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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乱之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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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送爸爸来,然后往家里打电话的。”媚媚说。 
“我……”桃胆战心惊地退开一些。 
“你送他来的?”清川犯迷糊,她天经地义地认为是媚媚发现了午夜在家寻短见的满城。 
闻言,桃心神不宁地使劲摆手。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这是……” 
“我就是怕他出什么事,怕他心脏病突发,才不跟他……”桃骤然止住,却又忍不住语无伦次地撇清干系,“……我叫他在床上躺一会儿,我到前面去招呼顾客,完了再给他下面条……我一转过头来,就不见了人影……他在厕所里割脉……用我的菜刀……血都溅到马桶里去了……” 
清川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在某个瞬间,她醒悟过来。她明白了桃的特殊身份——满城的女人。她想。太荒唐了。不只是事情本身,还有这个女人,肥硕的、穿着男式大背心的矮笃笃的女人。她家的终点工! 
桃的皮肤不错,清川以新奇的目光盯着她。因为肥胖,所以桃的肌肤显得白而柔腻。可惜她疏于保养,面部毛孔大得出奇,坑坑洼洼的。这张脸,怎么看,都属于钟点工和小生意人,不适合莺莺燕燕的情妇行当。 
应该推荐她试试滋养霜。清川打量着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一种牌子的紧肤水效果很好,用过以后,手感犹如上等的丝绸。满城的手指,轻轻掠过那片薄薄的丝绸。 
清川打了个激灵。 
她定定神,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桃。全新的桃、双重身份的桃,譬如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双料间谍。清川应当仇恨她。但是没有。清川来不及仇恨,她太同情满城了。除了花满城,全世界不会有任何男人愿意跟这种低俗的丑妇演绎一出香浓刺激的艳遇。这样的姿色,是原配的料。上无片瓦遮雨、下无立锥之地的穷汉子,为着解决生理麻烦,只好将就娶回家去。 
满城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守着斯文秀气的妻子,竟会饥渴到慌不择路的地步。满城的情人。清川的钟点工。呵呵。磁性的容器。 
清川尖利的目光让桃自惭形秽了,桃绞着粗糙肥短的两只手,心慌意乱地望着急诊室的红灯。终于,她咬咬牙,混乱地说: 
“你家的活,我不做了……我还有生意,我要先走,反正不关我的事……” 
“喂,你怎么……”清川错愕。天下哪有这么无情的情人?!满城尚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桃就惦念着自己的买卖,打算开溜。 
“这月的工钱我不要了,别来找我……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桃反反复复强调着这一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连朝后退去。蓦然间,她如鬼附身,脚底生风,一溜烟逃走了。 
满城平素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古训,极少进厨房,偶尔参与家事,也是敷衍塞责、谬误百出,切菜如宰牛,大刀阔斧。但在自刎的时候,他居然手法出彩,一刀下去,不偏不倚,割中动脉,又深又准,鲜血顿时喷溅如泉。 
由于失血过多,抢救了两天两夜,满城总算拣回了一条命。苏醒过后,他一声不响,既不提送他进医院的桃,亦不过问清川和宗见之事。 
桃的身份转变,使清川的自责骤减,一减一,等于零,扯平了。一直以来,她单方面地负疚着。她以为她与满城的婚姻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筑,支撑着建筑的是满城绝对可靠的忠诚,像一座大厦只有一根柱子支撑。她为自己那根背叛了建筑物的柱子而羞愧。 
如今,婚外情的罪恶感消除了,羞愧感也消失殆尽。她不必畏首畏尾,她可以全心全意去爱了。但是宗见在哪里呢? 
清川心情复杂地守着满城,她恪尽职守,呵护备至。她嘱咐新雇的小保姆煲了一锅红枣鸡汤送来,自己亲手喂给满城。 
满城恶意地紧闭双唇,任由鸡汤顺着他的颈项,一直流淌到枕头上。清川好语劝慰,满城双目呆滞,全无回应。勺子一接近嘴唇,他就咬紧牙关,打死都不喝。不得已,清川知会了医生,请医生想办法。 
医生给满城挂上点滴,输进营养液。趁人不备,满城扯下针头,藏进被窝里,让滴滴答答的液体浸染着床单。清川不经意间摸到潮湿的被褥,惊跳起来。满城不说话,不解释,两眼朝向天花板。他拒绝进食,拒绝输液,摆出了速速求死的态度。清川愁肠百结,私下里在他耳边悄声念叨: 
“桃不是你的情妇吗?我们不是平衡了吗……无论你怎么打算,我都依你的……假如你要离婚娶她,我没有意见,我愿意拱手相让……”   
在假想中死亡(2)   
还是无效。满城饿得颧骨高耸,骨瘦如柴。医生见状,耸耸肩膀,开出一张转院单,让清川即刻把他送进精神病医院。   
抑 郁 症   
清川依言把满城转入本市最权威的一间精神病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满城再也没有反对的力气,他只是拽住床架,无声地抵抗。医生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把他弄上了车。通过检查,满城被确诊为重型,马上就被送进了抑郁症监护室。 
监护室的设施仿照精神分裂症的病房,森严如监狱。为防止病人跳楼自残,窗户上钉满了铁条。凡是尖锐的东西,连同硬币都被没收一空,且有护工24小时陪随床侧。 
医生神色严肃地告诫清川,满城的病情岌岌可危,他随时会有自杀的冲动,随时会重蹈覆辙。而之前的种种疼痛,种种恐惧,以及濒临死亡的感觉,都缘于某种惊恐发作,属于抑郁症的表征。 
满城虽然是公务员,基本医药费可以报销,但护工费营养费却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买房装修后本就囊中羞涩,满城一住院,家庭财务几乎要出现赤字。清川当机立断,做出了搬家的决定。 
搬家公司的大卡车用了半天工夫,把家什一股脑儿搬往新居。空出来的房子,清川交给房屋中介所,挂牌出租。出于地段的优势,那套房两天以后就租给了一位电视台的记者,每月租金700元。 
清川把搬家的消息告诉满城,并且说,旧沙发卖给收荒匠了,新居的客厅还空着,等满城出了医院,就一块儿去挑选沙发茶几。 
“你不是喜欢竹制家具吗?”清川哄他高兴,“咱们就去买一套,竹艺沙发!” 
满城像个白痴似的,呆呆望着她,不为所动。清川不介意,温和地摸摸他的脸,继续哄他。咱们挑你看中的款式,好不好?满城不留情面地打开她的手,自顾自躺了下去。 
在精神病医院治疗了一个礼拜,满城的症状缓解不少,从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他开始吃饭,饭量很小,但维系生命足够了。再有,他偶尔也开开尊口,与医生说几句不关痛痒的话。 
依旧不搭理清川。 
适逢暑假,清川每天到精神病医院探视,跟医生聊一聊满城的病情,然后陪着满城整天整天地出神。除掉治疗,满城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不笑,也不哭,眼神空洞。 
遇到天气凉爽,清川遵照医生的指示,将满城推到花园里走一走。满城已经习惯了轮椅,哪怕是在离开轮椅、步行上二楼病房的那一段路程,他都会大声喘气,脸色煞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栏杆,两脚蹒跚打结,似乎就快累得倒地而亡。 
精神病医院的花园面积很大,有回廊、有树林、有喷泉,栀子树开满大朵大朵的白色香花。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在亲属和护工的陪同下,离开禁闭区,到花园散步。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病号服,有的表情呆滞,有的面目狰狞。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伫立在草坪中央,旁若无人地表演华尔兹,搂着他假想的女伴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挂在脖子上的MP3,清川似曾相识。 
她低头细想。哦对了,这男人就是她在公共汽车上邂逅的那条色狼,拎一只路易维当的公文包,用了考究的男款香水,不动声色地把汁液喷到少女的裙角。 
原来是疯子。 
伴在男人身边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大约是他的母亲。命运不济的老人虚眯起眼,愁眉苦脸地望着纵情独舞的儿子。 
“日常生活里,突然从我们眼前消失的人,不是下了地狱,就是进了精神病医院。”清川记起屠秋莎说过的这句刻薄的话。真是不无道理。清川苍茫地微笑了。 
她推着满城,尽职尽责地踱过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一边走,一边对着轮椅上行尸走肉一般的满城轻言细语,说着初婚的好时光,说着他们的女儿媚媚。 
有一刻,清川失了神,茫然想起宗见。不可思议的宗见。他们在地毯上接吻,连澡都来不及洗,就缱绻地粘在一起。那一段剧烈如病的聚首啊! 
你放心,我正打算跟你太太分手,从此以后,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暗箭在幽冷的黄昏脱鞘而出。清川摇摇头,没有觉得心痛。不过是几天前的事,话音言犹在耳,却已恍若隔世,再不能切肤地伤害她了。 
在遍地阳光中,清川无比惘然。她怀疑生病的不是满城,而是她自己。   
肮脏的小秘密(1)   
“你应该做一个疗程的心理咨询。”萧坚白告诉清川。 
萧坚白是满城的主治医师,在精神病医院属于权威级的人物。他带的博士生,一出徒,就被海内外的专科医院高薪挖走。本省各精神病医院碰到疑难杂症,必定会请他披甲上阵,亲自出马。清川目睹患者家属凌晨四点站在医院门口,风餐露宿地排队挂他的号。 
清川考虑得很周到,向萧坚白的夫人陈述了状况,因此满城一入院,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指定为萧坚白的住院病人,得到了优厚的待遇。 
萧夫人是清川的博士生导师,是清川所在法律系的系主任,一朵铿锵玫瑰。清川去年投考她的博士生,可谓使尽浑身解数。萧夫人的博士生皆非寻常人士,大多是公检法系统的政府要员或者知名律师,清川以同系同事的近水楼台身份,连同出色的成绩,磕磕绊绊地进入了她的门下。 
然而当真成为萧夫人的弟子,清川却又后悔莫及。萧夫人对待门生脾性暴躁,喜怒无常,很难伺候。她的社会兼职很多,时不时接手几宗标的逾千万的经济官司,可是她重男轻女,从不带清川出庭,随身携带的,总是那几个男博士生、男硕士生。清川被她指定的书山文海所淹没,苦熬苦憋。 
此番清川不得已相求,萧夫人倒是一腔痛惜,竟专门拨出半天时间,邀她到家里促膝交谈,还下厨为她做了一顿晚餐。清川受宠若惊,在萧夫人面前热泪盈眶。痛哭以后,她没有觉得轻松,反倒为自己的软弱和丢份儿感到懊恼。 
萧氏夫妇是一对璧人。萧坚白是医学界泰斗,萧夫人是法学界名人,他们的女儿定居香港,嫁给一名牙医。女儿是萧氏夫妇的掌上明珠,相貌相当动人,神气娇慵,漂亮的眉眼,细长的身材,胸脯与臀部是完美的半圆形。萧夫人在外是铁女人的形象,在家却是好母亲、好太太,五十岁了,还披着繁冗华丽的披巾,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当着学生的面,向丈夫撒娇。 
在处理夫妻关系方面,萧夫人是一个杰出的演员,她让每一个人都看出她对丈夫的狂热崇拜。这种崇拜更像宗教信仰而不是爱情。因而清川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技巧,一种使传统的强男弱女式的家庭得以妥善维持的技巧。 
“坚白,我这学生怪不幸的,你要治好她先生啊。亲爱的,你能行的,只有你行!”萧夫人小鸟依人地恳求丈夫。 
萧坚白温存宽厚地一笑。 
清川连声道谢,她的心里有着双重的悲哀。求助于导师,已是无奈。被萧夫人这样垂怜,更令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生活圆满的萧夫人有如天助,她凭什么就能这么幸运?! 
在医院里,萧坚白不苟言笑,对博士生、对助手冷若冰霜,连院长都畏惧他三分。不过对待病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清川目睹过他给一名患自闭症的小家伙讲狼和七匹小山羊的故事。 
“你气色很差,不能老这么憋着扛着,”萧坚白和颜悦色地说,“说出来吧,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他待清川很是和蔼,爱屋及乌的缘故吧。 
“人非圣贤,不可能承受一切。比如我们这一行,其实是装载心理垃圾的垃圾桶,如果不能有效地放松和缓释,同样会生病的。”他温言道。 
这些年月,清川习惯了独自承接全部的灾难,默默消化,默默善后。她招架不住萧坚白的温情,当下眼窝一热,流下泪来。萧坚白递过一张纸巾,静默地注视她。萧坚白身体很棒,瘦瘦修长的体态,手臂的肌肉胀鼓鼓的,步伐矫健,像个具有爆发力的年轻猛男。可惜早生华发,斑白的两鬓泄露了他年龄的秘密。 
“你会替我保密吗?”清川问了一个傻气的问题。萧坚白笑了。 
“心理医生这个行当中,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协会,”萧坚白坦承道,“本城的心理医生每个月都会利用一个周末举行聚会,向比自己更加成熟、更加有经验的同行倾吐烦恼隐忧,求得精神上的支柱。” 
“我们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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