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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若犹红-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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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跟那个音乐家有关?”她又问。

    我叫她专心开车,不要胡思乱想。

    她却胆大无比地偷看我:“枫姊,你在恋爱了,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给我的忠告是谈恋爱令我容光焕发。对身体有益。

    这回我不客气地教她闭嘴。

    我已有过一次恋爱经验,用不着一个从未恋爱过的人来指导我。

    更何况这次的恋爱对象和上一次的是同一家人,我有足够的了解与把握。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和沙家的人投缘。

    总之。这一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我渴盼着——

    但慕尘一整天都没打电话给我。

    他害羞了,是吗?

    或者,他害怕?

    但不论他是多害羞,多害怕,难道我就不害羞,不害怕了吗?

    “恕我多嘴,”快下班的田蜜又笑嘻嘻地看我,“你又在哼大练习曲了,今天你哼了一整天。”

    她恨那支曲子。她说,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练习这支有30分钟长的大练习曲,可是老练不好。

    我也是。

    我甚至连弹普通的爵士乐都有问题。

    但有个天才横溢的音乐家会为我弹。

    他是我的生命,他是我的阳光……我开心地想着,我也许有些疯狂了,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下班时,慕尘来了,他没有闯进办公室。而是打电话告诉我在办公大楼对面街角见面。

    这个傻小子,他居然羞臊得不好意思进来。

    我笑着把制图用具往抽屉里扔。

    “沙慕尘,对不对?”田蜜一猜便中,她方才恶作剧想抢我的电话,可惜不成功。我早早接到手。

    “是又怎么样?”

    “你忘了,今天要加班。”

    “不加。”

    “总工程师说——”

    “你跟他说今天没空,要加班他自己加去。”我扬长而去。田蜜说得对,我在恋爱了,而这回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再也不让爱自我身边溜走。

    “我那样说他会剥我的皮。”

    “他不会的,他也需要找个对象去恋爱。”我一边笑一边甩着手袋,好多跟我擦肩而过的同事都诧异地看我,他们一定想我疯了,平时那么稳重的副主任居然像只气球般飘浮,而且还惟恐飘得不够高。

    但我不在乎。

    我不再做圣人了。

    我要追求真实的人生。

    慕尘站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他。

    “嗨!”我轻悄地站在他后面,含笑去拍打他的肩。

    他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

    “是我。”我被他的一脸苍白笑坏了,他胆子怎么这样小!

    “嗨!”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你来接我吃晚饭,对吗?”我打开手袋,取出一张请柬,“喏!一个法国餐厅今天开幕,老板是我从前工作的伙伴,优待亲朋好友,给了我贵宾卡,可以打八折。”

    “我——”

    “不想请我?好小气。”我笑,“我请你好了,用信用长付帐,不过我们讲好,税和小费由你出,这总成了吧?”

    他还是不笑。

    我怀疑他吃错了药!

    “喂!你怎么回事?”我摇他。

    他这才大梦初醒:“上车吧!上了车再说。”

    他没带我去那个富丽堂皇的法国餐厅,却把我带到一个小咖啡店。

    侍者问他吃点什么,他说他吃不下,先来杯咖啡好了,然后紧张地直搓手。

    他不是第一次跟女孩约会,为何这样紧张。

    “你的潇洒都到哪里去了?”我嘲笑他。

    “我有话跟你说。”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该不是向我求婚吧!”我仍不知死活的笑着。

    “不是!我——巳经结过婚了。”他下定决心似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僵在那儿,仿佛五雷轰顶。

    “你开玩笑。”好半天,我才说出几个字。

    “是真的。”

    “慕尘,如果你对昨天所做的事情后悔,我能了解,也可以答应你忘记,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我请求你别跟我来这一招,这招不光明。”我深吸一口气。

    “江枫,你误会了。”他的脸色更难看,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我误会了什么?”我忽然变得很暴躁,很不想讲理。

    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是在害怕。

    但我不知自己怕些什么,我巳经无法思想。

    “我对不起你。”慕尘的手捧住了面孔,沮丧至极地说,“我早就该告诉你,可是我不敢,因为我贪心……啊!上帝罚我!”

    “你该告诉我什么,又贪心什么?”

    “我贪心想得到你的爱。”他的手自脸上移开,竟然,泪眼迷离,“江枫,我真的不配得到你的爱,以前你怎么跟我说我都不能明白,现在我懂了,我……我……好局促。”

    “你跟谁结婚了?”我的脑中迅速掠过几个人名,包括一个他从前音乐会上的搭档——日籍的大提琴手中岛百合,一位曾和他一起被誉为金童玉女的声乐家乔爱思,再来便是他的经纪人玛莉·安,她们都是杰出的青春女性,也曾被记者们一再渲染过。

    我准备好了他即将说出的名字,但他说出口,我仍然震惊。

    “陈岚。”他说。

    “陈岚?”我不能置信地重复着,“那个特别护士?”

    “是的。”他低垂着头。

    “可是你认识她还不超过三个月。”我发呆。

    “我知道,”他抬起脸,瞳中有泪,“但不论是三个月抑或三年,我母亲都不能再等。”

    “你们是在——”我说不下去了。

    “在我母亲去世前举行的婚礼,很草率,草率到连婚戒都没,来不及去买,只有律师和医生在场证明。”

    “为什么——这样做?”

    “妈说,你的心意已决,不会要我了,但她走前,不能够不看见我有了伴侣,她——怕我寂寞,怕我孤单。江枫,不要怪她,她那时已被死亡的阴影整个覆盖了。”

    “她说的——对吗?”

    “我以为她最能了解你。”

    “天啊!”

    “我也自卑。”

    “自卑?为什么?”一个堂堂大音乐家,会为一个小设计师自卑?

    “因为你对我不屑一顾,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再真诚也没有用。”

    我惶惑地望着四周,为什么是在这里,这样陌生的咖啡店中,听我所爱的人倾吐心事,而且如此悲惨?我掩住了耳朵。

    “听我说——”他伸手摇我。

    “我不再听。”我平心静气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他害怕地看着我。

    “不关你的事。”我推开他。

    “我送你回去。”

    “回星辰居?”我憎恶地说。不!我再也不回那儿去,我不要任何人同情我,或是和任何人泪眼相对。

    “不管你到何处,我都会跟着你。”他打定了主意,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跟他哥哥十分相似,在某些方面,他们宁断不弯。

    “别跟着我,求求你。”我走出咖啡店,夜风一阵阵吹来,吹得我好孤单。我想到秦阿姨,她怕慕尘孤单,怜他寂寞,但她毕竟不曾了解过我。

    这世上又有谁会彻底了解谁呢,我连对自己都戴了假面具,到昨夜才被揭开。

    只是——一切都已太迟。

    我在夜风中踽踽独行,那寂寞的风吹着。

    我也对那冷冷的夜心痛地微笑。

    “江枫。”慕尘的车跟了上来,在我身边保持平行。

    我没有看他,只顾走自己的路,他不再唤我。仅默默地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想到不必把自己将死在这儿,仍有地方可以投奔。

    我站定脚步。

    他从半窗中疑惑地望着我。

    “送我回公司,我还要加班。”我拉开车门,自顾自地坐进去。

    慕尘把我送回公司。

    下班离开时,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此时,我的伤心落魄无可比拟,只有靠工作来救赎。

    昨夜我还幻想,要把工作辞掉,随着慕尘去环球演奏,邀游四海。才不过一天的工夫,工作却又成了救赎我的万能上帝。真是个大讽刺。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下了车,和和气气的对慕尘说。

    他走了。

    进入电梯时,他哀伤的表情还在我眼前回旋。

    “江枫?”一个声音吓得我差点跳了起来。

    “张——总工程师?”我定睛一看,电梯中还有另—个人,是张飞龙。

    “我看见你进公司,你不舒服吗?怎么像梦游一样,瞪大了眼睛,对一切视若未见?”

    “我——不舒服。”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只希望他不再罗嗦下去。

    “原来你是真的病了,方才田蜜告诉我,我还以为她胡说。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不用了,我刚去看过医生。”

    “什么毛病?”他关心地问。

    “一点老毛病,不要紧。”电梯在七楼停住,我要出去。

    “如果太累了,就别加班。”

    “我知道。”

    “我——可以帮忙。”他的脸红了。

    我站定,好好看了他一眼。

    “我也可以送咖啡来。”

    “谢谢你。”我僵硬地笑了笑,“我对咖啡有些过敏。医生要我别喝得太刺激。”

    “茶好吗?我有真正大吉岭来的红茶。”

    田蜜听到我们说话,打开了门,吃惊的程度像看到鬼:“枫姊,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坏,你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天底下最难堪的事。

    人人都说江枫人品高雅,却没想到爱上的竟是个有妇之夫。

    我应该痛哭。

    但我巳无痛哭的权利。

    若是我哭能使老天爷心软可怜我,我会哭。

    然而,不管我哭不哭,慕尘都已经不可能再是我的了。

    田蜜陪着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张飞龙没有来打扰我们,但我们工作完毕时,他出现了。

    “我送你们回去。”

    回去?我这才想到,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要回到哪里去呢?我的心阵阵刺痛。

    上天捉弄我吧?

    我无处可去,只有回到星辰居。

    慕尘没有睡,车一上山,就看见琴房窗户的灯亮着。

    张飞龙车开走,我站在深浓的夜色里,琴音在薄雾中悠悠地飘浮。

    他弹的是肖邦的《别离》。

    别离!我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琴声响了一夜。

    我也听了一夜。

    如痴如幻的听着,趴在露台冰凉的栏杆上,什么也不能做。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但是我震惊过度的心却不能苏醒,我仿佛陷进了更深更可怕的麻痹中,而且不断地坠落。

    “江枫!”慕尘出现在我身后,脸色苍白,他不该熬夜的——

    我疲倦地看着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你的脸色好坏。”他担心地说。

    他又何尝不是。

    我笑了笑。

    “对不起。”他低下头。

    “不要这样,慕尘。”我轻轻地说。

    “为什么不骂我?不恨我?”

    如果责骂、怨恨有用,我一定会用。但,陈岚是无辜的,他们的婚姻已经够草率,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莫大的牺牲,我又怎么忍心再去诅咒?

    “不!我祝福你们。”

    “你这样——比骂我还使我伤心。”

    “好好待陈岚,她是个好女孩,也会是个好太太。”我看着远方起伏不断的山峦,叹了口气。

    “我只想要你。”他颓丧地用手支住额。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朋友。”那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他拒绝我向他伸去的手。

    “那也没什么关系。”我摇摇头低声地说,“我就快要离开了。”

    “离开?”

    “是的!离开,离开台湾,离开台北。”我为什么不走呢?这是个伤心城。我的梦,我的希望一再碎在这儿。

    “去哪里?”

    “我还没决定。”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真的还没有决定。”我已不是17岁。一个30岁的女人,做人行事不会再冒失莽撞,任性随意,即使是如此伤心的出离,我也会估量自己的能力。

    “不管你去哪里,我跟你去。”

    “慕尘,你这样做,对吗?”

    “我巳经管不了对不对。”他生气地说,我这才发现他眼中全是红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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