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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跟前了,他依旧低着头。
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大半夜的要坐在雨里?我的怒气突然就没了,反而心疼起他来,我上前扶他,方苏,别在这儿坐着,会淋病的。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我,眼光迷迷茫茫的,他说,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说,我曾让侦探查过你。
方苏嗯了一声。拿起旁边的一个啤酒罐,喝酒。
我们两人淋着雨,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方小篆,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不知道。
“这呢,是我们原来的家。这幢老楼,就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而我,就是在楼前面的马路上捡到的你。那时候路还是土路,没有铺水泥,那天下着雪,你就躺在一截红砖墙下……”
“是吗?原来……,这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是。所以从美国回来后,我租了这个天台,在这里的感觉,就像小时候一样,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小朋友,我们一起做游戏,那些日子,就像从不曾离去一样,就在眼前清晰无比。”
“方苏……”
“嘘,别说话。你听见了没?我妈在唱歌呢。”
他醉了。他在痛呢。对他的怜悯让我忘记了来找他的初衷。我蹲下了,把方苏搂在怀里:“方苏,别说了,你是不是病了?我们进屋吧。”
他推开了我的手,微侧着头,喘着气看着我,突然伸出手去拽住了我的头发:“方小篆,你什么要入侵我的生活?”
我痛得叫了一声,“方苏,放手。”
他点着头,“好,放手。你给我滚。再在这儿呆下去,我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事。”
说着用手一搡。
地上很滑,我是侧着身子跌到沙石楼板上的,膝盖磕破了,很痛。我坐了一会儿,感觉整个人像在血泪里泡着似的,涨得很大,很大,我的胸口开始巨痛,我听见自己无力沙哑的声音,“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已经说好了要结婚的,我有了你的孩子,方苏,我现在身上穿上起博器,也算是个残废人了,这些应该可以补偿以往的过失了吧?我们好好生活,忘记过去,不行吗?”
我一边哀求一边努力吞咽着眼泪,可是雨水不停打在我的眼睛上,那里酸胀的轻轻一碰就流下很多泪水。方苏在听到有孩子的那句话时,震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我,任雨水流过他的眼,一霎也不霎。突然,他发作了,他野兽般扑上来,他的牙齿在夜晚闪着凛冽的死光,他说,你永远都补偿不了。
接下来是我不曾预想的拳打脚踢。
他的拳头和鞋子重重踢在我的小腹上,我拼命护住那里,可是没有用,心口也挨了两腿,我眼前发黑。
我的愤怒在瞬间被点燃了,我抱住了他的腿,“方苏,你想怎么对我都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们的孩子。”
方苏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他吼着,什么孩子?你的孩子跟你一样,会是个魔鬼,魔鬼!
他在说什么?谁是魔鬼?如果这世上真有魔鬼,那也应该是方苏。
我于恍惚中看到魔鬼立于我的面前,他狰狞着脸儿,长着可怕的长角。我看到他喷出的黑烟正在城市上空漫延。不行,我要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孩子。我扑了上去,牵起嘴角,对着魔鬼的身体就是一口,我咬了,尖尖的牙齿咬在那些白白的肉上,很腥,血气扑地蹿入喉咙,他疯了,我也疯了,就让我们一起疯死吧。
他似乎被咬醒了,停下动作放开我,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我慢慢地放开了魔鬼,眼前出现的人是方苏,他正在看我。我低声问他:“魔鬼被我咬死了吗?”
他愣怔着,而后,他的眉毛扬起来了,微张着嘴,最终他把手插到头发里,开始嘿嘿嘿嘿地笑,边笑边说,方小篆,你可真好笑。
我也笑,眼泪比雨掉得还多还快,方苏,你去死!
他的身子在抖,像要冻死的寒号鸟,不,也许他是在笑,他说,你的口头禅很有问题,爱一个人的时候,也说让人去死,恨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说让人去死。
我的心里突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可那泪,还是在面无表情的往下掉,我想我是一座泉眼,喷发悲伤就是我的宿命。哪怕,我已经不再悲伤了。
我木然地重复着那句话,很轻很轻地,像是说给自己听,你去死!
他说,你的愿望?
我说,是的。
他用手再次揪住了我的头发,拉起我的脸问,你的愿望?
我的头皮火辣辣的疼,我狠狠地瞪着他,坚声道:是的。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是的,你这种不配活着,你去死!
他点头,说,跟我来。我已经感觉不到腿上的伤痛,我想他终于要杀掉我了。他其实一直是想这么做的。为什么我不恐惧?为什么我不逃跑?为什么我连反抗的心情都没有了?我这是怎么了?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前拖。
突然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站住了。我觉得他可能站在楼沿上,刚才绊住他的正是水泥围拦,我们之间突然就静止了。我不动,他也不动。
我慢慢地抬起头,带着有些明白的惊恐,他单薄的身子在黑黑的风雨里摇摇欲坠,他仰着头,头发滴着水,流过细长的眼睛,流过俊挺的鼻子,流过秀气的嘴巴。他说,方小篆,别眨眼,你的愿望要实现了。
他的话让我悚然而惊,陡然间全部了解,他不是要我死,他是要……。他的手已经松开的我的头发,我就在他的脚下,我伸出手本能地去抓他,手直直地触到他的腿,像一根捅马蜂窝用的竹竿似的,直接捅到他的身子,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我把他捅飞了,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本来还有眼前,那里面是最后的一点依恋,有一些些的微笑和恍然在那里泛开,突然,那依恋和微笑就远了,然后,他没了……,他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似乎听见扑地一声闷响,那是什么发出的呢?
我跪在原地,听见沙沙的雨声,刚才还是两个人的天台,陡然就剩下我一个,方苏仿若一梦,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我站起来,向左右望着,怯怯地叫:方苏?
没人回答。
我仅听见楼下有人尖叫,听见汽车在雨地里紧急刹车时嘎滋滋的声音,我听见住家户里响起了询问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它再次响成一团,当当当当当当……
我说,走啊,下楼,下楼去找方苏,却仿佛被强力胶沾着,迈不开腿,我说,走,走,你他妈的快给我走!可腿就是迈不开,太用力了,我摔倒在地上,我四肢并用,爬了几步,总算找到了走的感觉,我摇摇摆摆地下了天台的铁梯,连滚带爬地住楼下走。
好几个楼里的居民也听到尖叫声,出来看热闹,我夹杂着他们中间,往前跑,往前跑。
出了楼洞,我看到在这么深的夜里,大马路上居然围了这么大一群人。大老远的,我就感觉到了那一群人的兴奋,甚至用第六感捕获到了他们激动莫名的眼神。我闻到血腥气,那气味让我长了精神,我推开人群往里挤,我看到方苏了,他躺在一滩血上,脸朝上,人跟刚才比起来,有点扁,像是突然催肥了似的。一只胳膊很不自然地扭在身后,能清楚看到身体在抽搐,他只穿了件衬衣,下着雨呢,他躺在地上,他一定是冷了。我愣了一下,很多过往纷至沓来,他断掉肋骨时那曾经抱在胸前的手,他从江里爬上岸后湿淋淋站在我面前时,向我要衣服时伸出的手……
他不是禽兽,也不是我的仇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就在昨天,我还想着要嫁给他,在很多个夜里,我都躺在他怀里,跟他一齐迎接黎明,可这个雨夜,他却躺在马路上,马路上有多冷,他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我往前冲,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他说,你干吗,不要动他,如果摔断了脊骨,随便动他,会加重伤情的。
我不管,我挣扎着,他冷,让我抱抱他。
好多双手伸过来,他们抓住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你不能动他,不能动他。不,求你们了,让我摸摸他,他冷啊,他等着我呢,就让我抱抱他,摸摸他吧,一下,一下就好!求你们了!我想说话,想分辩,张大嘴,发出的却是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我哭了,泪流出来后,语言终于喷涌而出,我嘶声大叫,你们放手啊,让我抱抱他。让我抱抱他!!!!!
没人放手。
我拳打脚踢,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想冲向方苏,我号啕着,方苏,方苏,你别死,你等着我,让我抱抱你。
他的眼睛眨了眨,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已经涣散的眸中泛起,慢慢凝于眼角,渐渐从脸庞划落……,他的眼睛正在慢慢地闭合,我伸出一只手,想抹去那滴泪,可是指尖停在离他一些距离的地方,再也前进不得半分。只能任由泪水混迹于街头的雨水。
我曾想用自己的体温,捂暖你最后的一滴眼泪。
方苏!!!!!!!
我啊地大叫了一声,无力地瘫倒。眼前黑了,方苏,你是个坏蛋,我明白,这才是你对我最后的报复。你笑吧,你带给我永生不能忘记的痛,你成功了。
……
我在盘旋而上的楼梯上走啊走啊,两腿酸困,可这条楼梯为什么没人尽头,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走?走的前方有什么?会有一个叫方苏的男人么?
台阶,爬不完的台阶,我上啊,上啊,我累的要死,谁能帮帮我?推我一把?谁又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上这条没头没尾的台阶?我来自哪里,我又要去何方啊?
我似乎听见台阶不远处传来的笑声,听见有个声音以我说着话,他说,我们结婚,我们结婚,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可是突然声音就没了,我惶恐地睁开眼睛,没有楼梯,只有房间,风铃,那是我的房间。
我昏迷了一天,而后是浑浑噩噩的睡眠期,我不想醒,我听见有走动的声音,有知道有人在给我喂药,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我拒绝醒来,谁也别叫我。就让我睡。
直到三天后,再也没法躲藏了,我才不得不醒过来,钱姨和七十七守着我。他们告诉我权昕在料理方苏的后事。
我点头,转了转眼珠,眼泪就已经浸湿了枕头,呼吸间胸口全是刺痛。我说,钱姨你扶我起来,我想去看看方苏。
钱姨为难地说,不行,先生说,你得在家休养,哪都不能去。
钱姨嘴里的先生指的是权昕。
我知道钱姨是拿钱工作的,我哀求她不会有什么用。
我自己起身穿了衣服,却发现下身有血迹,血迹?现在不是生理周期啊,噢,对了,不仅不是生理周期,而且我怀着小方苏呢,如果流血了,小方苏……,我茫然地张大嘴巴,一个苦涩的念头钻了进来,孩子他似乎出事了。
我慢慢地转过头去,问钱姨,我的孩子?
钱姨哭了,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先生,他从医院开来的药,他说你有心脏病,不能生孩子,所以,就开了药,把孩子处理掉了。”
“药?”
“是。”
“打孩子的药?”
“是。”
“钱姨,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到?”
我的眼前又黑了。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我第一次觉得关爱也是一种残忍。
……
那一段日子我成了笼中鸟。权昕把我关起来。我不能去看方苏,不能参加他的葬礼。钱姨说,这是权昕吩咐的,他怕我去了,会受刺激,那样对身体不好。为了我的身体,她进出时会将房门反锁。然后,我扒着窗户看着她胖胖的身子拎着包出去了,想着外面的世界很美好。
我想闹,可是权昕一直不露面,眼前只有七十七,我可不可以跟他闹?应该是不可以的。
向外望成了我最爱做的功课,天天在窗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但不怎么会哭了,嗓子经常发痒,但哭不出来,钱姨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当时似乎是听进去了,也明白了,但过后拼了命地去想,却是一片空白。
对于这种结果,我不想埋怨谁。如果当年被扔在马路上时,死了就好,又或者,在美国受伤里,死了也好。是我想活着的,活着,你曾笑过,那么也就要痛着,一切除了接受,无从怨恨。
这中间警察来了几次,问了些情况,然后这座房子就再没人来了。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死了,埋了,在地里被沤烂了,再没一点人气。
……
权昕过了好几天才来,那时我正靠着窗户晒太阳,他给我带来了很多爱吃的东西,尤其是巧克力果糖。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看到我时尽量地扬起嘴角来笑着,看似亲切温暖。我静静地问他,最近一段是不是很辛苦?
他点头说,是的。
我低下头摆弄着我衣襟,权昕,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权昕愣在那儿,过了半天才对我说,你的身体不行,怀孕生子是要有风险的。
“可我想试试啊。那可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一点东西了。”
权昕在我眼前跪倒了:“小篆,主意是我拿的,你要是恨我……就打我骂我吧……”
我摇头,不给权昕逮到我眼睛的机会,说,算了。很多事就让他过去吧。方苏……埋在哪儿了?
“托人带回美国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