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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一种魔法,让我在歌声中牵住了他的手,痴然凝望。
泪,潸然而下。
侍女在旁小声唤我:“夫人,夫人。”
我悄悄转过身,拭了拭眼泪,问道:“是谁在唱歌?”
侍女小心翼翼:“是前段时间大王赐给大人的郑国歌伶,”语气似有些异样,“夫人如果不喜欢。。。。。。可以让他休息。。。。。。”
我微微摇头:“不,他唱得很好。”
当晚没有见到屈荡,神经紧绷的我在疲惫中昏昏睡去,第二天侍女告诉我:“大人见夫人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今天一早就去军营了。”
我略松了口气:“那你家大人他昨晚到哪里休息了呢?”
侍女迟疑了一下:“书房。”
天气晴好,空气中弥漫着太阳的芬芳,我惦记着曼儿,很想去驿馆一趟,可是昨天才来,主人还未见到今天就匆匆出门终是不妥,我按捺住了自己。
望向窗外,我思绪飘忽,喃喃自语:“。。。。。。今天不唱歌了么?”
“歌伶病了,”侍女伶俐地接话,“夫人想让他献艺吗?”
我微微一顿:“不必。。。。。。请医生了吗?”
“没有,那人时不时地就病一病,大概他自己也习惯了,就没有麻烦人。”
我心中有些不适,眉头微蹙:“还是请个医生看一看的好,生病毁了嗓子,唱不了歌,也无法伺候你们家将军不是?”
侍女似有意外,裣衽道:“奴婢这就去通知家宰。”
一天里都在酝酿与此间主人见面的情景,都在斟酌自已的遣词用句,到了晚间,却又耐不住打熬早早睡去,次日被告知“大人睡在书房”时,我懊恼得几乎挠墙。
去花园散步,又听到了歌声,仿若月华升起,花盏含露欲泣,我沐浴在这样悲伤而深情的歌声中,又一次看到我的萧泽,不禁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样的歌声,不着一词,只有旋律,却透人肺腑,国色天香。
仿佛带了雪花的清芬之气,我回到住处,问侍女:“乐师的病好些了吗?”
侍女又是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称呼,还是因为我关心乐师的病,只道:“医生已经看过,现在他正在书房休息。”
我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可是这异样从何而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晚间见到了屈荡,我拿出酝酿已久的淡定裣衽行礼:“大人。”
屈荡抬了抬手,示意我入座,同时吩咐仆从上饭,对我道:“夫人在驿馆日久,公子曼可好些了?”
我道:“还好,劳大人挂念。”
屈荡道:“过两日就要家祭,我在军队忙,就有劳夫人了。”不待我回答,又道:“阿慧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夫人有宽仁之心,甚好。”
我愣了好久才恍悟到,他口中的“阿慧”就是指那唱歌少年,心中的异样感更浓。
沉闷的晚餐后,仆从把餐具撤下。
无论事先有多少次的心理建设,事到临头,还是紧张,还是僵硬。
烛火摇动,映上帐幔的阴影,如一团团乌云,他一身中衣,坐在榻上,平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僵着手指,慢慢地接下自己的外衣,如受死一般,闭目躺到榻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手指缓缓探上我的脊背,属于苍老男人的气息和抚摸,让我产生巨大的生理排斥,我紧紧地闭着唇,竭力逼自己忍耐。
他的手指徐徐向下,慢慢地抚向某一处,似带了一丝笑意:“夫人这里从没有人碰过吧,有兴趣试试?”
我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眼霍然张大,这已经不单是排斥的问题了,而是惊骇、惊恐,我紧紧地抓住床单,舍命一般喊道:“不!”
这一嗓子下来,连我自己都被吓住,他倒是挺平静,平静地收回自己的手,平静地转过身,声音是惯常的苍严冷淡:“好了,睡吧。”
似乎仅有的一点兴致也消失殆尽,不一会儿,沉沉的鼻息声起。
我在黑暗中大睁双眼,刚才那一幕的冲击还在体内激荡,厌恶和防备盖过了一切,我紧紧地拥着薄被,神经长时间地警醒着。
直到鸡鸣声起,直到身旁的男人开始起身,我才佯装闭上眼,任由他招来侍女伺候,穿衣出门。
这一日,我去了驿馆。
屈府开始忙碌起来,煮肉、备酒、清洗鼎器,阖府上下脚步匆匆,只有我冷眼旁观。
家祭之后,我便正式成为屈府的主妇,无法选择的身份,但未必就不需要。
至少为了我的曼儿。。。。。。
歌声依然会时不时地响起;像来自书房,又像出自是别院;有时又像从花园传来。。。。。。如随风飘落的蒲公英,随地芬芳。
秋天的月明净清凉,挂在晚霞渐落的天际,愈发显得哀婉凄清。
我在歌声中沉溺,不由自主地追寻,拒绝了侍女的跟随,迤逦来到一处别院。
很宽阔的院子,景象焕然一新。
有凸起的高丘,有深挖的沟壑,有蜿蜒的流水,还有纵横的草木,我诧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像微型的山川,更像放大的地图。
我在原地逡巡了许久,周围不见一个仆从,我恍然悟到:或许这就是书房?
一个颇有军事特色书房?
走进书房,光影凌乱,连带的,让人的神智也有些混沌迷离。沉重的喘息交错着奇异的低吟鼓进耳膜,我心中一跳,却像是被一曲邪恶的乐章蛊惑着,迟缓地,颤抖地,像揭开宿命的面纱一般,揭开眼前的帷幕。
修长的双腿直扑眼帘,黝黑的男人架着他,如奔袭战场的野兽,死命地撞击,帷幔上人影跃动,那两条腿,如迷乱的秸秆,摇曳不止。
靡靡的声响惊人心魄,强烈的视觉冲击中,我看到男人身下的人突然仰起头来,大声嘶喊,那声音,那本是国色天香的声音,充满了欢愉和痛苦,如同他的双目,不容错辨地钉进我的感官。
他!是他!瞽目少年!
我心胆俱颤,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悄然逃离,夜晚的风迎面扑来,我双腿颤抖,冷汗倏然滑落。
魂不守舍地回到寝室,侍女正在原地打转,看到我急道:“夫人去哪里了,晚膳都准备好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我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顿饭后,倍受刺激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我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原来老男人竟是男女通吃的?那这样前后门俱进的变异人种岂不是要我面临双面失身的危险?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登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实在无法淡定,次日我便去了驿馆,谁知刚到驿馆青篱便悲喜交集地告诉我:“太子来了,说楚王接纳了他的劝谏,取消了公子曼的质子身份,准许公子回家了。”
我嘴巴半张,呆在当地。
☆、别离
驿馆的厅堂,十岁的小太子握着三岁小慢孩的手,正教他写字,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勾画成一只小鸟的形状,把小男孩逗得“咯咯咯”的,写字的兴致大增。
“这就是楚国字的样子,好看吗?”小太子低头看着他,微微笑着,神情温和宠溺。
“好看。”小男孩笑,兴致勃勃地抓着笔。
这样和谐的一幕,落在我的眼中,让本就有些发呆的我着实又呆了一呆,迈进堂内的步伐便顿在那里。
“娘亲!”小男孩率先发现了我,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太子哥哥教我写字。”
“哥哥”两个字一出,我登时脸色都变了,紧走了两步,才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款款地向太子行礼致谢。
太子看了看旁边的曼儿,对我道:“公子曼不再是质子了,以后可以和夫人一起住在屈府,夫人有空的时候就带他来宫中玩耍,等他再大些,做太子侍读也是可以的。”
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沉默,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再次致谢。
楚君的诏书随后便到,我不明白,既然有诏书,太子大人何须亲自跑一趟,难道就为了看看我们家曼儿?还是他喜欢看我们为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致谢?
我应该满怀感激的,毕竟太子是个良善之人,他的善举不啻于一场雪中送炭。可是这份感激还未来得及成形便被另一种强烈的感情覆盖了。
分离!生生撕裂人心的骨肉分离之痛!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我已经嫁人了,我再也无法和曼儿一起回苏国了,清晰的感觉如同利刃划过肌肤,令人战栗的冰冷。
可是要把曼儿留在楚国?不!那不仅是对他父亲的背叛,对我感情的背叛,也是对他自己的背叛。我如何能让我的曼儿在长大之后天天面对那些让他亡国失父失母之人?
可是分离……又让人情何以堪?
我让人通知屈府,说要留下来陪伴曼儿,我要把最后的时间补偿给我的孩子,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曼儿的君父是个仁德君子,曼儿长大以后也要像他一样,”抚着小男孩软软地头发,我含泪微笑,“要有学问,懂礼仪,也要……坚强。”
“什么是坚强?”小男孩似懂非懂,抓住最后一个词问道。
“就是……娘亲不在身边也不要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外祖母的话,和青篱姨一起……等君父回来。”
“夫人。”青篱低低地叫了一声,流下泪来。
“那娘亲呢,娘亲要去哪里?”小男孩敏感地抓住我的袖子,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不安地问道。
只有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才会如此,我心如刀扎,把曼儿拥进怀中,眼眶湿润:“娘亲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可是曼儿要先到外祖母那里,不然君父就会找不到路,看不到我们。”
“君父也会迷路么?”小男孩疑惑。
“嗯。”我喉头哽咽,几乎难以为继,“所以曼儿要听话,先去等君父,等曼儿长大了,娘亲就去看你,好吗?”
小男孩似在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答道:“嗯,曼曼听话。”
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漫了出来。
艰难地思考了一日,我斟酌着写了一封信,交给青篱,道:“那个寻找君上的邱岩,我看他是个忠诚之人,如果有一日他回到了苏国,我想让他帮着打理公子的领地,这封信,你交给君父。”静了片刻,又道,“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在我心中,其实早如亲姐妹一般……公子,就拜托你了。”
青篱想要说话,可是话未出口,泪水又流了出来。
我隐忍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道:“邱岩未有妻室,且一表人才,如果青篱有意,就把这封信交给母亲,”从身上掏出另一封信给她,“到时,母亲会成全你们。”
青篱怔住,半晌,默默地低下头,把信接了过去。
我望向窗外,内心泛起痛楚的叹息,喃喃:“……一切,全在青篱……”
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暮色如黑色的蝶翼,轻轻地拢住了我们。
还未来得及通知苏国,苏使已经先一步到达,快得让人心生不悦,无由地让人觉得他们像是蝗虫,总在不期待的时候出现。
苏使道:“听闻楚王允许公子曼回家了,真是可喜可贺。正好臣下来楚国请求援兵,可以顺道护送公子回国。”
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住,我亦不出声,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
苏使微咳一声,道:“如果夫人不放心,可以让公子随屈大人的部队出发,下臣陪同。”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问道:“苏国遭狄人侵袭了?”
苏使点头:“正是,所以夫人想让公子回国,还请劝屈大人尽快发兵。”
我眉头微蹙,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公子现在回去岂不是很危险?”
苏使道:“只要一到苏国,公子就会被送进宫内和国君在一起,怎会有危险,公子又不上战场?何况楚军一到,狄人自会瓦解,如果夫人担心的是这个,大可放心。”
我道:“所以大夫来这里,只不过是想让我劝屈将军尽快发兵?”
苏使面不改色:“国事、家事本就密不可分。”
我几乎要冷笑了,却一点也笑不出,脑中一片片地空白,淡道:“如果我让公子留在楚国呢?”
苏使点头:“也可,只不过公子的肥美领地免不了要落入他人之手了,而楚国却没有相同的补偿。夫人可曾想过,以屈将军的年龄,儿子俱已成年,百年之后有没有夫人的落脚之地尚未可知,年幼的公子将如何立足?说到底,苏国才是根本呐,还请夫人三思。”
字字句句直击要害,我心神震颤,如懵了一般,久久无法成言。
“大夫的话我明白了,”良久,当我终于能够说得出话时,声音低哑道,“我会尽力。”
没有停留,我回了屈府,开始准备。
打探行程,吩咐厨下,而后沐浴更衣、精心梳妆。
夕阳如鱼鳞状的橘红色光芒在暮色间浮动,我站在堂外,正装相候,看到晚归的男人,款款迎了上去。
“夫人这是?”屈荡看看我,又看看堂内,表示不解。
我裣衽行礼:“苏己今日才知,要领兵解苏国之困的乃是大人,所以特备了一席酒宴,略表心意,大人请。”
屈荡表情平静,并没有一句言辞,径直走进堂内。
编钟悠悠响起,我挽起衣袖,亲为斟酒,双手捧杯:“这席酒一为感激大人解救母国之情,二来权当为大人践行,三是感谢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对苏己伺候不周的宽容。大人请满饮此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