夸口。
清川不吱声。
“俗话说,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一次,空出来的副处长宝座,非我莫属。你说是吗?”满城直问到清川脸上,满嘴酒气。
清川一闪身,躲开他。满城扑了个空,一个趔趄,撞到椅角,顿时酒醒了大半。
“对了,明儿你到银行取一万块钱给我。”满城吩咐道。
“要那么多钱干吗?”清川怀疑。
“我得想想法子,使事情万无一失,”满城说,“不能让大好的机会给搅黄了。”
“你买官啊?”清川啼笑皆非。
“我要真知道什么地方有卖官的,我早买去了!”满城不以为忤。
“你到底要做什么?”清川不耐烦,“买房的钱还差着一大截呢!”
“这钱,你必须给!”满城借着酒劲,提高了嗓门,恶狠狠地瞪着她,两只拳头捏得喀嚓喀嚓响。
清川瞅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默默走开。
满城一拳头砸在桌面,咚的一声。清川回头瞄他一眼,还是那种目光,沉思的、怜悯的。满城惧怕这样的眼神,它让他格外清晰地看到自己委顿的、缩小又缩小的身影。
别人的仕途是路,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径,好歹有走到头的一天。但满城脚底下却是一条河,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没有船,没有桥,他寸步难移。强化游泳技能吧,可水性再好又怎么样,河心有旋涡,河底还有鲨鱼呢。总之不是淹死就是葬身鱼腹。
仕 途(2)
偏偏这一切糗事,清川都是独一无二的见证人。她见证了他的愚钝,见证了他接二连三的失败。见证,是一种可怕的提醒。有时候,满城恨不得掐住她细细的脖子,把她弄死,让她永生永世不能够再用那样了然的眼神注视自己,永生永世不能够说出自己的惨败。
那就叫做,杀人!灭口!
红白玫瑰(1)
桃开天辟地头一遭打电话给满城,满城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当她说出名字的时候,满城一怔。虽然电话是打到满城的手机上,满城仍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抬眼四面逡巡一遍,确信同事们都没有注意自己,这才压低嗓音,以最精练的语句问道:
“找我?”
“废话!”桃被他的迂腐逗乐了,高声笑起来,“不找你,打你电话干吗?”
桃的笑声太放肆了,满城慌了手脚,忙用手掌捂住听筒,生怕别人听见。其实桃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在电话里笑,谁会听得到呢。满城定定神,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正好听到桃的后半句话: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
“什么?”满城不解。
“讨厌,你没听人家说话啊?”桃发嗲。桃的嗓子是女中音那一路的,浑厚如她的身段。她这一撒娇,满城就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咱们的那套房啊,等你拿主意呢,”桃拖长了嗓音,“是一次性付清,还是贷款?今天选房呢!”
怎么就成了咱们那套房了!满城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说过——”满城瞟瞟对座的同事,含糊地反问,“要了?”
“不要不成啊,”桃好脾气地说,“咱现在住的房要拆,廉租房呢,杀人的、放火的、吸毒的、卖淫的,什么人都有,不安全啊。”
“有那么吓人吗?”满城低哑地笑。
“再说了,你那种身份,在廉租房里出出进进的,多不合适啊。”桃又发嗲了。
满城不是傻子,桃隐含的意思,他是明白的。她是在含蓄地提醒他,他睡了她。那是要付费的。
“好吧,”满城勉强应承下来,“就用后面的方式吧。”跟女人睡觉的后遗症真是无穷无尽,他厌烦地想着。
“贷款?那你得尽快开一份经济担保证明。”桃得寸进尺,“还有首付,咱得筹划筹划了,你抽时间过来一趟吧。”
接完桃的电话,满城心烦意乱,出了一身的臭汗,直嚷嚷天热,四处搜找空调遥控板。同事见他坐立不安的,就调侃他:
“今儿挺凉爽的啊,满哥,你是内火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