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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捏住鼻梁,许久之后才轻叹地迈入病房。
“雷总!”罗秘书焦急叮咛。“小心应付!千万则答应他们的要求……”
“打扰了。”海棠一进病房,立即改以日语应对。
神阪小姐苍白地躺在雪色病床上,她的父亲崩溃地埋首双掌间,泣不成声,三位哥哥有的眼眶红肿、有的一脸凝滞、有的神色沉重。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雷先生?”三位兄长直接切入重点。
“你们希望我怎么处置?”
霎时病房内一片冷凝。
神阪家的人知道,是他们家的宝贝娇娃自己迷上雷海棠,跑到台湾倒追他而不小心遇到车祸,自作自受,这项意外与雷海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甚至在玲奈还未追来台北前就声明过对她没兴趣。但是……
“玲奈毕竟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也是我父亲最疼惜的宝贝。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替她完成心愿。”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娶她。”
海棠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数秒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娶她?”怎么会导出这种结论?
“就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偿。”神阪家的兄长语气中满含压迫性。“我们在日本请的法师说,唯有如此,才能达成她最后的愿望。”
“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补偿,我一定全力办到。不合理的部分,我无法苟同。”
“你什么意思?!”日方的气焰一拥而上。
“你们由哪一点判定她的心愿就是要我娶她?”
“我们已经说过,这是法师卜出的……”
“我问的不是什么法师的意见,而是她的个人意愿。”
“她当然愿意!光看她追着你跑的热忱,就足以证明!”
海棠皱眉。神阪玲奈爱玩,但还没爱玩到舍得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胡闹。这位被父兄过分溺爱的娇娇女,对任何新鲜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今天可以迷恋米老鼠,明天可以迷恋唐老鸭,她可以为了买到限量发行的造形芭比飞到美国,也可以为了参加偶像巨星的告别演唱会飞往澳洲。
她先前才公开发愿要献身给李奥纳多,随后却飞到台湾来说要和他谈场恋爱。
“你不愿意娶玲奈吗?雷先生。”神阪玲奈的父亲终于抬眼,红肿的双眼杀出一道阴寒冷光。
“如果你能确定她真的想嫁,我就娶。”他并不是个负不起责任的男人。
“她都已经成为植物人了,怎么给你明确的答复?!”
“所以就由你们几位兄长擅自作主,外加法师的胡言乱语,判定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我?”
“我们在嫁妆上绝不会亏待你。”这位父亲始终森寒着脸。
“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东西。”
“你要的就只是一个确定的答案?”玲奈的父亲怨毒地起身狠瞪。“好,我立刻请法师到台湾来,让他证明给你看!”
海棠厌恶得几乎反胃。
“能否请你采取更科学化的手段?”他近来已经受够了怪力乱神的狗屁歪理,不想再来个法师凑热闹。
“别轻视灵异的力量。”
海棠毫不理会这句话。“我们可以由神阪小姐的人格、性向、日记或人际网络上搜寻资料,解析出她内心可能有的渴望。只要找出合理的结论,我一定全力相助,帮她完成任何心愿。”就算得娶她也无妨。
反正什么人当他的妻子都行,植物人也没差。
“既然你要的只是个答案,何必干涉我们采取什么方式?”
“我要的是科学性的实证。”
“我看你要的是逃避责任,所以百般刁难。”
海棠握紧了拳头。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叫做百般刁难?
“我说过我不娶神阪小姐吗?我说过我不会负任何责任吗?我从一开始就声明得很清楚,我要的只是一个确实的证据而已,一个理性、客观、科学、符合逻辑的证据!”他气焰冷冽地逼近神阪一家人。“我说过我会全力协助,我提出了我们可以采取的方式,我诚心诚意站在这里尽一份根本与我无关的道义责任,而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响应?找个法师?!”
“你太小看法师的力量……”
“我不会小看,因为我根本不看!你们找完法师,是不是还要请个道士?要不要请和尚来诵经、请牧师来驱邪?我尊重信仰的力量,但我绝不接受任何迷信的作法!”
“雷海棠,你……”
“大哥!”兄弟两人连忙拉住大哥的攻势。
“雷先生,这世上除了科学之外,还存在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玲奈的父亲隐然动怒。
“那请用科学可以解释的方式来说服我吧。”
“你这混蛋!”大哥冲上去猛然出拳,啪的一声,不是打中海棠冷峻的脸,而是被海棠结实的大掌正面扣住,整只拳头被他轻松箝在掌中。
“我以为你们会用比较理性的态度和我谈判。”
“放手!”任凭精瘦的大哥如何挣扎,硬是抽不回被海棠稳稳箝住的拳头。
“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啊!”原本冲进来责骂的护士,突然惊恐地放声尖叫。
所有的人在视线顺势调往病床的剎那愣住了。
病床上已瘫成植物人的神阪玲奈竟突然挺身坐起,硬直而不自然的动作宛如僵尸,身上点滴与导管全都因此混乱纠缠,苍白的脸上撑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
狠狠瞪着雷海棠!
“玲奈!”
“你清醒了?玲奈!”
神阪家的人全激切地一拥而上。
“医生……快叫医生来!”护士惊骇地连忙按下床边紧急铃,这种清醒方式简直诡异。
“拎奈,爸爸一直都在为你诵经祈福,希望你康复,老天听到我的祈求了,袖真的听到了!”突来的奇迹令他忍不住抱住女儿放声痛哭。
“玲奈?”其中一名哥哥直觉她神情有异。“怎么了?”为何一直膛眼瞪着雷海棠?
海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确定他是否在神阪玲奈脸上看见一抹挑衅。
“玲奈?”她居然一把推开自己的父亲,看也不看他一眼。
“雷海棠,我说过会让你见识到本格格的能耐。”神阪玲奈霸气十足地扬起一边嘴角,直瞪海棠。
“玲奈?”神阪一家全莫名地担忧起来。“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她那句低语,除了错愕僵立原地的海棠。他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因为全场只有他懂得那古老的语言……
神阪玲奈说的是蒙古话,几乎失传的古式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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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京灵幻格格第三章
第三章
“你把神阪玲奈带回你老家去住了?!”大卓在电话的另一头狂吠。
“没,我带她到我的大厦来。”海棠凝视着趴在整片落地玻璃窗上眺望都会夜景的玲奈。
“神阪家的那票人居然会同意让你这么做?”
“当然不同意,可是他们没一个人敢违逆神阪玲奈的命令。”
“那群纵容过度的变态男人。”捧玲奈像捧尊菩萨似的。大卓轻咄。“玲奈公主的状况如何?还会说些奇怪的的语言吗?”
“她会说中文就已经是最诡异的怪事。”
神阪玲奈根本不懂的中文,在清醒之后突然变得流畅无比,日文反倒一个字也不会,完全忘记自己的母语。
但海棠记得,她在清醒时说的第一句,确实是蒙古话。
“海棠,我不管这位玲奈大小姐有多骄纵,都请你务必带她到医院做彻底检查,她这种长期昏迷后突然清醒的状况真的不对劲。”
“她的老哥、老爸明天一早就会带她去。”不可思议的是,她面对父兄的态度像是面对陌生人,完全不接受他们安排一名随身女佣的意见,也完全排斥他们任何劝诫。
“难得的几天休假,你居然糟蹋在担任公主保母的责任上,还得兼任人家父女间的中日文翻译员。”
“神阪先生说明天他自会另聘一名翻译,免得我从中……”浴室内传出的尖叫声令海棠一惊。“有空再谈,拜!”
他将电话一丢就火速飞往浴室。才刚清醒的病人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机能障碍,他不该放任她一人自由活动。
“怎么……”他冲往门口打开浴室的灯,就被里头怪异的景象楞住。
“这个电话筒……它……它居然……”
玲奈两手紧抓着打开的莲蓬头,强大的水劲猛烈地直冲她脸上。她像是搞不懂怎么回事似的,呆呆地任由水花狂乱地冲向自己,呛得她眼也睁不开、话也没法讲。
“你在干什么?”他不耐烦地关上水龙头。
她无法回神地瘫坐地上猛喘气,浑身湿漉地紧盯着手里抓的怪异电话筒。她在外蒙那家现代化的饭店看过这种会喷水的东西,可它是钉死在墙面上,不会动。这支晶黑光滑的电话筒却可以拿下来,水劲比她想象的还猛。
“原来这支电话筒不会跑出声音,而会跑出水。”
海棠一愣。她目前的精神状况究竟如何?不会真的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忘了吧?
“神阪小姐……”
“我跟你说过了,我叫铃儿。以你的平民身分,该称呼我为铃儿格格!”讲这么多遍了还搞不懂,真是笨。
海棠神色一沉,脸皮紧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我有妄想症的事,但我再次郑重声明,我一点也不喜欢有人拿这件事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他以为他是谁啊。“我说我就是你从外蒙带回来的那个倩女幽魂。怎么,你听不懂我说的汉语吗?还是你又想假装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这简直难以置信。以前那个纤弱娇嗲、动不动就装无辜卖可怜的神阪玲奈,竟会摆出一副狂妄挑衅的强势姿态。
“虽然未经他人同意,我不该动用这副躯体,但为了彻底给你个教训,也只好借一下这没了灵体的空壳了。”
“给我教训?”
“你,很不寻常。”她豪气地与他对立,眼中略带赞赏。“我死了这么多年,你是我碰到第一个完全不信邪的家伙,偏偏也是唯一听得见我的声音的男人。”
“啊。”他面无表情,也不带丝毫情绪。
“可是你实在不该做出如此冒犯灵异的事。我是个确实存在的亡魂,你也确实感受得到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聊聊、做个朋友,你却无礼地糟蹋我的一片好意。”
“嗯。”
“现在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不但可以让你看得见我,也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假装听不见我的声音。这就是身为鬼的尊严!”
“神阪小姐……”
“叫我铃儿格格!”她半吼道。“我只是借用这个人的躯体,可没借用她的身分。我不会做这种乘机占人便宜的事!”
“你的……”
“虽然我是三百年前的死人,我对你们现代科技生活却非常了解。只不过我一直待在蒙古,没到过这种城镇,才会对这儿的一切有些陌生,但我的适应力强得很!”她抓着莲蓬头,用力声明。
“如果你只是想为刚才被水柱冲昏的事找台阶下,你大可不必……”
她突然大声截断他的话语。“像我在跟着你的这几天就已经学习到更新的……的……那个什么逊……”
“信息。”
“对!信息!”这个词用得好,很有先进文明的味道。“我现在不但知道你那种孤零零的话筒叫大哥大,还知道送你上这层二十二楼高房子的东西叫电梯!”
“嗯。你献宝献够了吗?”
“差不多了。”先保留一手,别让他摸清她到底有多厉害,日后好使出绝招吓他个目瞪口呆,哈哈。
“那你可以去换衣服了吗?”
“我为什么要换衣服?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当她垂眼审视自己时,哇地一声猛然大叫,羞愤地将莲蓬头摔往他身上。“你不要脸!”
她一身才从医院穿回来的便服,在之前水花乱洒之下变成贴身半透明的第二层肌肤,曲线毕露。
“下流的家伙,你竟敢观望这么久才告诉我!”她双手环胸地极力嘶吼。
“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跟你说。”
“噢,谢谢你的好心提醒,真令我感动得要命!现在你又何必愣在那儿,还不快退下!”
海棠胸膛明显地起伏着,彷佛正咬牙忍着什么。
这里是谁的地盘?他又为什么再一次因无聊的愧疚感而干下蠢事,顺着她的意思让她跟进来住?
“如果你后悔住进我这儿的话,我可以替你联络你的父亲……”
“不,不要!我不要跟那些陌生人在一起,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他竟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
“你怕他们?”
“当然不是,我铃儿什么时候怕过人了!我只是……什么人都不认得地跟你到这儿来,就只认得你。再给我点时间适应,我铁定能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她眼中的戒惧却和傲慢的口气不相吻合。
“你真的什么人都不认得了?”
“你为什么老在怀疑我说的话?!”气死人也。“我们蒙古人最讲信用,这是从成吉思可汗起就代代流传的训诫。你怀疑我的话,就是污辱我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