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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的另一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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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没想到,爸妈会对丹他们有这样好的印象。

    爸后来跟我说:“这个就叫缘分!”

    也就是洋人说的命运。

    他告诉我:“很久之前,由于你所知道的那个原因,我们魏家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在这些变故中,我失去了父母、兄长、小弟,还有头生子,你妈妈也因此患上习惯性流产。你虽然是独子,但其实已经是我们第五个孩子,也是唯一保住了的孩子。”

    我这才有点明白了妈这样激动的原因。

    但……我说:“可这似乎应该是两回事吧!”

    爸也同意,“是两回事!”

    “但你看不出来吗?东平。”他说:“你妈一见丹他们,便被他们勾起所有的母性情怀,连我看到他们也有种异常亲切的感觉。你不也一样,几乎是初次见面便直觉地喜欢他们,想要亲近他们。这个,在华人的讲法里,便是缘分了!”

    他跟我道:“看样子,丹他们是注定要与你做兄弟,做我们家的儿子了!”

    为爸的这句话,我几乎没想欢呼三声。

    妈比我还急不可待,第二天便指挥成队的仆人到主屋的东首去整理房间,骚嚷一整日。

    我上学回来,便与她抗议,“干么搬来搬去?他们现在不挺好,正贴住我的房间。”

    妈的意思是“哪有主人睡客房的。”而且“那房间旧了,丹他们要开始新生活,怎可住旧屋?”

    但顺得哥心失嫂意,她忙了一天,却发现主屋东头成套的房间不足四个,而且我又说“若丹他们搬过来,那我也得搬过来。”

    一下子五个猴头可要如何安置。

    妈烦将起来,一个电话打给爸爸,叫他马上安排设计师和装修工人过来,她要把主屋的东首统统推掉重建,跟着又把家里一共五位管家中分出两男一女,叫他们来当监工,务必要叫工程在三周内完工。

    她还问我,“卧室的颜色要什么定?丹他们都喜欢什么呢?”一副急欲布置儿童房的样子。

    我几乎没要摇头,连一旁的女佣都偷笑。

    老妈兴奋得不象话,哪里象是得了四个十多岁的儿子,倒似一口气又生个四个婴儿。

    管家告诉我,一天下来,妈已与丹他们交手三百回。

    她急着要跟他们培养感情,丹他们则尚在初期适应中,目定口呆之余,一律拒绝,把她一推老远。而我那亲爱慈和耐性奇佳的妈妈真跟曾国藩写的打太平天国奏折一样——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千万别以为我妈那一套就是把全世界的美好都端出来塞给丹他们,再加上鼻涕眼泪拥抱之类的棒棒糖炸弹。没有人能比我这个得她生养快十四年的儿子更清楚她那套“培养感情”是怎么回事。

    我满怀期待地问管家:“丹他们反应如何?”

    他亦是一副忍笑的样子。

    “泰少爷和道格少爷头都给夫人搞晕了。”

    果然。

    我“哈”的一声笑出来。

    我家就属老妈的温情攻势最惊人。她要是火力全开,少有人招架得住的。左右邻居都晓得,再难搞的小孩到了妈面前也得服服帖帖,乖得跟安琪儿没两样,可爱得教人看了只想狠狠地亲两口。我小时侯曾偷偷叫她“儿必杀”,就是男女通杀百试百灵的意思。

    “不过,”管家又说:“丹少爷就完全不同,应对温文疏离条理分明,夫人对他完全没有办法,荣少爷又都朝丹少爷看齐,有点难弄呢!”他在我家服务已超过十年,晓得我妈对小孩的本事,故而语气有点担心。

    我却不这样想。

    道格和泰怎能跟丹和荣比,吃过的苦头虽然不少,但到底不及他们。丹和荣对“父母”这两字连最起码的概念都没有,妈的慈母情怀哪有那么容易可以打动他们的。

    我跟管家笑道:“等着瞧吧,再过几天就好了!妈的‘儿必杀’还没全套使将出来呢!”这位管家几乎等于看着我长大的,怎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至此,我心大定。

    有妈去缠着丹,保管教他连动脑筋想逃家的念头都没功夫。爸说的真不错,看来他们是注定要当我的兄弟了。

    在爸和我的强力督促之下,律师团成绩卓然。

    两周后,整套的司法程序已经基本理顺打通,丹他们的身世也有比较完整正确的版本,一切就绪。

    我发给他们每人一个文件袋,里头装着各人的身世。连同所有的政府官方文件摊在他们面前,与他们说:“只要你们想,随时可以成为魏家的一份子。”稍后,再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们想回家也可以。”

    这最后一句,是爸爸坚持的。

    因为一家之长——魏立峰先生说:“他们的生理年龄还没有成年,但他们的心理年龄早已独立,拥有足够的判断能力,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所要的。”

    他们可以留在我家当少爷,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去念书、或工作,再或者带一笔不需要归还或付利息的教育经费去开创自己的人生,甚至再回街头做混混都可以……一切由他们自己选择,家里可以为他们提供各种他们所能想象与他们无法想象的方便。

    道理上,我是接受爸爸的看法的。

    我不能把丹他们当成自己的“洋娃娃”,真要是如此,那跟从前那些试图控制他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而然感情上,我决不希望他们离开,天晓得,那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

    假如他们真的选择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庭里去,那我怎么办?

    爸安慰我,“不会的。”他很有信心:“他们一定会都留下。”

    爸认为:“以往现实待他们不公平,从没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但却教会他们把握机会的重要,那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种求生本能。人对未知都有本能的恐惧,他们决不会选择自己真实状况全然不晓的所谓亲人,只会选择至少有点熟悉且又能带给他们莫大机会的我们。”

    何况,再不然也有妈。

    无论表面看起来如何,实际上丹他们都是内心善良柔软的人,不会忍心让两周来对他们百般呵护爱怜的妈难过失望。

    爸爸觉得他这“软硬兼施”的主意可谓是万无一失,

    我可没那么乐观。

    他还没见过现实教会丹他们最重要有甚于“把握机会”的那一面。

    事情最初确如爸所预料的。

    这件事带给丹荣刀泰很大冲击。

    每个人都怔怔的瞪着那文件袋,仿佛那是只会突然咬他们一口的妖怪。

    很多年后,丹曾跟我坦言过当时的感觉。

    他与我说:“生平头一次,机会放在我的面前,我有了选择,却感到莫名的恐惧。”

    考虑一个星期,他仍无法做出抉择。

    荣是这样、泰和刀也一样。

    各有各的问题。

    荣说:“我活到这么大,几乎都没有想过这类大问题,这简直伤透我脑筋。”

    泰与刀的说法大同小异。

    他们回答中隐含的无措和警戒震惊了我那位慈和温柔的母亲。

    她问他们,“那么过去,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自然是逼着上,一切都没有选择。

    他们其实生存得与野生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为生存、为温饱、为了不挨打,只得这样走过来。

    妈其实是明知故问,只不过自己推敲出来的,与真切地从荣他们自己的口中,赤裸裸的直白听到,感觉又两样。

    她为他们的事背地里不晓得哭过多少次,但因为怕令他们以为这是同情怜悯,伤害到他们的自尊,至今在他们面前还从没掉下一滴眼泪,可这一次实在是心痛得忍不住,妈在荣他们面前泪如泉涌,根本无法掩饰。她哭着告诉他们:“不要再多想了,你们留下来,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这种慈母情怀立刻感动了有过妈妈的泰与刀,只余荣,

    自襁褓起便被扔在德…圣…拉琪尔斯门口的他与丹一样,对父母亲情实在没有认知,而他准备与他的老大看齐,事实上泰与刀也有这个意思。

    于是,妈来问丹。

    我们家是那种老式的房子,窗台宽且大,躲个把人全不是问题。

    我心急,便索性抢先一步,躲到窗帘后偷听他们说话。

    妈问:“丹,你可愿意留下?”

    丹一句云淡风清的“夫人,容我再想一想,可好?!”便教我妈不晓得如何继续下去。她没法可想,便把我祭出了来。

    问他:“你可是还记恨东平打你?”

    我人在窗帘后,一颗心吊得老高。

    听到丹问:“夫人,你为何这样想?”

    妈的回答简直要叫我哀号出来,她竟然跟丹说:“医生告诉我,你的伤处至今尚未完全愈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呵,那点小伤,”丹说:“不在话下。再说,他并没有错,荣他们不应嗑药,而我不应由他们去。”

    这话若只听字眼,我无疑应该松一口。可配上丹那副淡淡的无所谓口吻,我反倒希望他依然记恨我就好了。他真的这样不放在心上,走起来岂不是轻松无比,一点记挂都无?!

    幸好,妈不苯。

    她立刻改变策略,照着丹的口气,乘机诈癫纳福。

    “那么,留下来!与东平做兄弟,让他照顾你们。”

    “他照顾我们?”丹的语气有着折不扣的诧异。

    我在窗帘后暗暗心酸。

    难道他就认定我只会打人吗?

    然后听到妈跟丹解释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以后应当多多享受家庭温暖。”

    是啊,是啊!

    赶快答应妈妈。

    我发誓,日后一定与你们友爱,无论什么事都秉承“爱的教育”,再也不仗着自己功夫比你们好,肆意乱来。

    哪知,丹竟问妈:“夫人,什么是家庭温暖?”

    不,不,不。

    丹的问题并不是讽刺。

    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带着少许不经意泄露出来的困惑。

    窗帘后的我和窗帘前的妈统统张口结舌,不晓得要如何解释才好。

    片刻后,妈终于又流下泪来,喃喃的说:“可怜的孩子。”

    后来,丹曾对我说过,他才不觉得自己不晓得家庭温暖有什么地方可怜,象刀那样才可怜,看着深爱自己的母亲气绝,凶手又是自己的生父。

    妈败下阵来。

    既然有人扮白脸,那也就得有人来扮红脸。

    我在丹他们心目的形象已经糟糕透顶,哪还敢造次。妈又已没了办法,自然就得换爸上场。

    我和妈都寄希望于爸爸。

    这回,爸也不敢大意。

    书房里装有摄像探头,我与妈通过监视器可以看到他们谈话的所有经过。

    相比之下,丹与爸的谈话要直接现实主动得多。

    他指着那些装着自己和荣、泰、刀身世的文件袋,问爸爸,“先生,您这样帮我们,我们应该如何报答您,才合适?”

    “丹,请不要多心,自小,我就没有拒绝过东平,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虽然是事实,但我跟妈讲:“爸这么说,丹更不会信他,他肯相信这只是原因之一就不错了。”

    果然,丹点点头,跟我们家的大家长道:“先生,价钱是事先说明白的好!”他完全把这当成一桩委托来看。

    监视器上,我和妈看得分明。

    连爸爸都不由自主地暗暗皱眉。

    他后来由衷地与我感叹:“就算是从小经历磨难,以丹这点年纪,能够这样老练沉着、软硬不吃实属难得。”

    爸只得顺着丹的话头,摆出谈生意的架势。

    “好吧,我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

    丹微笑,“似乎每个人都希望我们留下来。”

    “我希望你们能够留在东平身边。”

    丹凝神细听。

    那认真的表情想来让我父母极为难过。

    彼时,爸硬着头皮与丹道:“我不希望让你们觉得这是种交易,不过你要是觉得它就是,我也无可奈何。魏家可以栽培你们出人头地,相对的请你们留下陪伴东平。”

    照字面的意思也就是希望他们成为我的伴从。

    但天晓得,这不是我们的本意,至少那不是我的本意。

    爸爸说出我的心声,“东平一直相当寂寞,他渴望有知心朋友已久。”可恨他的语气太似他在公司里与贸易商谈斤论两时的样子。

    “但,为什么是我们?”

    换了是我,我也会有丹这样的疑问。

    他们是孤儿,混混、杀手、没学识,没有教养,一般的好家庭躲他们都来不及,哪会有家长希望自己的子女整日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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