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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路途,绝对是他这个出身世家的卫应侯走得最狼狈的一次。百般无聊之际,唯一的乐趣就是逗池梦蝶生气,虽然最后免不了被暴跳如雷的池梦蝶揍上几拳,秦沙却乐在其中。
两人拌嘴兼打闹,倒也打发了大半时光。
白夜开始看见池秦两人打架总是担心不已,次数一多,发觉那看似英俊桀骜的卫应侯挨揍之后还经常笑眯眯的,多半是个受虐狂,也就跟飞星一样视若无睹了。
***
这天黎明,初生的旭日照透薄薄晨曦。马车前的平地边缘,终是出现了久远的绿意。
一座座陡直险峻的石峰,高低错落,顶端均平如刀削斧凿,形同巨大石碑,放眼望去就有千余座,藏身于苍翠满目的参天林木中。
正是句屏境内的一道天然奇景……千碑林。
飞星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连甩两鞭,赶着马车驶向碑林。
池梦蝶头一回见到这壮观景致,瞧得入神。待马车进入林中,更欣喜地发现不少树上结着红彤彤的果子,将枝头压得极低,芬芳扑鼻,比他这些天来啃的干瘪馒头烙饼香了不知道几许。他忍不住食指大动,摘下两个。
擦了擦果子,池梦蝶把一粒红果抛给秦沙。
「给我吃的?」秦沙受宠若惊,看见池梦蝶微笑点头,他心花怒放,生怕池梦蝶反悔似地大吃起来。
味道嘛,酸多过甜,但想到这是池梦蝶主动摘给他吃的东西,再酸十倍秦沙也照吃不误。
池梦蝶盯着秦沙吃完了红果,又静等好一阵子,见秦沙并无异样,他才悠悠地道:「没毒就好。」张口,将自己手里的那个红果咬掉一半。
秦沙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指着池梦蝶,声音都变了。「你、你原来是找我试毒?」
「不然你以为呢?」池梦蝶嚼着果子,伸了个懒腰,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一脸的理所应当,「外面那两个又不是傻瓜,肯吃我递给他们的果子,当然只有让你试毒了。」
「噗哧!」白夜正和飞星一起赶车,闻言喷笑,又赶紧捂住嘴。
秦沙哭笑不得,还以为池梦蝶对他生了好感,原来是他在自作多情,可看到池梦蝶得意的笑容,秦沙轻吐口气,也笑了。
说到底,小鬼终究是小鬼,略占上风就能乐上半天。只要池梦蝶高兴,他堂堂卫应侯又怎么会跟自己的情人计较当真。
又接连采下七八个红果吃掉后,池梦蝶终于满足地歇口气,认真观察起周围地形。
马车已经转过几条岔路,碾过地上又高又密的杂草深入碑林腹地。再走片刻,轰隆隆的水声逐渐清晰,迎面吹来的风里,也多了湿气。
飞瀑如链,从前方远处两座相连的石峰间怒泄奔流,溅起白花花的水雾。瀑布旁搭着数十座帐篷,还有不少马匹散落在附近吃草。
一根比天高的旗杆矗立在最大的一座黑布帐篷前,漆黑色旗帜大如船帆迎风狂舞,上面绣着的血红鲨鱼也宛如活了过来,在半空呲牙翻腾。
「什么人?」帐篷四周有好些粗壮汉子正在巡视,望见了马车。一人忙吹响示警用的哨笛,声音尖锐转瞬传遍千碑林。另有几人手持兵器冲上前拦截马车。
飞星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跃下车架,拍了拍腰身示意自己未带兵刃,对围上来的那几人扬起下颌,道:「放心,我不是官府的人。快去通报你们盟主,就说是天水一色的水老板派人送礼来了。」
那几人见飞星手无寸铁,紧张的神色略有缓和。一个皮肤黧黑的大汉似乎是众人的头目,微微沉吟,叫来个同伙快回去报信,自己仍与其它人围信了马车。
看来这伙人的盟主就是水无声所指之人了。池梦蝶回头想跟秦沙商量,秦沙却紧皱着眉头,仍在仰望那面漆黑大旗,脸色十分凝重。池梦蝶耸耸肩刹住了话头。
不到盏茶功夫,那报信人便又返回,神情间热络许多,朝飞星拱手道:「这位小哥请跟我来。」
「有劳了。」飞星颔首,叫白夜驾着车,跟众人向瀑布边走去,在最大的那座黑布帐篷前止步。
池梦蝶和秦沙被飞星白夜从车箱拉下来,飞星对那大汉道:「这两个人就是要送给你们盟主的礼物,麻烦大哥把他俩绑上。」
那大汉见池秦两人容貌出众,虽然衣着粗陋仍不减气度,闻言吃了一惊,却也没多问,命同伙绑人。
池梦蝶心里骂个不停,但见秦沙没动静,他只好强忍怒气,任由众人将他和秦沙五花大绑,推进帐篷。
帐内侍卫林立。一人身着红衣黑靴,背对众人,一脚踩在一张铺了豹皮的椅子扶手上,正环抱双臂,聚精会神看着悬挂他面前的一幅齐人高的地图。
河道山脉、城池关隘,将地图填得满满的,原来是句屏疆土的缩影。
秦沙目光在地图上略作停留,终于缓慢呼出口长气,凝注那红衣人背影,沉声道:「果然是你,朱天。」
纵横句屏东海的海上霸主朱天,多年来洗劫朝廷贡品,垄断私盐买卖,一向是官府的心腹大患。秦沙曾和岳斩霄一同率领句屏水师围剿朱天,那一役火焚朱天老巢,歼灭千余匪徒,岳斩霄也被朱天毒瞎双眼,但仍在最后一击斩中了朱天面门。
事后,秦沙和岳斩霄都以为朱天已然伏法,却没想到这个海盗头子竟还在人世,而且瞧这情形,朱天显然有意侵略句屏。
秦沙心头不禁一凉,这次落到夙敌手里,绝无生路。
红衣人转过身,一张脸轮廓深如刀刻,右颊有条极长疤痕,更添男性狂野气息。他看见秦沙,微愣后朗声大笑,如见知交,「卫应侯,别来无恙。」
秦沙叹气,继而苦笑:「好说。」
这两个家伙原来是旧相识?池梦蝶视线在秦沙和红衣人之间转来转去,突听飞星恭敬地道:「朱盟主,我家老板知道秦侯爷是你的故人,特意送交盟主处置。」
「回去替我多谢水先生,这份厚礼,我朱天收下了。」朱天目光随即落到池梦蝶脸上,笑问飞星:「这小白脸倒是长得不错,又是谁?」
「你放什么狗屁?」池梦蝶大怒。他在赤骊时受尽宠爱奉承,结果来到句屏,三天两头被人当成小倌,现在竟然又多了个小白脸的封号,头可断,血可流,大丈夫的颜面绝不能丢。
他怒视朱天,「你才是小白脸!」
帐篷里的侍卫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朱天却面无愠意,反而露出几分玩味。
飞星久在风尘中打滚,自然看懂了朱天的眼神,向不知危机将近的池梦蝶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道:「朱盟主,这人是秦侯爷的情人,性子烈得很。」
朱天哈哈大笑:「那可是对了我的胃口,性子越辣,在床上才越够味。」
池梦蝶从没听过这种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突地被朱天一把扯了过去,抱在怀里。男人浓烈的呼吸喷到他颈中,一边吮着他脖子一边笑道:「殷家的天下就快完蛋了,跟着卫应侯你迟早连小命都难保,还不如跟了我,呵呵……
「把你的臭嘴拿开!」池梦蝶几乎崩溃,想咬死朱天的心都有了。
朱天居然真的停下亲吻,摸着池梦蝶脸庞,啧了声:「脾气还真大。」转眼笑容倏敛,抬手一掌,将池梦蝶整个人扇到了帐篷另一边,没等池梦蝶坐起,他上前一脚,踏住池梦蝶背脊,用力下踩。
「呃……」背上像压了几百斤的大石头,池梦蝶差点喘不过气来,却还从牙齿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咒骂。
秦沙在旁边正不住摇头,他算是看清池梦蝶这小笨蛋无药可救,死也改不了倔强的臭脾气,扬声道:「朱天,你想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捉弄小鬼,跟他一般见识?」
「心疼情人了?」朱天终于抬起脚,斜眼看着秦沙,「你这么急着想死,我不成全你也说不过去。呵!正好这几天我的弟兄们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准备拔营攻打永稷,不如明日正午就拿卫应侯你来祭我义军大旗。」
边上侍卫轰然应和:「盟主说得对!这些狗官平日里只知道欺压咱们百姓,拿他祭旗,祭旗!」
群情激愤,溢于言表。
池梦蝶慢慢直起身,至此也已经清楚这流里流气的朱天原来是秦沙的仇人。
秦沙要是真被杀了祭旗,他这个卫应侯的情人大概也活不成了……池梦蝶越想越有这可能,用怨灵似的目光死盯住秦沙。都是姓秦的王八蛋害的!他到底是哪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撞上秦沙这霉运当头的扫把星?
「呼……」秦沙长叹一声,比起池梦蝶,他觉得自己才更冤。好端端地被池梦蝶拳打脚踢劫持到天水一色,最后落进朱天这大仇家手里,可想想一切的起因还是源自他当初一时兴起带回了池重楼,也怨不得别人。况且朱天若率领叛军攻入永稷,也难免会跟他兵戎相见。
生死或许早有定数,就像池梦蝶的出现,也是命中注定……
秦沙深深望了眼池梦蝶,才转头平心静气地道:「得罪你的人是我,与他无关,放了他。」
朱天懒洋洋地往椅子里一坐,讥笑道:「卫应侯,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永稷城内,可以向我发号施令?」他在众人哄笑声里又加了一句:「你该不是要我放了他,让他去向官府通风报信吧?哈哈!」
秦沙只当听不见周围人的嘲笑,正色道:「朱天,我敬你是条汉子,也不多说废话。句屏皇室先祖开国之初就未雨绸缪,将无数金银珍宝封藏永稷某处隐秘地点以备不时之需。当今世上知道那藏宝地方的人屈指可数,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他故意止住了话音,了然地看众人面露激动之色。
「然后呢?」朱天伸手摩挲着自己下巴,本就犀利的目光也更亮了。「你想和我作交易饶你们性命?卫应侯,杀了你,等我朱天攻下永稷,挖地三尺,照样能找到宝藏。」
秦沙也被这强盗头子的骄狂所慑,深呼吸后才续道:「我的命你尽管拿去,只要你放过他,我就把殷家宝藏拱手奉上。」
池梦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秦沙居然肯用句屏皇室宝藏来保全他的性命?
秦沙不理会池梦蝶错愕的眼神,只打量着朱天,微笑道:「朱天,点个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藏,你还不敢答应,莫非怕中我的计?」
朱天明知对方在使激将法,还是不愿在手下面前让秦沙占了上风,脸色一沉不怒自威。「好,说出宝藏下落,我立刻放他走,绝不食言。」
秦沙却摇头:「朱天,藏宝的地方我只告诉他一个人,免得你放了人,转身你的手下就取他性命。」
朱天右颊的伤疤有些扭曲,声音变得阴沉:「卫应侯,你在耍我?」
「岂敢。」秦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就不担心宝藏的事是我诓你?即使我现在告诉你宝藏下落,你也不会真的放了他,也要押着他一起去永稷,等真正找到宝藏才会放他走。既然如此,我把藏宝地方告诉他也一样。朱天,我说得可对?」
朱天的面容已经阴得像风雨欲来的夜空,一阵惊人的沉寂后,他蓦然用力拍打着座椅扶手,大笑:「秦侯爷,你可真是我朱天的知己!可惜啊可惜,你我官匪不两立,卫应侯你世代沐殷家皇恩,肯定不愿归顺我,我只好送你上路。不过你放心,只要找到宝藏,我保管没人会为难你的小情人。」
他挥手,叫过那肤色黧黑的大汉。「带卫应侯他们下去休息,好好伺候着,可别怠慢了侯爷。」
飞星一直在旁站着,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说不上来,又素知朱天外表看似粗豪痞气,实则十分细心,又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劝说,便选择了缄默,目视着池秦两人被朱天的手下押出帐篷。
***
一盘煮得半生不熟的野菜,两张面饼,此外竟然还有半只烤鸡,摆到了池梦蝶和秦沙身前的地面上。
「两位慢用。」大汉又放下碗水酒,低头钻出关押两人的小帐篷。
脚步声在帐外来回走动着,细听不下十人。
还冒着热气香味的烤鸡,此刻无法勾起池梦蝶半点食欲,更何况人依旧被绑着,想吃东西,只能跪在地上用嘴撕咬。
这种颜面扫地的进食姿势,池梦蝶是宁可饿死也不肯低头,所以听到秦沙劝他吃鸡时,池梦蝶脸都变青了。
秦沙调侃道:「吃吧,明天死的人是我,难道你想绝食陪我一起死,为我殉情?」
这话要放在一个时辰前,池梦蝶保证自己会破口大骂,现在却难得没动怒,紧盯住秦沙的眼睛,半晌才迸出自己已憋了许久的疑问:「说!你干嘛要救我?」
有必要像审问犯人一样问救命恩人的吗?秦沙发现自己是彻底败给了这小鬼,叹一口气刚要张口,池梦蝶又抢先警告道:「别跟我油腔滑调,说实话。」打死他,也不信秦沙会这么好心,千方百计保他周全。
秦沙笑得发苦,有预感自己说出实话后,池梦蝶也绝对一千一万个不相信,然而再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动了心就是动了心,哪怕会被池梦蝶当成笑话,秦沙也不愿学那些酸腐之人扭扭捏捏半遮半掩。
「我喜欢你。」他爽快地道,如期看到池梦蝶双眼一瞪就要发作,忙嘘了声示意池梦蝶别大声嚷嚷。
「死到临头了,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