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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低沉的雷鸣声,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然而我的哥哥依旧直盯着远方,纹丝不动。
那一刻我感到时间过得好慢,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足有一个小时。
“天完全黑了,哥哥终于醒了过来。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急切地说道:‘啊!
我有办法了。拜托你,拿着望远镜,把它反过来,把眼睛贴在大镜片的那边,从那
看我。’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你别问,照做就行了。’我一点
也不喜欢眼镜之类的东西,无论是望远镜还是显微镜,它们似乎都有魔力,能将远
处的东西变到眼跟前,还能将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变成大怪兽。因此我很少用哥哥的
宝贝望远镜看东西,正因为很少用它,我更觉得它魔力无边。再说当时天已晚了,
连人脸都看不真切,在这种时候,还要让我倒拿着望远镜,看站在冷清清的观音堂
里的哥哥,我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经不住哥哥一个劲儿地相求,没办法,
我只得照做。因为是反着看,所以离我只有七八米远的哥哥看起来离得很远,只有
两尺高。而且周围的景物都模糊了,只剩下哥哥小小的、穿着西服的身影凸现在镜
头中。哥哥好像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他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一尺高。紧接
着,连这个小小的身影也‘唆’地一下子消失了,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
“我害怕极了,猛地放下望远镜,一边大声叫着‘哥哥,‘哥哥’,一边向哥
哥消失的地方跑去。不知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寻找,就是不见哥哥的踪影。因为只
是一眨眼的功夫,所以按理说他走不远的。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你知道吗?我哥
哥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从那以后,我更加害怕望远镜之类的东西。我固执
地相信,无论如何不能把望远镜反过来看。它一反过来,就会发生不幸的事。你大
概也明白了,刚才你拿倒时,我为什么会那样了吧。
“我当时找了好久,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才往回走。当我再次经过那家放洋片的
摊前时,竟有了意外的发现。原来哥哥对那姑娘相思入骨,竟然借助望远镜的魔力,
把自己缩成和画中人同样的大小,进入到布贴画的世界里去了。于是我央求正打算
收摊的老板再放一遍吉祥寺的那一幕。果然,哥哥取代了吉三,正喜气洋洋地怀抱
着阿七姑娘。
“看到这一幕,我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为心满意足
的哥哥流下的喜悦的、幸福的泪。我对老板说,无论多高的价钱,我都要把这幅画
买下来(幸运的是,老板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我那穿着西服的哥哥已经替代了吉
三)。我飞快地跑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妈妈说了。你猜怎么着?爸爸妈妈竟
然都以为我疯了,根本不理睬我的‘胡说八道’。多奇怪呀!哈哈哈……”
老人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我竟然也嘿嘿地跟着笑了两声。
“人们也许根本不相信活人能变成布贴画。可是,我有有力的证据。我哥哥不
是从此之后就消失了吗?也许有人会说,他是离家出走了,但这绝对是瞎猜,是根
本不可能的事。最后,我终于从妈妈那儿要来了钱,从洋片老板手里买下了这幅画。
我带着这幅画,从箱根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镰仓,那是我为哥哥筹办的结婚旅行。每
当我乘坐火车时就会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当时我也是像今天这样,把画面对着窗外
挂着的。因为我想让哥哥和他的恋人,欣赏到窗外的景色。哥哥是多么幸福呀!而
这位姑娘拥有了哥哥的一片真心,心中一定也很甜美吧。他们一直如同新婚燕尔,
亲密无间,说不出的和睦幸福。
“那之后,父亲歇了东京的买卖,举家搬回了富山附近的老家,我一直和他住
在一起。一晃三十年都过去了,我一直想让哥哥看看东京发生的巨大变化。所以,
我这次又带着哥哥一起出来旅行了。
“可惜的是,你也看到了,尽管这姑娘栩栩如生,却依旧只是个手工制品,所
以她不曾有年龄的变化。而我哥哥虽然进入了画中,却仍旧无法阻挡岁月的流逝,
他终究是个有生命的人,所以会和我们一样渐渐衰老。瞧,当年才二十五岁的翩翩
少年如今也已是耄耋老者了。这对哥哥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呀。身边的女人依旧年
轻貌美,而自己却容颜衰老,青春不再,这多可怕呀!渐渐地,我发现哥哥的脸上
出现了悲伤的表情。他的苦闷已经持续多年了。每当我想到这里,都忍不住会对哥
哥表示深深的同情。”
老人神色黯然地凝望着画中的老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啰啰嗦嗦地给你讲了一大堆。你都听懂了吧。您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认为我
是个疯子。看来我没有白费口舌呀。哥哥他们想必也累了,而且听我在你面前讲了
这么多事情,也一定害羞极了。那么,现在就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块黑色的包袱布把画包了起来。不知是眼花还是别的缘故,
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画中人冲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这之后老人陷入了沉默,我也没再开口。火车依旧发出“哐当”、“哐当”沉
闷的声音,在黑暗中疾驰。
大约十分钟之后,火车的节奏慢了下来。车窗外,依稀可见两三盏照明灯在如
墨的黑夜中闪烁着。火车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间小站。站台上只有一个站务员孤
零零的身影。“那么,我先下车了,因为我打算在这儿的亲戚家过一宿。”
打完招呼,老人把画放入了包裹中,轻快地站起身,走出了车外。我透过车窗,
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瘦长身影,这背影多像画中老者的样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