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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僵局的是新郎,他及时插入我们之间平心静气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刘太太请入席吧。”声音中似乎有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味道。
我的心猛然一凛,他点醒了我,我现在的身份是“刘太太”,这样站着和一个男人忘情地俩俩相望算是什么意思?我马上恢复冷静,随着他们走进宴厅。
我坚持不肯坐上席,拣了末席的一个角落坐下。上席?我有什么资格,如果当年没有嫁给刘之牧而是和单远在一起,以新娘娘家人的身份入坐上席,我是当之无愧的,可是世事总是无常,让人不得不叹息。
我坐在远远的角落里注视着喜宴上的一切,看着众人上前道喜,新娘新郎在大家的吆喝下亲吻,还有他们双双向大家敬酒,感觉就像一场滑稽的梦。我的目光有时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单远,看着他失魂落魄地一下撞到桌子一下又打翻了酒杯,有一个瞬间我们的视线竟然交织在了一起,他的眼里掠过一阵欲语难言的痛楚,我的反应是做贼似的低下头。一顿饭下来,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新人敬酒终于到了我们这一桌,我跟着大家一起站起来喝了杯酒,正想坐下却有人不肯放过我:“我能单独敬刘太太一杯吗?多谢刘先生平日里在公司对舍妹的照顾。”我抬起头,跟在新人后面的单远正用一种狂热的、挑衅的目光望着我。
我觉得身上有一种被电击后麻麻的感觉,胃也有点抽痛,但还是落落大方地回了一个微笑:“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也把自己的酒喝了,僵硬地说道:“两年不见,你的酒量长了不少啊。”
周围的人并没有露出奇怪表情,我和卡卡是好朋友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当年就是我把她引进之牧的公司,认识她哥哥自然不出奇。
单远陪着新婚夫妇离开了,他擦过我身边时,突然往我垂下的手中塞了一个东西,我本能地感觉到那是一张硬硬的小卡片。一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迅速地把它攥进手心,坐下来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把它放进了手袋里。
我不知道那张卡片到底是什么,但它却使我更加心不在焉了,我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回到曾经年少轻狂的岁月……
我在二十二岁生日时正式把单远带回家,父亲的脸色在看到他后顿时骤降了十摄式度,不过碍于家里的客人,总算没做出逐客这种不体面的事--那个客人是刘之牧。我记得那次我的生日上,外人只有俩个,刘之牧和夏单远。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饭桌上的气氛很紧绷我却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们俩个在父母心里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的正派与邪派。
不过那种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全家人表现的敌意实在太明显了,尤其是父亲。他从头到尾没有和单远说过一句话,只是巴巴结结的和刘之牧寒暄着,不管他说什么他都笑逐颜开;并且不时为他布菜,哪怕他很少动筷仍然固执的让他碗里的菜像小山般高高耸起。母亲和静仪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对刘之牧礼貌周到对单远却拿腔捏调,后来还是静聆看不下去,极力找话题与单远闲聊,即使这样我们这边的气氛仍然显得拘泥而冷清。
我能感觉得到单远的窘迫尴尬,艺术家的傲骨本来就比普通人多一倍,同时我的心底里也涌出一股羞恼和愤怒,他们竟然在我的生日上如此不尊重我的朋友,如此让我难堪!
我狠狠扣下碗筷,拉起单远,大声向父母告退,父亲的脸变得铁青,低声斥道:“还不坐下!”我高高昂起头不予回应。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非常桀骜叛逆,父亲瞪着我,紧紧捏住桌边的饭碗,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我知道他想用那个碗来砸我,他一向有拿东西甩人的习惯。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倔强的我就是不肯依顺坐下,室内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可怜的静聆吓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之牧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静言在撒娇呢,伯父不把生日礼物拿出来,她都着急了。”他的声音出奇的悦耳,虽然普通话的发音不完全标准,却仍是优雅而从容。如果换做今天有这么个人为我打圆场,我是会非常感激的,但是三年前的我毕竟还年轻也很稚嫩,尤其这句话出于一个讨厌的人嘴里,更让我恼羞成怒、愤恨莫名。
我狠狠斜了他一眼,拉住单远扬长而去,身后顿时传来父亲忍无可忍摔碎饭碗的巨响。事后静聆告诉我,父亲其实是想拿碗砸到我头上的,是之牧眼明手快挡了一下才摔到地上。不过当时我的反应是冷笑一声,我一点也不感激他,只觉得他假惺惺得令人激愤,在我心里,他的不受欢迎指数和静仪属于一个级别。
那是单远第一次去我家,也是最后一次,轰轰烈烈堪称经典,也算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辉煌战绩了。可是不管当年对这段恋情守护得如何惨烈,我依然不负众望,终于变心,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起来。
宴席进行到一大半的时候之牧到了。我坐的地方靠近大门,当一些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走进宴厅,我第一个看到,他也一眼看到我,我们相视一笑。
新人夫妇过来与他握手,他马上投机地和新郎攀谈起来。我冷眼旁观,他们俩个人的说话方式和神态竟然有几分相似,看来卡卡欣赏男人的眼光并没有改变。
我悄悄同卡卡耳语:“他有贺礼给你,不知你要不要。”
“是什么?”
我微笑:“聘书。”
卡卡沉吟半晌:“我自己同他讲。”
我含笑点头,看来这事是成了。出于很多种原因我都希望卡卡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机会,不光是她自身能力的问题也有一些是想弥补我心底的亏欠吧。
她做个手势让丈夫让开,然后坚定而清晰地对着之牧开口:“很多谢董事长对我的抬爱,但是日前所商量的事,我怕是要拒绝了……不过还好董事长手下人才众多,也不怕找不到和张总一比高下的人选。”
我怔住了,这是什么话?简直直接得不近人情。之牧也一愣,然后他的眼睛迅速微微眯起,嘴角往下轻轻一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悦的表现,他凝视着卡卡不出声。卡卡毫无惧色,坦然面对他深湛的双眸。之牧终于慢慢说道:“看来夏小姐是另有打算了?”他的声音和往常无异,但是却让人从心里感觉出一股寒意,四周喧闹的气氛一下安静起来。
我暗暗叫糟,这下之牧肯定之牧气得不轻,卡卡什么时候说这事不好,偏偏在这种场合,公司里的人占了一大半,这不明显是给老板难堪吗?何况用这种口气说件未曾定局的事,这样大肆宣扬,只怕公司私底下要闹到不可开交了。
我连忙插进他们二人中间打圆场,对着之牧笑道:“人家新婚燕尔,哪个愿意这么快接下这么重的担子?你以为个个像你是工作狂啊?蜜月一过就把我抛下!”大家都笑起来。
之牧马上就我的梯子下台:“也对,那这事就暂时先摆摆吧……既然新婚燕尔,我们也不多打扰了,静言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吗?”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匆匆向卡卡告辞。卡卡拉着送我到电梯口,之牧显得有些不耐烦已经先下去了,我们一起等待下一部电梯,看着电梯灯不住地跳跃,我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卡卡打破安静:“总算……出了口鸟气。”
我不禁愠怒:“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她年纪也不小了,阅历也不可谓是不深,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老板面子于自己难道会有什么好处?何况刘之牧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个淡漠冷血的奸商,又岂会任人践踏,他的宽容充其量也只是对我罢了。得罪了大老板不算,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张熹一并得罪,简直是不想混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保她,只能让她自求多福。
她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老公做了什么?还有你……”她忽然狠狠瞪我一眼,警告道:“别再去招惹我哥哥,他这两年精神不太好,好不容易才恢复。”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去招惹他做什么?我看精神不好的是你才对!”
电梯终于到了,我不再说什么,恨恨地一脚踏进。
之牧和张熹在车里等我,我坐到之牧旁边,他合着眼靠在车椅上不说话。我们往静园方向弛去,车程过半,一直沉默着的他突然开口对张熹说道:“张总,你要去物色一个接替夏小姐位置的人了。”
我惊讶得一下跳起来:“你不至于吧?她不过说错一句话你就要炒她鱿鱼?”
之牧睁开眼睛冷笑着:“你也不至于吧?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了要炒她吗?看今天这个情形,你还不明白她是有的放矢的吗?”他又对着前座的张熹说:“张总,夏小姐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张熹嘿嘿一笑:“哪里哪里,妇人之见罢了。”
我懒得理他们那些虚情假义的对白,之牧说得没错,卡卡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那天在静园她不就说想自己出去闯闯吗?我竟然这么苯,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一路上大家各有心事,直到目的地也没人再开口。我一直望着车窗外像水晶碎片一样洒落的阳光,两旁树木叶儿纷纷旋坠,尽管阳光依旧灿烂但已经遮不住阵阵寒意,深秋已经提前到了。
回到静园,之牧一声不吭地点燃一支烟,然后打开电视看球赛,我知道他心里有闷气,也不去打扰径自往楼上走。
“静言,今天遇到不少老朋友,有没有特别热情的?”他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一般很久不见的朋友都喜欢留个电话地址什么的,你没有什么收获么?”他懒洋洋地问。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事实上,一路上手袋里的那张小卡片一直像块烙铁一样隔着皮具炙烫着我的心。可是他那种不染微尘、洞察一切的语调却让我有了反感的情绪。
“没有!”我冷静地回答:“大概太久不见,反而觉得没必要了吧。”然后我继续上楼,表示这件事的讨论到此结束。走到转弯处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觉得笼罩在重重烟雾后的他竟然显得有些萧索。不过我想我肯定是看错了,刘之牧是什么人,怎么会和萧索两个字挂上钩呢?
钻进卧室,我迅速关上门,打开手袋把那张卡片取出来--是一张名片,设计得很精巧,以蓝天白云作底,简单地用艺术字体写着“远洋画室”,底下是单远的名字和电话地址。一时间不由得心情激荡,他一直以开个人画室为终结目标,看来终于是做到了,我曾经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是画室的老板娘,可是多可笑,兜兜转转、费尽心思,原来红绳那头系的竟然不是他,他的也不是我。
我发了一会怔,终有一天单远终于能找到他命中的天使吧?但是不管怎样,我和他之间是不该再有任何瓜葛了,我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我慢慢地把名片撕成碎片,然后扔进卫生间的马桶里再放水把它冲走,既然一切已经过去,又何必再留下痕迹?
我并没有把单远的事告诉之牧,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空间,更何况我根本无愧于心。入夜冲完凉出来,看到他正在卧室抽烟,好像从下午回来开始他抽烟就没停过,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在卧室里抽烟,空气不好。”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点,让窗外清新寒冷的空气偷溜进来。
他微微一笑:“参加完别人婚礼以后,你似乎觉得我毛病特别多。”
我把他的烟拿下来摁熄,俯身亲他一口:“为你好。”
他站起来把我抱到腿上坐下,玩玩我的手,忽然说道:“有东西送给你。”
我在他的膝上坐直身子:“为什么?”我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他给我的已经很多。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别人知道有礼物得通常会问‘是什么’只有你说‘为什么’。送妻子礼物一定要有原因吗?”他秀丽的唇角勾勒出一个笑靥:“不过的确是有--我们结婚快满两年了。”
他爱叫我孩子或者宝贝,或许对他来说只是国外养成的习惯,却让我有一种很受宠爱的感觉,我小时候曾希望父亲这样叫我,不过父亲总是太严肃,估不到有一天丈夫会把希冀还给我。
我靠到他怀里拨弄他的金属袖扣,鼻端有他的淡淡烟草气息:“还差一个月呢。你……经常送人礼物?”
他伸了个懒腰:“你觉得是就是吧。”然后拍拍我的肩命令:“去把书桌的抽屉打开。”
是一份文件,我打开来看:“静园的房契?”
他还是那样靠坐着,显得有些疲累,但还是勉强地笑着:“我说过要还你一个静园,房契上是你们姐妹的名字,和当年你给我的一样。”
我随手把它又放进抽屉:“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他合上眼:“是,我的一切都与你分享,只要你钟意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去摘给你--不过你的呢?”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把头枕到他的膝上:“当然!我是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