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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就像过往无数个黄昏那样,平静地回到家中,踱到阳台上,点一支烟,翻开报纸,等候晚餐。没有人对他离家出走的经历表示兴趣,仿佛有谁按动了CD播放器的快进键,中间的十六天缩短成一个复杂的音节,一晃而过,未作停留。
一家人团团围坐在餐桌前,清川为老母亲摆好餐具,不断地制止她将食物放入衣袖。老太太的逻辑很古怪,她每顿饭都记得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留给她的娘。她藏匿食品的地点包括衣袖、鞋子、枕套、抽屉。房间里因此臭气熏天,媚媚时不时发出尖叫,因为又翻出了一撮腐烂的肉片,或是一只生满蛆虫的包子。
这一切都加速了清川装修新房的进度,她浑然忘我地投入到装修之中,对满城的离去感觉漠然。似乎那家伙真的是出了一趟差,而匿名信的风波子虚乌有。
晚餐后媚媚发现外婆从阳台上的花盆里抠出泥巴,遍地扔撒,在狭小的空间里制造了不胜枚举的炸弹。她叫了起来,家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满城挽起袖子,义不容辞地投入到清扫泥巴的宏伟工程中。
夜里满城将清川折腾了一次,久违的强硬回到他身上。满城故意把声音弄得震天价响。房子本来就小,隔音效果也差,清川心虚,生怕媚媚听到,不住地让他小声点。
“你就不问问我去了哪里?”满城用力挤压着她,恶狠狠地问道。
清川呻吟一声,一言不发。满城感到有一个庞大的灵魂悄然拥挤在清川瘦弱的身躯中,窥测着他们的动静。他对它产生了莫名的畏惧。这使他愈发忘我地运动着,力图将清川身体里神秘的灵魂挤出去。挤出去。
满城做了一次,不甘心,第二次强行把清川压到身下,结果无功而返。他幽幽地说,我到底上了年纪,又疏于保养,比不得别的男人了,对不对?
完美的主妇(2)
“我不知道。”清川答道。她确实不知道。与宗见的暧昧,停留在手指和口唇之间。
“不知道?哼哼!”满城冷笑一声。
他再度搂住清川,奋力挤进她的身体。清川被他弄得精疲力竭,干涸的身体疼痛得要命。满城使劲亲吻她,狂野地揉搓她,虚假地发出夸张的喘息。可是他软弱的身体背叛了他的心,最后他再度悻悻然放开她。
“那封信……”满城说。
“我困了。”清川背对着他。除了勉强的性爱,他们已经找不到恰如其分的沟通和交流方式。满城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愤怒,清川用同样的途径表达她的冷漠。
不用语言,但什么都懂得了。满城意识到不能再讨论下去。从前他漫无目的地幻想过向清川承认他和桃的事,友好地向她忏悔,尽可能表达不去伤害她的意愿,将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这一方。有一阵子,满城以为他是全世界最走桃花运的男人,坐拥两个女人而不穿帮。此刻他突然明白,无论他说出桃,还是追问出清川匿名信上揭示的她的情人是否属实,其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清川会平静而冷冰冰地催他离开这个家。
原来谎言是他们的婚姻得以继续的基石。
在无边的想象里,满城看见了睡在清川身上的那个陌生男人,一个水手般矫健的男人。他看见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细部,甚至听到了他们浊重的呼吸声。他的想象强化了他的痛苦。
在无眠的午夜,满城终于成功地第二次临幸了半睡半醒的清川。极乐的瞬间,他出现了幻觉。他的幻觉中有两个女人。清川与桃,合而为一。他同时侵略了她们。
这一刻,清川的身体是他的坐骑,载着他,驶入他所期望的远方。背叛的意念解脱了他。他沉迷在背叛的黑色陶醉中,不能自拔。
爱情的回光返照(1)
装修进入尾声,清川稍事松懈。她为母亲和媚媚煲了生津消暑的粉葛花生骨头汤,又为媚媚做了冰凉甜润的杏仁豆腐。浓浓香香的骨头汤,媚媚一气喝了三碗。一大钵加了桂花水的杏仁豆腐,被媚媚吃得光光的。
通常的主妇对厨房之事都有勉为其难的嫌疑,清川不同,她是真心喜欢做饭。清川在烹饪方面是有些天赋的,她外出吃饭,总能快速偷学人家的手艺,并且乐此不疲。念大学时,她很少去食堂,用一只煤油炉,在走廊中做出喷香的菜肴,送给等在楼下的当时的男朋友,惹得她的一班女同学艳羡不已。
女同学们也许无从得知,清川在每一场恋爱之初暴露出的惊人的主妇癖,吓退了她那些浪漫的男友们,他们抗拒成为被她饲养的动物。
“你是一个好女人,我配不上你。”这是吉他手留给清川的临别赠言。可惜清川未能及时参悟其中的真谛,这就导致了她在后来的恋爱中接连碰壁。
“老妈,做教师实在是埋没了人才,你应当去考厨师执照!”媚媚赞叹。
媚媚的馋相让清川想到宗见。宗见是个大孩子,口味一定跟媚媚不差什么。清川原样做了一份,一罐汤和一盘冰镇豆腐,给宗见送去。
练功房里人声鼎沸,一帮前来参观的中年妇女把房间堵得满满的。宗见雇佣的一名助手,坐在宽大的软毯上,上身随音乐起伏,婀娜曼妙地做着示范。十来个学员穿着柔软的练功服,一人一张软毯,在教练身后一招一式地学着。
清川站在门边张望,迎头就碰见屠秋莎怀疑的眼神。屠秋莎终止了练习,跳起来,走到她跟前。清川手中拎着汤罐,尴尬万分,一张脸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来了?”屠秋莎意味深长地瞅着她。
“哦,你也在这里?”清川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本来不是这个时段,我报了职称计算机培训班,两下冲突,只好调整了这头的安排。”屠秋莎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解释。
“这样啊。”清川窘得无地自容。
“探班哪?”屠秋莎瞟一眼她手里的汤罐。
“路、路过,顺便上来,看一看。”清川结结巴巴的。
“教练!”屠秋莎扬声高叫。一名带领客人参观的女孩应声跑过来,脸色红扑扑的,乖巧地问道,屠老师,什么事?
“你们的boss哪儿去了?”
“您说宗见?他出门了。”
“上哪儿了?”屠秋莎睃了睃清川。
“不知道,他没交代。”
“什么时候回来?”屠秋莎再次瞅瞅清川。
“也没说,您要有事,就上QQ找他吧。”女孩说着,摆摆手,一溜烟跑走了。
“他不在。”屠秋莎耸耸肩膀,摊摊手。
屠秋莎从见到清川和那罐汤开始,眼神就充满讪笑,语气也充满调侃。仿佛宗见是一只新奇的玩具,而清川是一个无知的黄口小儿,屠秋莎用宗见这个玩偶来故意逗弄清川,吊足她的胃口。
“我有事,先走了。”清川羞愧地转身欲逃。
“Then what?怎么办?”屠秋莎拦住她,笑道,“我是指汤。”
清川目瞪口呆,恨不得从她面前蒸发,手中的汤罐直往下坠,犹有千斤重。屠秋莎一把将她拉到露台外面,鬼头鬼脑地审视她半晌,突然摇摇头,叹口气,道:
“他每年都要出去做一次长途旅行——你看看,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如我多。”
清川垂下眼睑,不语。
“他没有告诉你吧?”屠秋莎自顾自说下去,“从前我教他的时候,他就有不少女朋友,不少粉丝,她们为了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他同班的一个女孩子,为他割腕自杀,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她顿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清川。
“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谈得来,没有别的,他那么小,我们怎么可能有别的?”清川在她的注视下,面红耳赤,不得不进行艰难的自我辩护。
“小孩子是这样的,贪玩,善变,不负责任。”屠秋莎温言道,她的眼神中有那么多的怜悯。
这一瞬间,清川决定铤而走险,说出她的秘密。而她真的说了,含含混混,欲言又止地说了出来。她太迷惘了,关于宗见的这一段,她渐渐无法分辨其性质种属。当初,她多多少少是怀着一种游戏情结进入的,可是面对眼花缭乱的景况,她才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玩家,稍不留意,就会混淆娱乐跟现实的界限。
“有人给满城写了一封匿名信。”清川轻声道,“信上说,我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
“我提醒过你,你跟宗见的事,练功房传得沸沸扬扬的,人尽皆知。”屠秋莎截断她,“觊觎宗见的女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
清川低下头。
“你那位老实敦厚的花先生,他是什么反应?”屠秋莎露出讥讽的神情。
“他愤然离家出走,我忙着装修,没精力过问他的行踪。结果半个月以后,他自己回来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清川老老实实地描述。
“三种可能,”屠秋莎伸出三根手指,分析道,“第一,他对你的道德操守怀有盲目的信任,不接受流言蜚语的侵扰;第二,他太在乎你,生怕失去你,你一时迷惑,他愿意宽恕并原宥你;第三,他做贼心虚,想想看,一个贼怎么可能去追查另外一个贼?”
爱情的回光返照(2)
“不像,都不像。”清川摇头,“他那熊样儿,领导一瞪眼,他能吓破胆儿。打死我,我都不相信他会在外头有女人。”
“说不定他对你,也是这样的想法。”屠秋莎取笑道。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清川不悦,“我发现你从头到尾都像在看一出肥皂剧,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是,我不看好你这段婚外情。”屠秋莎坦白承认,“若论我们的交情,理论上,如果你有胆量红杏出墙,搞不好我会是那个牵线搭桥的媒人,或者守门放哨的角色,但男一号是宗见,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难道你暗恋宗见?”清川反戈一击。
“你认为我有大女人情怀?见你的鬼!”屠秋莎白她一眼,“说实话,我对姐弟恋、母子恋什么的,非常非常排斥,非常非常反感,这不符合人类的天性,我情愿你勾搭的是82岁的老头子……”
“他老婆只有28岁,我太老了,不符合竞争上岗的前提条件。”清川笑着打断她。
“那样的话,起码遵循了人类发展的基本准则,强男弱女,男人的年纪不要紧,因为男人是强势群体,只要多金,他们就可以体现男人的价值和劲道。”屠秋莎兀自说下去,“你跟宗见搅在一块儿算怎么回事儿?是你呵护他,还是他呵护你?”
“老天!”清川惊呼一声,“这些话是你说的吗?我好像回到了封建社会!”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在猥亵男童!”屠秋莎尖刻地说。
“是是是,我跟你的宝贝学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清川发笑。她想说的是,宗见是鲜花,她是牛粪。不过屠秋莎误会了她的所指。
“就算你是鲜花,也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老鲜花,就算宗见是牛粪,也是一摊新鲜出炉的嫩牛粪!”
“屠秋莎,我发现你的调调愚昧透顶。”清川恨声道,“你那貌似前卫的面孔底下,藏着男权主义的心,原来你根本就是天生的受虐狂,你喜欢壮男是不是?骑在你的头上欺负你,把你当牛作马?男人像大山一样压迫你,你最乐意了,是不是?”
“停停停!我们不要互相攻击了,我快被你气得吐血身亡了。”屠秋莎举手投降。
“连你都不帮我……”清川伤感。
“假如你需要,我可以一如既往地给予你方方面面的支持。”屠秋莎无可奈何地表态,“他妈的!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
“屠老师,您的身份是大学教师,请注意您的言行。”清川如释重负,笑嘻嘻地调侃。
感情是一只沉重的包袱,清川背负着它,艰难地行走。光天化日之下,她甚至不敢打开包袱,察看里头隐藏的东西究竟是何种颜色何种形态。而任何隐秘,一经有人分享,紧张收缩的心,就会徐徐舒展。清川觉得自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重见天日。
“我情愿不知道你的臭事……”屠秋莎打开汤罐,俯面嗅了嗅。
“这么好的汤,浪费了多可惜,我帮宗见享用了吧。”屠秋莎拿起勺子,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轻松之余,清川忽然感到浑身发热。一个放弃了隐私的人就等于丧失了自尊。一旦隐身的爱被公开,爱便更为沉重。清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惶恐。
“给你讲个美国笑话,新上任的中央情报局局长对属下讲,上头说世界是黑色和白色的,你们的任务是——铲除一切灰色存在的证据。”屠秋莎边喝汤边道,“这就是我将帮助你的重要方法之一,坚守朋友的立场,掩耳盗铃。比如旧社会的小歌女可怜兮兮地申明,小女子只卖身、不卖艺。”
清川笑不出来。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屠秋莎认真地说,“我先申明,虽然我很反感花满城,可是我不赞成你休掉他,离婚的经济风险是很大的,你不是18岁的少女,应该理智一点。”
“这样吧,先帮我分析分析,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的?”
“我猜不到,我又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