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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墨匆匆赶来,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了呼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略略一怔,“二叔母听到画卜的事,想来看看,来不及通报夫人,抱歉。”
我没有说话,那妇人急急地扯住屈墨的袖子,喋喋道:“侬知道吾看到什么噢?吓死人!一只怪鸟抱着她像是要吃,不祥噢!”目光扫过我,意味复杂,“看来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侬的父亲……”
屈墨皱眉打断了她:“叔母,画师画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起子小人知道什么,既然叔母看不惯画师的画,侄儿还是送您老回去吧。”
话说得客气忍耐,可是话中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妇人有些恼怒,但看到屈墨不容分辩的架势,似乎更不愿意多待,气哼哼地走了。
自始至终,我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们。
事后我问青嫘:“那张帛画呢?”
青嫘道:“献给了楚国伟大的先祖祝融。”
我道:“火神他老人家用得可还欢快?”
青嫘道:“眨眼就成了灰。”
我点了点头。还以为会寻到命运的出口,谁知眼前却涌起更浓的迷雾,本以为会握住一缕阳光,而头顶却罩上更深的阴霾。
而且自此之后,我开始遭遇各式各样的访客。多半是些上了年纪的贵妇,话里话外套问画卜的事,并表现出对我婚姻经历的强烈热忱。
她们咂嘴叹息,状似同情,而目光却充满愉悦、庆幸以及高高在上。
对于她们的话,我总是让青嫘翻译一遍,然后用苏语回答后,再让青嫘翻译过去。
如此以来,最先受不了的是青嫘,背后对我道:“天呐,她们还有完没完,天天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接着抱怨,“夫人明明听得懂楚语,也能说雅言,还让我来回重复,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望着屋顶淡淡道:“就是这样的语言障碍也不能打消她们顽强的八卦精神,何况畅通交流?”
青嫘略懂。
再后,青嫘的翻译便开始粗糙,我的回答也时常笼统,常常出现驴唇不对马嘴的情况,渐渐的,这种内外夹攻的日子才慢慢终止。
由此,我发现了,原来我早已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原来我的痛苦挣扎只会为别人增添更有兴趣的谈资,原来除了语言、年龄的隔阂,我和那些贵妇之间的鸿沟早已无法逾越。
简而言之,作为话题人物,除了保持话题人物的疏离感外我别无选择。
雨声淅沥,天地间一片苍茫,青嫘为我斟了一碗糖姜茶便到廊下对着鸟儿吟唱。
我曾问青嫘:“你整天对着那只鹞唱些什么?”
青嫘道:“听说匠人对着砖瓦吟唱,砖瓦就会记录下他们的心愿,让房子长成他们心目中的模样。所以我对着鹞鹞唱歌,就是想让鹞鹞变成我们想要的信鸟。”
鹞鹞……她把那只凶鸟叫做鹞鹞。
我甚感叹息:“它是只鹞,到死都是只鹞,难道还能变成信鸽不成?”
青嫘略略思索:“那让它产的卵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我面无表情地提醒:“它是只雄鸟。”
青嫘:“那就让它找的伴侣产下的卵长成我们想要的模样。”
“……”这个世界太疯狂,我除了忧郁真是无话可说。
不过此后我倒是发现,青嫘把那只鸟放飞以后,过一段时间它还会回来,青嫘把我随手写的一小片帛放进信筒,它再回来时,信筒是空的。
青嫘异常兴奋,觉得她的信鸟计划已近成功。
我冷眼旁观。
在我的想象里,那片帛绫不过是它在树林里和其他雌鸟寻欢作乐时弄丢了,再不就是被它原先的主人接收了。信鸟云云,我早已不抱希望。
只有青嫘还在乐此不彼地做试验。
信筒填了又空,空了又填,如此几次不见回信后,青嫘终于相信,那些帛片不过像蒲公英的种子随意地洒在大地的哪个角落了。
吟唱还在继续。
帛片的内容却认真起来。
即使没有接收的那个人,我也愿让树林洒遍、清风拂过、溪流漂过,我对他的思念。
或许,我不应该再做什么卜测,无论未来如何,无论前途怎样,我都应该这样怀抱希望慢慢地等下去。
午后,雨水暂停,屈墨来访。
“今天,没有人来打扰夫人吧。”行礼过后,屈墨含笑问道。
室内昏暗,凤鸟座屏前的十五连枝铜灯闪着幽光,我有些懒散:“有一个,被我和青嫘打发走了。”
屈墨道:“本以为今天有雨,不会来人,就没让人专门谢客,想不到还是扰到了夫人。”
我道:“托你的福,我现在知道了自己在人们的口中是多么传奇,既然是传奇,我想我更应该保持传奇的孤独感。”
屈墨歉疚:“以前觉得夫人太过寂寞,所以想着让夫人多结交些女伴也好,没想到会伤害夫人。”
我微微抿唇,心中掠过讥诮的笑,多昂贵的结交,要以深挖自己的伤口为代价。
我道:“我不寂寞,而且作为你父亲的遗产,你没必要关怀我到这个程度。”
气氛有瞬间的静寂,某种隐然的张力暗浮其中。
过了一会,屈墨垂目:“夫人不是父亲的遗产,在墨的心中,夫人一直是墨的……家人。”
我应该感动吗,我想,可是内心却像结了一层痂,竟无丝毫波动的涟漪。
望着幽然而动的灯火,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份心意。”
他看着我,脸上重新浮起笑容:“这一次是墨的不是,墨想到一个将功补过的好办法。”我有些哭笑不得,刚要拒绝,屈墨道,“还是受了齐君的启发。”
听到“齐君”二字,我心中一动,闭了口,静待下文。
“听说齐君事母至孝,自齐君的父亲薨后,齐君不忍母亲日夜悲伤,便常常搜罗闾巷之中的奇闻趣事讲给母亲听,以博母亲一笑。墨也可以效仿他。”
闻言,我顿觉自己被雷轰了,这是把我当做他老娘的节奏啊,可这么大的儿子,我当真受不住啊。
我甚感荒诞无力。
屈墨兴致勃勃:“既然由齐国开始,墨就讲一则齐国最近发生的趣事。
据说,晋、鲁、卫、曹四国的使者到齐国聘问,不期而遇,然后一起朝见齐君。齐君打量着他们笑眯眯地说道:‘大夫们请暂回公馆,即容寡人明日设宴相待。’
回到后宫后,齐君笑个不停,他母亲萧太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欢笑至此,齐君道:‘晋、鲁、卫、曹四国各遣大夫来聘,这晋大夫呢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光看人;鲁大夫是个秃子,没有一根毛发;卫大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不平;曹大夫是个驼背,两眼瞧地。虽说凡人抱疾,五形四体不全者有之,但四人各占一样,又同时来到我国,堂上聚着一班鬼怪,岂不可笑?’”我想象着那个场面,不禁莞尔。
屈墨道:“萧太后好奇,便想看看,齐君笑着答应了。次日,齐君专门选了四个车夫去接使者。晋使眇,他的车夫便是个眇目;鲁使秃,他的车夫是个秃子;卫使跛,他的车夫是个跛脚;曹使驼,就用了一个驼背为他驾车。于是一幅奇景便出现了,车中两眇、两秃、双跛、双驼浩浩荡荡进了齐宫,行过后苑的崇台下,萧太后在台上的帷幕后看见,不觉大笑,左右见了无不掩口。”
我想象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又笑,屈墨双目闪闪:“晋大夫初见车夫眇目时,还以为是偶然,后来听到有女子的笑声,便有些起疑,待回到驿馆后,遣人一问,才知道遭了戏弄,不觉大怒,等听到笑他的人还很美貌时,更怒,怒得恨不能那一只眇目也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我等好意修聘,反被其辱,若不报此仇,捉了萧太后为质,我枉为丈夫!’于是和其他三国大夫聚于一处,歃血为盟,连齐君也不辞,星夜就回了国。更像是无脸见人。”
我笑道:“这个齐君真是出人意表,竟能想出这样的点子,确实让人捧腹。只是不该拿这样的国事玩笑。”
屈墨认真地看着我道:“能博在意的那人一笑,其实也未尝不可。”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声子,那个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姑娘声子,能有这样的夫君,算不算志同道合呢?两个人在一起,又会发生多少有趣的故事啊?
不禁含笑看向屈墨:“如果你再听到什么关于齐国的事,麻烦你讲给我听好吗?”
枝灯的流光在他眼中闪耀,屈墨笑道:“能取悦夫人,墨求之不得。”
☆、身世
整个冬天,我都畅游在齐国的故事里,那些史书上干巴巴的条文,被屈墨讲得迭宕起伏、妙趣横生,身处其间,如漫游在色彩斑斓的景致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醉神迷。
从齐国首任国君太公尚,到如今的国君无野,似乎每一朝每一代都有不得不听的故事。
又一个故事结束,我问屈墨:“在这些故事里面,你最喜欢哪个人物?”
屈墨道:“自然是齐桓公小白。”
我略略一愣,随即笑了:“噢,不意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第一任霸主,怎能不让热血青年热烈追捧呢?说起来小白公子有三宝:管仲、听话、运气好,不知道你最喜欢他哪一点?”
铜炉吐香,他在徐徐弥散的香烟中目光晶亮地望着我,像是忍笑:“这三宝中的‘管仲’墨是晓得,但这‘听话、运气好’该当何解?”
我缓缓饮了一口茶,娓娓解释:“听话,自然是指听管仲的话。说来小白其人也没见有什么雄才大略,倒是十分爱美色、爱享乐、爱财货,很具备当昏君的潜质。但他肯听话,竟能举国托付于管仲之手,这样难能的信任,是他称霸的关键。”
屈墨诚恳地点头:“嗯,有道理,那‘运气好’呢?”
我道:“不是你讲的吗?动乱之后,小白和小纠,呃,公子纠同时由国外拼命地往国内赶,争着去当国君。当时管仲还是公子纠的师傅,明明也算得上一个神射手,明明已经射中了小白,但小白就是没有死,而且还在第一时间赶到国都,提前占住了国君的位置。你说,可不就是运气好?”
屈墨笑起来,意味悠长:“嗯,确实好,不过,夫人总结得更好。如果让墨选,墨就选……听话。”
我有些意外,抬眼瞄他,善意地提醒:“那你在选择听话前,你最好还是先找一个管仲比较好。”
屈墨笑而不答,反问我:“那夫人呢,所有的人物中最喜欢哪一个?”
我捧着羽觞,做思索状:“唔,就是齐桓公第五个国君儿子的夫人的儿子的夫人。”
屈墨默默地掰了一会指头,抬头看我:“夫人是想说,您指的不过是,当今齐侯的夫人?”
我慢慢地含了一口水:“唔。”
屈墨挑眉:“墨记得自己并没有讲过这个人?”
我缓缓环顾四周:“讲了,只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唔,讲了这么久的齐国故事,差不多也够了,下一个就讲楚国故事吧。”
屈墨顿了顿,眉目蕴笑:“好,墨今晚就准备。”
我惊讶:“你讲故事前还特意准备?”
屈墨道:“自然,夫人的事,半分马虎不得。”
我默然,想起之前那些扣人心弦的精彩讲述,心中缓缓淌过一阵暖流,多么踏实体贴的青年,简直是我们家曼儿的扩充版。
楚国的故事,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暮春三月的上祀节,春光明媚,杨柳如烟,繁花似锦。
春水涣涣的云梦泽风光旖旎,处处是欢歌曼舞,笑语宴宴,田歌与布谷互答,踏春与幽会并存。这一日,是各国的传统节日,更是青年男女的狂欢盛日。
少女巧笑倩兮地站在他的面前:“看过水了吗?”
公子脸孔微红:“看过了。”
少女道:“再去看看呗。”
公子凝视着她,缓缓道:“好。”
少女欢快地牵起他的手,而他深深地凝望了她一会儿,把手中的芍药花□□她的鬓间。
他们在漫山遍野的黄花间尽情欢好,不过是一次两情相悦的露水姻缘,他却认定了她,告诉父亲,他不想再娶别国的公主,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而他的父亲竟也答应了他。
少女跟了他,直到此时她才知道,眼前的人竟是国君最宠爱的公子职。
而她,只是最普通的野人之女。
没有六礼,没有婚聘,他们之间甚至连最基本的盟誓都没有。可是他却自此不再娶别的女人,不纳姬妾,一心一意只守着她一人。
莫说是贵族子弟,就是在普通的士人当中,这种情形也令人侧目。
太子的夫人很嫉妒,公开声称,私奔之人,她绝不承认她是弟媳。
可那又怎样,他们依然恩爱幸福。
太子的夫人向太子挑唆:“你没有听说吗,国君想废了你立公子职。”
太子一把抓住她,阴沉地反问:“你听谁说的?”
太子商臣,人称蜂目豺声,残忍之人。听闻消息后,立即找自己的师傅商量。师傅道:“要想弄清消息是否确实,莫如设宴招待江芈而故意表示不敬,江芈性情急躁,到时一定会透露口风。”
江芈是楚王最宠爱的妹妹,商臣依言而行,果然激怒了江芈,江芈怒骂:“贱东西!难怪君王要杀掉你立职做太子!”
商臣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丝毫犹豫,商臣立即决定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