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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却突然闪过那最后一夜的狂欢,闪过他仿若呢喃般的耳语:好好照顾曼儿,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忘记我……
心中蓦然大恸:是这样么,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让我们离国?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我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往外奔,向着出宫的方向。
“表妹!”大表哥急急地叫住我,声音恳切,“留下来,表哥护你!”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如泣:“不,我要回去,守着曼儿,等他……”
青篱赶上来,含泪看了大表哥一眼,扶我离开。
车马辚辚,暗淡的苍穹下,大片大片的麦田如瑟瑟起伏的湖水,天地一片苍凉。我掩住眼,泪流满面。
半日行程,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苏国,刚回到母亲的寝处,便四下寻找曼儿,一连迭声地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母亲闻讯出门,嗔道:“去了这么多天,现在倒想起了?在你君父那儿玩呢。”
我脱力一般倒在院中的石几上,一阵阵地失神发呆。
母亲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道:“怎么了,你大舅母病情不好?”
我微微垂头,托住额,好久才道:“二舅母亲自照看她,还好。”
母亲轻轻地抚住我的肩,叹息一声:“天冷,进屋吧。”
我忍着流泪的冲动,勉强道:“有些累,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径自走进自己的寝室,把众人隔在门外。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昏昏的内室,如凝结了无数的夜色,绝望般沉沉地压在心头。近乎慌乱地翻出床头的玉箫,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那种灭顶的窒息感才稍稍松动一些,泪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想起那年,他从滕国回来,对我说:“滕君送了我一块好玉,我决定给婧做一支玉箫……”
“箫最能表达为夫的心意……”
“箫婧可以天天放在嘴边吹,配饰行么?”
……
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俱在眼前,而今箫在,婧也在,依然能在夕阳美好的傍晚为你吹奏,可四个月过去,你在哪里?
压抑的哽咽再也掩不住,丝丝缕缕溢出唇外,我捂着眼,几乎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的,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曼儿还是不见踪影。
莫名的恐慌再次袭来,我连忙向外喊人,青篱走过来,墙角幽幽的烛光下,她两眼红红,像刚刚哭过一般。我一怔,问道:“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青篱微微低着头,嗓子微哑,“君上说要留公子吃饭。”
思绪有些空茫,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去取些清水来。”
慢慢地敷着双眼,直到眼睛不那么干涩红肿了,我才整了整仪容去见君父。
路旁石砌的灯柱里透出摇曳的火光,如涟漪一般荡漾在平缓的路面上,到了君父的寝宫,我一眼便看到树下那个专注挖土的小小身影,旁边还有两个侍女相陪。
眼眶又开始湿润,我唤了一声:“曼儿!”
小男孩站起身来,却不像同龄的小孩子那样飞扑过来,而是不急不缓地站在那里,路出一个温温甜甜的笑。
我上前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瞬间滑落。
“娘亲,你去哪里了,曼曼想你。”小男孩软软地说道。
“娘亲也想曼儿,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曼儿了。”忍着波涌的泪水,我低声道。
“嗯。”小男孩乖乖应道。
悄然拭去颊边的泪水,我起身拉起曼儿,看向旁边侍女:“公子怎么在外面,君父呢?”
“君上在室内。”侍女似有不安,忙道,“奴婢这就去通禀。”
“你们两个陪着公子,公子的乳母呢?”我问另一个侍女。
侍女还未回答,旁边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君父和阿姆说话话呢。”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小脸:“曼儿应该叫外祖父……”
话音刚落,侍女便传话过来说让我们进去,我拉着曼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殿堂中,君父坐在雕花屏风前,红润的面庞溢满满足的光彩,他的下首,年青的乳母两颊微晕,低垂螓首,头发有几丝紊乱。
我心中略感异样,却无暇多想,默了片刻,缓缓地把萧国的事说于君父听。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分外吃力,到了后来,几乎难以为继。
君父满面诧然:“走了一趟娘家,竟出了这么倒运的事?”咳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乳母,出言安慰,“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即使回不去,在这里总有你们一口吃的。”
我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脸木木的,好久才道:“还请君父派人到萧国打听一下详情,并到周围的国家寻访一下,看萧君流落到了哪里。”
君父点头道:“这个不难,不过女儿,如果萧君无恙,三四个月足够他来到苏国看望你们了,现在还没有信息,你可要有准备。再说凭我女儿的容貌,何愁没有好归宿?莫要太过忧虑了。”
我像被人陡然迎面泼了一桶热猪油,又惊又痛又腻,颤抖着站起身,颤抖着说道:“那女儿就告辞了。”拉起曼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风迎面扑来,与黑夜撕咬,天地间一片匆促渺茫的“沙沙”声,原来又下雪了。
疏疏落落的雪被幽幽的灯光映照着,凄清惨淡,我微微颤抖着站在雪地里,如被暮色吞噬的一抹流离浅淡的影子,连声音都飘渺无依:“……先带公子去休息,告诉母亲,不要等我……”
乳母带着曼儿离去。
我浑浑噩噩往前走,风裹挟着雪不停地扑打在身上,钻入衣领,灌进口鼻,我恍若未觉,只一步一步挣扎着,机械麻木。
不知何时停下,不知何时醒来,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倒在花园中的一颗巨石旁,四周白雪如练。
青篱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我犹在喃喃:“为什么是雪,君上给我画的屏风上明明是梅花……下雪了,那寻找君上的人怎么赶路呢?”
青篱捂着嘴,痛哭失声。
☆、人质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处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歇下的,我跌入昏睡,犹如为抵御严寒沉入冬眠的动物一般,只有丝丝缕缕的风声如同呜咽纠缠到梦中。
病如期而至。
头痛,发热,浑身酸软,意志消沉,太医说,这是染了时疫,在这个季节很容易得这种病。
我连人也不见了,镇日里缠绵病榻,昏睡发呆。
春雪渐消,桐花初放,寻访的使者踏上征程,闲寂一冬的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君父很是忧愁,晋国靠不住了,除了该国的执政大臣过于贪婪,每次去都恨不能剥你一层皮,单就晋军新败、国内元气大伤这一项,无论你奉上多少财物,他也不会有心帮你对付狄人。
那投靠楚国?看看郑国的遭遇,想想晋国的距离,敢否?
或者干脆投靠狄人?且不说国人反对,光想想狄人的那些欺凌,心里就难免膈应。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难得的几次朝会吵成了一锅粥。
君父一边为难,一边得过且过,暗地里还不忘做两手准备。
席卷财物,逃亡他国的准备。
零零星星的消息传入耳内,我茫然一阵,惶然一阵,随即又意态萧索地安然了。
国君都不急,我急何用?
日子在养病和等待中缓慢度过,案上的花瓶内的桐花换成了桃花,桃花换成了槐花,转眼间四月已至,寻访的使者姗姗来归。
使者说,萧国已成了楚国的县,公子雍战死,萧君下落不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刚刚平静的湖面又遭遇飓风来袭,我胸中闷痛,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那公子雍的夫人和儿子呢?”
使者道:“已经随同家人逃到了宋国。”
我缓缓点头,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有寻找的希望,至少……
转而吩咐青篱:“去把护送我们来苏国的侍卫长叫来。”
侍卫长名邱岩,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听到我的话,坚定道:“岩愿意去寻找去君上。”
热流漫过胸臆,我眼眶微红:“如此,我和公子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必担心你的家人,我会定期派人前去照看。”
邱岩揖手:“谢谢夫人。”
初夏的黄昏,炊烟四起,晚霞灿然,而那些相依品箫的时光却再也不会复返,我微微抿着唇,满目忧伤,满心怆然。
邱岩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无声退下。
五月,消息传来,楚伐宋。
一直左右不定苏庭终于做出了决定,要与楚国结盟。
室内的插花换成了香叶,幽幽地溢满一室清香,我问青篱:“这是什么?”
青篱道:“核桃叶,奴婢见夫人无心赏花,就摘了这种香味浓厚的叶子,夫人如果喜欢,奴婢还可以给您做这种香味的点心。”
我想起她做的槐花小饼,微微一笑,随手摘了一片含在口中,任那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吟道:“菁菁香叶,无可为食。皎皎君子,无以为家。”
吟罢,想起什么,心中蓦然一痛。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慢小孩爬上了案几,小心翼翼地拿手里的东西往叶子上安,还扭头唤我:“娘亲,娘亲,你看。”
我看过去,原来是一只蝉蜕,静静地伏在绿叶间,霎时,让那丛香叶插瓶生动了许多。
青篱笑道:“这个倒有趣,公子真聪明,如果壳再小些就更好了。”
曼儿爬下案几奶声奶气道:“园子里还有呢,再去拿呀。”说着便来拉青篱,青篱看我,我微笑着点点头,两人手拉手说笑着地去了。
夕阳的余晖和着窗外的绿荫覆上窗屏,倚窗而立,竟恍然生出人在画中之感。
我刚犹豫着要不要翻看一下床头的竹简,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自母亲的寝处传来。
我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凝神听去,那压抑的哭声还夹着着断断续续的责骂:“……曼儿才三岁,你怎么狠得下心,当我们娘俩都死了?”
然后是君父模模糊糊的话语。
母亲的声音高起来,怒不可遏:“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当人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孩子当人质,你还是一国之君?老不死的天杀的,专会坑害没爹的孩子,呜你让我怎么给女儿说?”
心莫名地哆嗦起来,明明是五月的炎热天,却惊出一身冷汗。
就那样走到母亲的寝室,走到君父面前,不顾礼仪不看脸色,直直地问他:“你要让曼儿去当人质?”
镜子里,是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君父脸色很不好看:“这是楚国人的要求,小国怎敢拒绝?除非不要国家社稷了,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母亲哭着打断:“楚国人怎么会知道曼儿,都是那天杀臣子使的坏,还不是你纵容的!”
君父怒喝:“住口!”
母亲呜咽更甚。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抓住衣袖,看向君父:“母亲说得是,曼儿不过是外姓,就是要为人质,如果不是国君之子,也应该是宗族大夫或宗族大夫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曼儿。”
君父不耐地站起身:“寡人已经说过,这是楚国人的要求。”
寡人……。
一句寡人划出千山万壑,划出再也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望着眼前的人,绝望如泪翳溢满双眼:“……萧君处死了楚君的儿子公子丙,现在君父要把曼儿送到楚君面前,君父可曾想过曼儿的安危?”
君父愈发不耐:“不答应楚国人,苏国迟早要亡,国都亡了,还说什么安危不安危?”
何必奢望?所谓亲情,其实从很早我就知道,对君父而言,连一层薄纸都不如。可是内心深处总还有那么一缕牵绊,一丝企望,现在这缕牵绊终于被彻底斩断了,干脆利落,不留分毫。
没有悲伤,不再失望,除了荒芜,什么也没有。
我木然,半晌,缓缓地扯出一抹笑,是最后的决裂:“既然如此,女儿也不再多说。只是曼儿年幼,女儿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楚国,我会陪他一起去。”不看母亲泪涌的脸,径自盯着眼前的男人,“不过还请君父答应,给曼儿五十里封地,予以上大夫之职,既然担了宠爱公子曼之名,就把这个名坐实。”
既然只是利用,那么我至少要为我的曼儿谋取一条后路,至少让他有幸归来后能够丰衣足食。
君父看着我,脸绷得极紧:“好,寡人应你!”
变故突起,我彻夜未眠,前途未卜的惶然紧紧地盘踞心头,我无法呼吸,无法宣泄,只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支白玉箫,病态一般妄图从那熟悉的细腻凉滑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近乎落魄的质子之行,只有青篱和一个男仆跟随,连曼儿的乳母也被留下了。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君父对这位年轻女子的用心,才意识到“国君宠爱公子曼”背后可笑的真相。
可是我已经无力再争辩什么,薄拾行装,随着护送的车队,在苏国已经破败的城墙外,和母亲洒泪而别。
盛夏时节,草木葱茏,绵延的麦田透出丰收的希望,完全不同于初来时严冬的萧条。
可即便是天真无邪的曼儿,也仿佛感受到了这次出行的沉重,没有了来时的活泼,只安静地偎依在我的身旁。
前途漫漫,祸福无常,我心中突然闪过那名占梦师的断词:“……。梦境频繁变换,预示将来颠沛流离……”霎时,一种被命运击中的巨大悲怆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