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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还会配上不同的表情。
流火炎炎,月末黄昏,碎金色的余晖像红金染料在天空静静流淌,我收到了来自景煜的第四封信:旆旌悠悠,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我凝眉沉思。
青嫘打量着我不同往常的表情,小心询问:“怎么了呢,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我道:“信上说,楚王和诸侯在一起狩猎,看来诸侯会盟已经开始了,为什么景大夫都不通知我面见楚王的事呢?”
不是说,苏君到来之前才是最好的时机么?
疑云如阴影在心中扩散。
没有猜疑太久,第五封信,如一道霹雳霹到我的面前:
苏君薨逝,国生变故,夫人之事暂缓,勿忧。
☆、怒火
第四十二章
君父薨了,公子岚回国还不到半年,他便匆匆忙忙地腾了位;去见了苏家的列祖列宗。这事,让我有点蒙。
纵观君父的一生,从年少时就经历宫廷政变,待身旁的一干兄弟、叔伯为争夺君位纷纷落马、陨落干净后,他便踏着一路枯骨走上苏君宝座,所以对那个位置着实爱惜得紧。哪怕是之前他最宠爱的小婶母夫人所生的、由他亲自指定的合法继任人太子哥表现出对那个位置的一点点急切,他也毫不容情把其消灭。
甚至连带的,把所有对这个位置有潜在威胁的其他公子都赶出了国门。
这样的君父,虽然不能和纳父妾、收儿媳、杀死至孝太子、驱逐无罪公子、甚至把自己的亲族都灭了个干净的晋献公那般突破人类界限的牛叉相比,但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这样的奇葩,居然在生命的最后表现得如此识趣,真真让人措手不及。
随着一封封密信传到屈府,苏国的变故也一点点地展现到了我的面前:苏君薨逝,公子岚继任君位并主持葬礼,正是举国不安之时,城门外突然杀出一道兵马,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和公子岚一起逃到楚国后来又辗转逃到晋国的公子暇。
是兄弟,也是政敌,此时出现,目的不言而喻。
想想宋萧那颇有古风的兄弟让位传统,再想想自家兄弟这般乌鸡眼的做派,让人想不心绞痛都难。
我不知道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惨烈,我知道的结果是,继任君位的兄长保住了君位,抢夺君位的兄长死在了城外。
湿冷的风扫过南楚大地,一夜之间,院中铺满落叶,我望着窗外阴沉沉地天气思绪茫茫,冬天这么快就来了,苏国丧事还在继续吧,只不过,又多了一桩。
移居侧室,换上衰絰,屏蔽乐器,减少膳食,我自觉地做着一个不能为父守丧的女子应做的一切,青嫘问我:“夫人,您很难过吗?”
难过吗?
在经过最初的震惊、沮丧、惶然后,我发现,那沉沉盘踞在心头的窒闷只不过是不能尽早回苏的失望,我惶惑了,很想挤出一点失父的悲伤,但努力了许久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欢乐不易得,连某种名目的悲伤也不易得。。。。。。
我有些自责,试图通过追忆追出一点慈父的痕迹、修补一下自己丧失的情怀,但追忆追得肠子都直了,也没有追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愈发惶惑,因为惶惑才更加一丝不苟地换居室、着素衣、减膳食。
我对青嫘说:“情怀无从修补,只好从礼仪上找补。”
彼时的青嫘和我一般穿起衣,肃起表情,饿起肚子,卓有成效地带起一片如丧考妣的气氛。
青嫘道:“我不记得我的父亲,可是因为母亲的念念不忘,我总是想着有一天真能见到我的父亲。”青嫘怔怔地望着我面前的燎炉,微微出神,“但见到又怎样呢?他早已忘记了我们,我也习惯了没有父亲,就是他真站到我面前,恐怕也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吧。”轻轻叹息,“可是听到他不在人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还是会难受,我可以像待陌生人那样待他,但他却不该像陌生人那样无知无觉地死掉。”
“死掉”两个字略有些切齿,我惊了一惊:“青嫘,你不会是我君父留在楚国的私生女吧,放心,如果是,我也不会歧视你的。”
青嫘像被踩到猫尾巴似的弹起来喵道:“夫人,您说什么呢?人家把自己的伤心事讲给您帮您找补,您怎么能乱开玩笑呢?”
我睨她一眼,说道:“我这儿有现成的干吗要通过你找补?”
青嫘默了默,下了结论:“夫人您不难过。”
我正了正容,淡淡:“也不怨恨。”
青嫘不说话了。
阴了数日的天空零零星星地飘起雪来,到了傍晚时分;地上、树上、屋顶稀稀落落地蒙上一层素白,恍然望去,好像回到北国故地。
忽然想起那个冬天,清晨醒来,满屋盛开的梅花,他带着一身清香走到我的面前,含笑问道:“夫人,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我闭上眼,忍过心底那波痛楚。
“既穿白衣,为何不穿哪件白裘?”
一道男声突兀地打破沉寂,我蓦然睁开眼睛,便看到那已回避已久的男人走进视线。
我怔了一怔,淡淡道:“是你,有事?”
他径自来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缓缓吟道:“焉得忘忧,言树之背,愿言思君,使我心痗。”
这首诗......我有些惘然。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面颊,我退开一步,回过神来:“不要再继续了,屈墨,府里人都长着眼睛;请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走,他紧紧地地跟在我的身后,口中道:“这里所有的人都被墨支开了,墨。。。。。。就是想看看夫人,没有别的。”
我充耳不闻;越走越快,他伸手要拉我,我刚踏上一层台阶,被他一拽;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我,腰一弯,就像那日蒙住我的双眼时一般,腾地把我抱起。
我惊住;用力推他,他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走进屋内才把我放下。
室内暮色浓郁,如阴翳笼上人的面容,我远远地避开他,正色道:“屈墨,够了,不要把事情变得无可挽回。”
他的身影如一脉朦胧的水影飘忽而张扬:“无可挽回?是怎样的无可挽回?”略微沉吟,似含了一缕淡淡的笑,“同归于尽?唔,也好。”
不待我回答,径直欺身过来,揽住我的腰,低头便吻。我一把挡住他,说道:“我不会和谁同归于尽,但会让他身败名裂、恶果尝尽。”
他低头看着我,疯魔了一般,只是微笑:“也好。”
不管不顾地吻上来,那般用力,辗转流连,吸吮啃噬,像是倾注了所有的痴迷热情,又像是要把我吞吃入腹。我紧紧地咬着牙,双拳紧握,把自己绷成一条将断的弦,无声抵抗。
他转而吻我的脸,吻我的眼,吻我的颈,我偏过头,压住一丝泪意:“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么我只能如实禀告楚王,要么另嫁他人,要么离开楚国。”
他怔住了,捧着我的脸,朦胧的暮色里,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漫上痛苦与不可置信:“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我声含苦涩:“反正都是不顾我的意愿,还不如落个洁净的名声。”
他的双肩都在颤抖,声音宛如悲泣:“为什么就不能爱墨,为什么?”
我落下泪来:“你会爱一个强迫你的人?”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像一节失去生命的枯木,深渊般的沉寂充溢在两个人之间,紧紧地缠住了人的心脏,残忍,窒息,却无可言传。
时间变得难以忍受的漫长,他终于动了动,慢慢地转过自己的身体,像艰难地转过一面巨大的石磨,声音嘶哑:“我明白了,对不起,是墨不对,墨不该操之过急。。。。。。只要夫人肯留下,墨愿意等,等多久都可以。”
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深处,我坍塌下来,慢慢地滑落在地,蒙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还夹着嘟嘟嚷嚷的抱怨:“不清不楚地拖住我这么久,到底存了什么心,难道想让我挨骂?”走上台阶;脚步一顿,“咦,怎么没有点灯?”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灯光漾起,青嫘的声音惊了一惊:“夫人,你怎么在这儿?”我一动未动,蜷缩在墙角;她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夫人?”
我缓缓抬起头来,灯光映在我的脸上,青嫘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夫人您怎么啦,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泪意,清晰而坚定:“告诉景大夫,请他尽快安排我觐见楚王。”
青嫘神色一凛:“是。”
曾经,我花了整整一个秋天的时间来酝酿面见楚王的说辞,来推敲面见到楚王时该用什么表情,可当我真的走进那气势恢宏、屋脊重重的楚宫,见到那雄霸中原的王者时,才发现,原来那之前的种种准备,都没有了落脚处。
面对楚君;我的所有的言辞都成了现场发挥,所有表情都化作流泪一种。
我对着楚王垂泪道:“先夫的尸骨在宋国已经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迎回,逝者无法回归故土享用祭祀,让生者也魂梦难安。如今国中又流传出许多谣言,让苏己愈发羞愧无地,请楚王允许去苏己亲自迎回先夫尸骨,否则苏己将真的再无颜面对世人,无颜面对屈家的列祖列宗。”
说罢,呜咽不已。
楚王叹道:“好了,夫人不要难过了,寡人允你就是。”
我流泪叩谢。
直到走出楚宫,我的心还怦怦急跳,双脚如踏在云彩上,做梦一般。
成功了,那沉沉压抑在心中数年的噩梦终于散去了,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故土,拥抱我的曼儿,等待我的萧泽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希望,它来得如此不易,又来得如此轻易,我整个人好像失重了一般,泪意汹涌。
青嫘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激动道:“成了?”
我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点头。
青嫘道:“我们这就通知景大夫。”
我又点头,迅速撕开一块帛绫,上书三个字:事谐矣。
看着信鹞一飞冲天,我的心仿佛也被带到了九霄云外。
景煜的信很快到达:已命苏人前来朝楚,静候佳音。
我把信握在胸前,久久不语。
最冷的月份过去,天气一点点回暖,明媚的阳光以优柔的姿态拂上檐瓦,连风似乎也柔软起来。
牵动万般心绪的书信再次抵达:苏使已至。
我心中一跳,无法抑制的雀跃在胸中蔓延,连视线都模糊了。
青嫘高兴得几乎失态,在房中转起了圈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没有准备的,不行,我得再好好检查检查。”
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飞扬的衣裾如流泻的风暴,他站在风雹中央径,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目中是无法形容的狂怒:“你要走!”他说,步步逼近,“你要走!”
☆、共死
意识缓缓醒转,我慢慢睁开眼睛,雪瀑般的光芒瞬间涌入视野,我眼睛一痛,下意识地蹙起眉,伸手挡住。
颈后传来闷痛,身下晃晃悠悠,如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水面上,我撑起身体,打量四周,眼前的景象瞬时让我呆在那里。
船!船舱!坐在船舱中的男人!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带着前所未有愤怒冲进我的院子,像一头被激狂的野兽,一把擒住我的手臂,发红的眼睛盯着我:“你要走!”不等青嫘上来阻拦,又是一句,“你要走!”手起刀落,我便无知无觉地晕倒在他的怀内。
我几乎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听到响动,屈墨转头看向我,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笑:“夫人醒了,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饮点儿水?”
……见识过他偏执疯狂的一面,此时的和煦温文便格外触目惊心。
我暗暗地握紧手指,力持镇定:“请问,这是何意?”手指划过船舱,又指向外面的河。
屈墨道:“夫人不满意墨送你的竹楼,墨只好重新整修,想让夫人去看看。”
“……”我面无表情,“所以就用这种抢掠劫持的方式?”
屈墨眼波微动,脸上现出一种貌似担忧的神情来:“墨弄痛了夫人?要不要紧,让墨看看。”
我:“……”
见他真要过来查看的架势,我连忙伸手止住,按捺住自己突突蹦跳的额角,平静了语气:“不必了,还请指教,那是你母亲的竹楼,我以前已经说过,修不修整随你的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屈墨的脸上缓缓漫上一层阴翳,语气肃穆:“当然有关系,那是我和夫人墓寝,自然要取得夫人的同意。”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睁得老大,声音颤如一缕风中的游丝,“墓……墓寝?”
屈墨神情淡漠,如远山一带脉脉的云烟,一字一句:“生无法共衾,死亦当同穴。”
“……”
河风穿舱而过,犹带着寒冬刺骨的冷意,我冷汗滴滴:“屈墨啊,屈墨,你听我说,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那个竹楼,它架在半空中,实在不适合做墓寝,你想,任谁都可以进去参观的地方,里面摆两具风干的尸体,多不雅观。何况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地方,她该有多伤心,当然,她最伤心的,是你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就那什么了……”
我目光殷殷,苦口婆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