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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蛮一直表现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园”上下,谁都明了他深爱着小蛮。
“住口!靖来了。”他低声提醒,虎视眈眈地眼睛堆满笑纹,望向由月洞内转出的高大男子。
织田靖一身金黄罩衫,阳刚霸气的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北条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数十载,竟然还会对这名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条叔!”织田靖热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么?派到‘都银台’的探子有消息传回?可有提到姊姊预备几时回‘立雪园?我去接她。”
“没有。”北条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马脚。抢白道:“小蛮得手后就先行离开了,三方原的驻兵曾在菩萨村发现她的行踪,据说是要绕道滨松,玩个把月再回来。你看,这是武田将军的信。”
“噢?”靖接过信封并不急着打开览阅,只轻轻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无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岭找猎,你去不去?”
“我──”
“他今儿个没空,天龙川的叛军还等着他去番讯呢。”
北条秀次完全不给宇治说话的机会,甚至连和靖单独处一下下也不行。
“是吗?”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强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隐入花叶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亲的手,悻然踅回寝室。
☆★☆★☆
一盏盏红色纱灯,于冷风中摇曳生姿。
“红榭艺院”最里间的雅室内,来了一名娇贵的客人──流川骏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来的目的只为了红牌优伶泷川雾云。这儿是许多人的避风港,可以买醉、可以听曲、也可以寻欢,一个不需设防的所在。
流川骏野端着温热的清酒,细细浅酌。他向来如此,无悲、无喜、不言、不笑,将自己隔绝于尘嚣之外,却又无奈地深陷其中。
透过隐现的帘幕能够清楚欣赏到泷川雾云极尽浪骚的歌舞。
因为他,她今晚特别用心,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君青眯。而他,却仿佛视若无睹,今夜他总是心不在焉,一个闪神,思绪便偷偷流窜,多半时候烦缠他的,竟是织田蛮的病情。
她死活关他什么事?
一个叫他大叔的白痴小刺客,既不风流亦不妩媚,不──她连美丽的边边都沾不上。一个不美丽诱人的女子,凭什么害他心怀牵挂?
用力把她赶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泷川雾云就是个活脱脱,如假包换的大美人,柔媚、妖娆又多金的她,才够格让他暂时忘却烦忧。
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女人仅存的一点可资利的价值。
舞毕,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是众多男人争宠的目标,从没哪个家伙抗拒得了她,然,对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给予职业性的慰藉,尽本分地取乐他们,直到遇见了流川骏野。
是他的绝然、孤傲和漠视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阔别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怀他刚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几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个差劲透的爱人,五百多个日子未曾稍来只字片语。她恨极,却也爱得更痴。
泷川雾云明白流川骏野只是利用她暂时麻痹自己,他不会为她驻足停留,也许这辈子,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掳获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视女人如蛇蝎,只愿轻尝浅酌,从不眷恋?不管她怎么明察暗访,甚至对宫崎彦那些愚忠派的手下威迫利诱,仍是无法知晓。
“流川大人,几时回来的?”她猫似的蜷缩到他身上,嗅闻那久违了却犹令她心旌悸动的体味。
他由着她,没有嫌弃也不表示欢迎,轻松消受美人恩。
泷川雾云钻进臂弯,滑向背脊,环腰搂住他,将粉腻的脸颊枕在他肩上,娇嗔地:
“这么久不见,想我吗?”两手不规矩地带着挑逗,探进罩衫中,摩挲他坚硬的肌肉。
想?她还没那份量。一个转瞬,脑海又浮现该死的人影──小蛮。
她还没死吧?听甲州大夫的口,她受了极重的风寒,严重伤及肺部,恐有性命之忧。
他必须为她的生死负责?不然为什么他会感到良心不安?错!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肯坦白招供,她是该受到惩罚。
如果她就此一命呜呼,也没什么好抱怨,至少他给了她十三年的寿命,算来她还是得感激他呢。
流川骏野扳过泷川雾云的脸,藉她抹去小蛮的影子。她的确风情万种,最重要的,她懂得取悦男人。
妈妈桑捻熄所有纱灯,只留下一盏给他们。
子夜了,席上的客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他会留在这儿过夜吧?泷川雾云手腕高超,放眼松城数百名艺妓,也只有她才做到。
妈妈桑打点完毕,遗走所有僮仆,会心地合上大门。
就在最后一刻,她惊见流川骏野拨开珠帘,冷然步出花厅,他的随从亦起身追随其后。
他撇下妖艳的泷川雾云走了?人家可是回绝了所有的宾客,他的专心伺候他一个,而他……
泷川雾云切齿含泪,从来只有别人疼宠逢仰她,她何曾受过这种冷落?自从她认识这个“似铁悍郎”,已不知捱过多少屈辱。她一迳委屈求全,只希望冀讨他欢心,怎知他一点也不领情。
她迸出狠戾的眼光,目视流川骏野一行人走出大门。哼!奋力一掌击向桌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她失去的,迟早有一天会全数要回来。
☆★☆★☆
织田靖明里是到黑犀岭打猎,实则趁众人安营露宿之际夜探“都银台”。
他若是连北条秀次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都信,那他就是超级大笨蛋。
普天之下,骗得了他,而且还经常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就只有他姊姊小蛮。
他们姊弟情深逾恒,她要到滨松玩个把月,竟会不告诉他一声?反常!
织田靖给踩扁都不信,其中必然另有文章。北条秀次不告诉他,他只好亲自一探究竟。
嘿!这“都银台”比起“立雪园”可毫不逊色,回廊、抚院、水榭、楼台……多得像个迷宫,每一处均是金碧辉煌,富贵逼人。
织田靖心想,若逐间寻找,纵使找到天亮也未必能发现小蛮,必须先捉个人来问。
不远处有间寝房灯光通明,侍女们进进出出颇为忙碌,过去看看。
“拿走!统统拿走!”
是个男人怒斥声。这个人铁定是个大角色,随便吼两句,惊得仆婢们纷纷退避。
织田靖轻轻搬开屋顶上的瓦片,朝内窥探。
是松蒲信岐。
他坐在流川健和的灵堂内做什么?边喝酒还边骂人,有意思。
“什么东西?!”他气呼呼地在棺木旁蹁方步,似乎在跟什么人呕气。“主公尸骨未寒,他就流连花街歌楼,是何居心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根本没把主公放在眼里,他的目的只为夺取‘都银台’,哪有心思去捉刺客。不行,我绝不让他如愿,必要时,就算拼死一搏,也在所不惜。”用力把一只青花瓷砸得稀巴烂以示决心。
“松蒲大人请息怒。”垂手躬立一旁的青衣男子忙向前劝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时候‘都银台’军心惶惶,正是大人收服人心的大好时机。流川骏野喜欢买醉寻欢便由他去,他越荒唐无度,越会惹得人心反背,届时流川吉都不把‘都银台’的大权交付你,恐怕也由不得他。”
说得也是,这么简直的道理他怎么没想到。
松蒲信岐嘉赏地瞟向他。
“但那王八蛋现在就紧抓着大权不放,那些狗娘养的东西,亏我平常待他们恩重如山,居然造反地全靠到他那边去,你说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笼络人心,期望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万万料想不到,流川骏野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他多年辛苦维系的局面。可恶!千刀万剁不足以消他尽头之恨。
“不会太久的,大家听他的,只因他是主公的亲弟弟,一时之间不好跟他反目,只要假以时日,发现他不是率领千军,攻城掠地,抵御外侮的料……”他奸邪地歪嘴一笑。“你想,他众叛亲离的日子还会远吗?”
说的也是,这点他怎么又没想到?
这阵子整个思绪都被流川骏野搞乱了,该杀的直娘贼!回来做什么?害他成天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着,妈的!他只带三个小喽罗而已,就飞扬拔扈,把他放在泥地上践踏,妈的!
真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三天三夜,再狠狠捅他个七八十刀,宣泄这股鸟气。
问题是他不敢。对!就是这股没种的瘪三心态,让他连自己也恨得牙痒痒。
他到底怕什么呢?实在说不上来。“都银台”有上万的武士,还打不过他们四个王八乌龟?他想了又想,气过一回又一回,给自己归纳出肯定的答案──是打不过。
他们不是王八乌龟是鬼魅。流川骏野更比青面獠牙还恐怖三分。
亏他笼络了三十年的人心,年纪比他多出一大截,吃过的盐巴比他咽过的白米多个几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他。恨哪!
突然过头,恶狠狠地瞪向青衣男人,令他脸色骤变。
“你懂流川骏野这个人?”他的问题十分突兀。
“不是很懂,但大凡是人总免不了──”
“不懂还说个屁!”他暴怒的脾气是来自对流川骏野深刻的认知。“流川骏野那么好对付,我还会留他到现在?”差一点就被他似是而非的论点把原本已经够乱的思绪弄得更加乱七八糟。
流川骏野如果不是带兵打仗的料,那世道上大概就没有人配为将军了。
他怕他,正是这个原因。他够冷、够强、够悍、也够狠。思及此,竟无端背脊冷凉,且沁寒入骨。
“我交待你去办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那个叫小蛮的丫头片子,应该熬不过今晚,等她一死,所有的罪过就会全推到她身上,流川骏野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吓?!屋顶上的织田靖闻言,胸口一窒,差点跌落下去。
他们指的小蛮应该就是姊姊吧?原本真如他所料,她没到滨松,也没如预期逃出“都银台”,而是命在旦夕。
天哪!北条叔为什么要骗他?罢了,此刻他没心思想这些,救人要紧。
他蹑足快速翻墙掠瓦,到了别馆后方,逮住一名侍女,问明小蛮的住处,一刻也不敢停留,旋即飞奔赶去。
第四章
是夜风吗?还是虫鸣?
流川骏野才宽衣躺下,陡地听见窗外一闪而过极细微的窸;窣;声。
是跫音。
他凝眉敛容,翩然若游龙越江,敏捷如豹地出窗台,夜幕中但见一名劲装打扮的大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雁落平沙似地穿堂越巷,直奔后别馆。
他想也不想,拔足追上去。
几个起落,已然追上夜行者,正待出言喝止,他居然跃进小蛮的卧房。
这男人会是谁?
流川骏野驻足于长廊下,有些犹豫,他做事绝少裹足不前,今儿个却是例外。
但只须臾的功夫,他便昂首阔步到门口,蛮横地闯进去。
“你?!”小蛮全身赤裸,只慵懒地披着一件袍子,乌黑柔亮似锦缎的秀发歪歪地梳拢在后头,双颊潮红,宛如……宛如……
她的样子令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你好得可真快。”冲过去一把扯掉她覆于腿下的被褥。
“啊!”小蛮骇然弯身遮住裸露的双足,一不小心身上的袍子竟倾落而下,那乳酪般雪凝的胸部、颈项和臂膀,登时一览无遗。
要命地魅惑着流川骏野。
她也有这等惑乱人心的时刻,是因为那个黑衣人?
他越瞧她越心猿意马越是勃然大怒,两耳嗡嗡作响,脑袋胀得快裂开来,浑然没留意到屋外一抹暗影,倏忽攀出园墙。
“把衣服给我穿好!”他的火气来复完全不可理喻。
小蛮秀眼悄然一闪,估量靖弟应已平安离去,这才挺直背脊,把袍子拉回原位。
“这儿是我的寝房,我喜欢光着身子睡觉不可以吗?”她声音很低很柔,尽是不再招惹他。
但她刻意压低身段也没用,他已是一头被惹毛的猛兽,正燃着他自己也无法明了的炽火。
“无耻!”挥掌拍向小蛮左边脸颊,打肿了她的脸,也打出一滩鲜血。
“为什么?”她打着冷颤,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在“都银台”不可以光着身子睡觉,否则就犯了滔天大罪?这巴掌打得她疼痛难抑,却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还有脸问?!”一定是他,那个夜行者干的好事。他丢下泷川雾云匆匆赶回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一幕。
“我是要问,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受了风寒后,她几乎成天躺在床上养病,若非她娘研制的独门秘方“九转碧玉丸”,她早没完蛋了。
这么多天,他从没来探望过她,一来就发狂似的赏她耳刮子,简直坏透了!
幸亏她早一步察觉有旁人赴近,及时催靖弟由窗台逃逸,否则以他火烈的躁性,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大开杀戒了。
以为她喜欢衣衫尽褪,任人窥视吗?不这样他怎么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靖弟又如何平安离去?但牺牲的是自己,与他何干?平白看了人家的身子还好意思发火,臭男子!
“那名黑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