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胎儿比正常的月份小得多。清川无话可说,她把母亲和小保姆安顿在客厅,小保姆睡沙发,临时为母亲铺一张弹簧床。
老太太见不着被她错当成亲娘的儿媳妇,念念有词地往门外走,要去找。小保姆只好生拉硬拽地拦住她,有时拦不住,又累又委屈,气得直哭。老太太看她哭了,吓一跳,居然乖乖坐下来,陪她抹眼泪。清川一回家,往往看见一老一小莫名其妙地相对而泣,场面甚为滑稽。
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屋子,一下子添了两个人,桃再一来,就是水泄不通、拥塞不堪的景象了。清川私下跟满城商量,打算解雇桃。毕竟母亲一来,雇佣一名小保姆就是一项长期的工程,钟点工显得多余和浪费。
满城的心怦怦乱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桃驱逐出境的绝佳机会。然而迟疑了半晌,他却听见自己犹犹豫豫地说:
“先缓一缓吧……你妈妈随时会发脾气,撵走保姆……到时你一个人,又要忙家务,又要照顾你妈妈,压力就更大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然而他言之有理,清川已经爽快地答应了。
母亲的花样层出不穷,清川在狭窄的居室里疲于奔命。她开始通宵做梦。有一次,在梦里,她看见从前的母亲,比清川此时更为年轻和健康。母亲站在她跟前,一件一件地脱衣服,脱掉最后一件,出现的,却是一个强壮的男体。女人的脸。男人的身体。荒诞不经。
另一次,她做了噩梦,吓得一声声尖叫起来,被满城推醒。惊惶中,她忍不住靠着满城的肩膀,给他讲述她的梦境。
“在一条汹涌的河流边,母亲被逼迫着,在岸边捕鱼。她没有工具,除了一只很长的、光溜溜的木棍。我负责进行监督,手里端着一把冲锋枪,要是她捕不到鱼,我就用枪向她的身体射击。结果我真的开枪了,她中了弹,倒在水里,漂浮在水面上,分量很重似的,连湍急的水流都无法将她带走或是沉没……”
在讲述中,清川隐藏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捕鱼的母亲全身赤裸,而她自己则穿着一件黑色胶质的长风衣,直拖到足踝。
“你太紧张了,去练练瑜伽吧……”满城嘟囔着,转身睡去,把她孤单单地扔在布满死亡暗影的黑夜中。
满城的建议很棒。倦极了,清川果真去了练功房。宗见是相当有效的缓释剂。他与瑜伽,两者的功效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一,都不可能被清川刻骨铭心地爱着,抑或上瘾。第二,都可以快速安抚清川烦躁的心绪,怡神醒脑。
突如其来的激动,狂乱的欣喜,还有癫狂和自由带来的快乐,都是宗见馈赠给她的礼物。清川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私的,但她仍然身心疲惫地前往幽凉的练功房,练习瑜伽,跟宗见纠缠。
宗见似乎总在等待她的到来。他从不吃惊,只是平静地站起来迎接她,伸出双臂抱住她,吻得她透不过气来。清川像最平庸的女人一样,有一种焚心烈火的欲望。她想告诉他,抱紧我,永远别离开我,把我当成你的玩物,你的奴隶!
可是她从他的拥抱中松脱出来,只说了一句话,你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多么愉快啊。这是她的天性与教养允许她能作的最露骨的表示了。
渐渐地,清川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对双人瑜伽的性疗功能产生强烈的反应。她是例外。宗见告诉她,在一开头,他就看出她是一个内心狂热的女人,世俗的法则压抑了她的欲望。
“最优秀的女人,就是最容易湿润的女人。”宗见隐晦地说道。
“勾搭一个有夫之妇,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清川凝望着他。
“假如我只见到你,而没有见到你的丈夫,我不会轻易冒险。”宗见坦白道。
“唔?”
“你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彼此争夺有限的氧气,由于力量相当,两个人同时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清川不语。
“是上帝派我来拯救你……”宗见笑着得出结论。
清川苍茫地笑了。
“你是对的。”她由衷地说,“很长时间以来,我和满城的生活都很不和谐。结婚时,我把一切都投资到爱情中,反过来,我也希望我的丈夫在我们共同的情感账户中投资等量的感情。女儿出生后,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读研究生,他只身一人,我带着幼小的孩子,边读书,边照料孩子,困难重重。当我们重新在一起之后,我以为他会加倍地补偿我所受的艰辛,可是他没有。他的自私与日俱增。为了恢复生态平衡,我不能不及早取回我的感情储蓄,哪怕亏本,也不能再以愚昧的忍耐与牺牲回报丈夫的高傲冷漠……”
内 伤(2)
“我最亲爱的,你不愧为经济法教授。”宗见将她搂在怀中,微笑着说。
清川闭上眼睛,宗见的怀抱让她感到深刻的安宁。
遗憾的是,在与宗见的交往中,她是孤独的。宗见很温柔,他给予她缱绻,给予她高潮,但绝不给予她身体。这让清川有一种自渎的错觉。
宗见不止一次地说,女人的身体是肮脏的。他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在网上亲眼目睹的一场分娩的全过程,分娩出的胎儿与血污,以及不明秽物,使他耿耿于怀。
“那个器官的唯一的使命,是生殖繁衍,男人和女人必须服务于这项神圣的职能。”他说。
清川直觉地认为这是一个托词,因为宗见对身体器官的兴趣超乎寻常,他像面对神祇一般顶礼膜拜,极尽谄媚之能事,以肢体和口唇取悦于它,直至它步入极乐——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清川无从探寻。
之后,宗见无一例外匆促地奔进卫生间,用水流与肥皂满足自己。然后,两个人衣衫整齐地躺在地毯上,依偎着,聆听道教音乐。
对宗见来说,道家音乐能使人迷醉,是一种最接近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艺术。很少有人真正沉醉于一本小说或一幅画,但谁能克制住不沉醉于形形色色的音乐呢?
只不过宗见的狂热稍有不同。他属意于清溪幽山的意境。他像爱古典音乐的追随者热爱莫扎特一样热爱道教音乐。他的热情是属于道教音乐的。
“音乐是一种解放的力量,把我从孤单、内省以及练功房的尘埃中解放出来,打开了我身体的大门,让我的灵魂走进人世间,获得爱情。”宗见用诗意的语言述说他的迷恋。
“庄子认为,声音有三种,一为人籁,人为的乐音,二为地籁,风吹草动的声音,三为天籁,完全自然的音响。”宗见说,“其实欲望也有三层境界,一为人籁,是人为的、独自撩拨的欲望,二为地籁,是发自本初的欲望,由交媾来完成,三为天籁,就像我们一样,顺天意而为之,天人合一。”宗见说。
清川不语。
她当然不接受宗见的谬论,在她看来,宗见只是稍微有点强迫症状的、有着水仙花情结的男人。一个有自恋倾向的男人。
正是如此,清川觉得安全。这样的男人,不是蛊,没有毒,不具危害性。比如人工湖与大海的分别,你不必担心前者会发生夺命的海啸。
迷乱之年 第三部分
荡 漾(1)
跟宗见在一起是舒服的。多年来,清川与满城的臭脚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她甚至已经习惯了房间和床榻的异味。如若她短期出差,满城能把居家环境弄得猪狗窝不如。房间脏污不堪,成堆的臭袜子堆积如山,水槽里无数脏碗。清川不能想象他是怎样从这个猪圈里打理整洁,精神抖擞地坐进办公室的。
而宗见有洁癖,每天洗澡两次,始终保持着清洁的状态,头发与鞋子永远干干净净。他那清新的体味,让人心旷神怡。那是正宗的男人香,与香水无关,是由须后水、洗涤用品以及体液的气息共同营造的。
虽然每周洗换床单,宗见仍然不厌其烦地坚持使用床罩,防范灰尘入侵。他不让任何人上床,连同清川。他们从来不在床上缠绵。他宁愿匍匐在地毯上,像条长手长脚的蜥蜴一般,吻遍她的全身。
宗见的双手散发着洗手液的清香,他像那种乖顺的小孩子,随时记得洗手,耐心十足地涂满洗手液,按部就班地慢慢清洗,连指甲和手腕都不会放过。所以他全身皮肤黎黑发亮,惟有掌心洗得发白。身为称职的家庭主妇,连清川都对宗见的洁身自好自愧弗如。
除掉教授瑜伽谋生赚钱,宗见的多余时段都消耗在网络上,闲聊,或是搜寻一些无聊的新闻事件。他把自己的QQ号给了清川,但清川对网上聊天持有保留态度。对她而言,网络意味着观看,她上网只为了获取资料,别的,一概不涉足。
清川看过宗见的聊天记录,那是宗见特地整理保存下来的精彩片段,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她。宗见与网友的话题以灵魂为主,他们都相信灵魂不灭,人死后,会变成气泡一类的物质,缥缈,但肯定不是虚无的。清川不会陪他讨论这些玩意儿,在清川的年纪,肉身的悲喜才是真实的存在,而灵魂是多么抽象的一个名词,等同于画饼充饥,让人产生强烈的无助感、饥饿感。
宗见热衷于跟网友见面。那些网友们,在网上的身份有男有女,有艺术家、乐手、演员、设计师、男模、记者和混子,选的头像不是光头,就是长发,可一见了面,宗见发现对方全部是女人。
女网友们对宗见的男色表示出了充分的赞赏,在谈论完灵魂的问题之后,她们期望进一步研习宗见的身体。宗见在描绘这些女流氓的时候,显得鄙夷不屑。
“她们赞美我的休闲行头,她们说,不要打领带,女孩子不喜欢。”宗见仰天大笑。
清川不觉得好笑,她有点汗颜,其实她未尝不是倾慕宗见的肢体美。她是众多猎食者中最为幸运的一个。无心的获取。意外的胜利。比如生命的暗道藏着的一条岔径。你无法预知。无从选择。
在某次欢爱结束后,宗见播放了希区柯克的一部名叫《鸟》的悬疑片。那部片子的高潮部分,是扮演女主角的哈林德爬到了阁楼里。她一打开门,数百只鸟朝她飞过来,向她发起猛烈进攻。
“哈林德是希区柯克的绯闻情妇。”宗见解说道,“在拍摄这个场景时,希区柯克使用了真鸟。一共拍了5天,3个道具师不停地冲着哈林德投掷鸟儿,一只鸟啄到了她的眼睛,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你不能老吃方便面。”清川心不在焉地说。她的目光停留在墙角整箱盛装方便面的纸盒上,她感到忧虑。宗见的自虐与自恋并存。他宠爱自己的灵魂和躯壳,但对肠胃倍加凌辱。
当交往深入到了肌肤相亲的程度,清川忍不住萌生了照顾宗见的愿望。在她看来,宗见就是一个率性而为的孩子,一个无人照拂的孤儿。他极少动手做饭,顿顿以方便面充饥。对于蔬菜,他似乎不知有烹饪的做法,一味生吃。包括茄子,他有本事蘸着芝麻酱,一口口连皮带瓤吃下去。
“希区柯克是偏执狂,他找来一个自信、坚定、优雅的女人,而后把她的伪装打翻在地,看她能够承受多少压力。”宗见说。
“不是全部的蔬菜都适合生吃,当心感染寄生虫。”清川说。宗见在果篮中码放的不是水果,而是品种繁多的蔬菜,有西红柿,有青菜,有南瓜。
“有人说,希区柯克厌恶女人。他用冷漠的态度表达讽刺、残酷和野性,他在精神上把她们剥得一丝不挂,操控她们,制服她们,享用她们,他认为冷静的外表其实掩盖了她们的放荡和情欲。”宗见滔滔不绝。
“好吧,让我来替你做一顿熟食。”清川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告诉我,你究竟能够承受多少?”宗见拉住她的手,眼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这儿到底有些什么原材料?”清川挣脱开他,去翻查他的冰箱与橱柜。
一看之下,她吓一大跳。过期的酱油瓶生出了绿莹莹的霉,盐巴受了潮,融化成水,几头大蒜发了芽,炒锅长了锈。清川连声感叹着,挽起衣袖,整理污物。宗见皱起眉头,避得远远的,不住地抱怨着,别动啊,你!
“多稀奇,不动弹,它就不脏了?!”清川嘲笑道。
宗见将自己关进洗手间,哗啦哗啦地洗浴。清川摇摇头,三两下收拾了厨具,到附近的菜市场买回佐料,烧了几道简洁而开胃的小菜,干煸豆角、麻酱海蜇、酸笋汤。宗见循香而来,谗得什么似的,嘘嘘吹着,滚烫地喝下去两大碗酸辣味的汤。
“是不是比泡面好吃?”
荡 漾(2)
“是。”宗见点头承认,随即说了一句怪异的话,“但我宁可不是你做的。”
在那以后,清川常常顺路去看宗见。宗见的练功房位于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提早两站下车,去宗见那里呆一会,再搭乘同一路公交车返回人事局的宿舍。她帮宗见整理厨房,做些小吃什么的。有时宗见不在,她就在做好的食品底下压一张纸条,表示自己来过了。
这样的探望,只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