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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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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慷慨,她也知道回报。 
她只想回家把南半球的汗骚味冲洗掉。 
正走向停车场,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可逮住了。” 
是林立虹。 
她打扮过了,刚健中带婀娜,诺芹从未自这个角度欣赏过她。 
“来,一齐去参加晚会。” 
“我有事。” 
“人是群居动物,也别太离群才好,来。” 
诺芹说:“我没打扮。” 
“天生丽质,不用脂粉。” 
“你看我白衬衫和牛仔裤——” 
林立虹已经把她拉上车。 
到底是她的编辑,也就是诺芹口中的二层主子,平日接触的是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放行,事情方便得多,否则,吵到老板面前,只有两败俱伤,总得给些面子。 
诺芹在车上补了口红。 
林立虹看她一眼:“行内数你最漂亮。” 
“是正式投票选举结果?” 
林立虹笑笑。 
“今日晚会有梅雁婵。” 
“呵,高手也赏面?” 
“全部杂牌军如何打仗?” 
“她好似不大理睬我们。” 
“人家很大方,既然出来了,一定谈笑甚欢。” 
“那叫涵养工夫。” 
许多行家已先到,看到诺芹,都迎上来。 
诺芹看到远处一张笑脸,连忙走过去招呼。 
“梅小姐。” 
“请坐。” 
前辈到底是前辈,气定神闲。 
诺芹冲口而出:“有人不公平批评我,我应怎么办?” 
梅雁婵一怔,随即笑道:“首先,必须声明一件事:我们的文字统统是全世界最好的,如不能传世,只是天无眼,所以,一切批评,均属恶意中伤。” 
诺芹没想到她会那么幽默,笑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 
“是,是,”诺芹说,“我的看法也一模一样。” 
梅雁婵说下去:“由他批评,由我写,二、三十年过去,依然故我,只觉毫无新意,什么媚俗啦,空洞啦,早已见惯见熟,到某日作品不再流行畅销,也就失去被批评的荣幸。” 
“啊。” 
“日子久了,你会习惯。” 
“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 
“出了名,已成公众人物,名焉公用,人家不需认识你。” 
“哗。” 
梅雁婵笑吟吟:“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岑诺芹不住说:“为我所殷切盼望。” 
“我可有解答你的问题?” 
“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受用不尽。”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 
大家连忙问:“什么事那样高兴?” 
梅雁婵立即顾左右而言他。 
诺芹暗暗佩服,将来,她做了前辈,也要这样落落大方,言无不尽。 
林立虹说得对,是有必要出来走走。从别人身上,总可学习,像同行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某人所作所为,我们统统不做,已经成功大半。 
诺芹还有问题,她轻轻对梅女士说:“我害怕天天交稿的专栏生涯。” 
“是怕辛苦的缘故?” 
“不,日日急就章,片刻编辑部催稿电话又来了。必须写满字数交功课,不能好好思想,妥善组织文字,写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文字,时间、精力,就这样被一个个专栏蚕食掉,匆匆忙忙,应付了差使,已无喘息机会。” 
前辈微笑,不发表意见。 
“很多时,慌忙间找不到题材,专栏便如写日记,一点尊严也无。” 
梅女士吁出一口气,算是答复。 
稍后,她们改变了话题。 
交际完毕,回到家中,发觉白衬衫上有点点红酒迹子,由此可知刚才十分尽兴。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6)   
公寓内静寂一片,诺芹甚觉寂寥。 
唉,小妹虚度了二十余个春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砰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交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还是少出去为妙,精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满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性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分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单,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二十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战,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考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逗笑了。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仿佛人定胜天,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揽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母论。” 
诺芹浑然忘掉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闲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寿命顶多只有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你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刻。”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发放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克扣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人后,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得势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7)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彷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子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拐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消息,终于解脱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呃——” 
“文笔与文思只不过是笔名,谁化名都一样,这叫做惯性阅读,制度取胜。” 
林立虹静下来。 
这鬼灵精永远有好主意。 
过片刻她问:“读者不会发觉吗?” 
“写得更好,便不会计较。”诺芹的答案有点狡猾。 
“有一度你们写得十分轰动。” 
“吵架而已,人人都会。” 
“咦,找几个人来骂街,岂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笔仗这回事呀。” 
“诺芹,这回是把你换下来,为什么这样高兴?” 
“终于可以静心创作了。” 
“不担心收入来源?” 
“做了这一行,早作最坏打算。” 
“这样豪气,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实不相瞒,那是我天生豁达的性格。” 
“羡煞旁人。” 
“那么,我请辞了。” 
“慢着,首先,我得同上头开会;再者,我还得去找适当人选。” 
诺芹微笑:“不难不难,很多人愿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才华很容易被发掘认同。” 
好话人人要听,林立虹心里想:岑诺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观察入微,恰到好处。 
“这几期,还是由你主持。” 
“那当然,义不容辞。” 
岑诺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回到家中,觉得应该向伙伴交待一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辞去信箱主持一职,特此通知。” 
讶异的回复很快来到:“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早告诉我?” 
“我也是仓卒间决定。”诺芹把经过说一次。 
“是。也只能那样做。” 
“我的底线早已超过,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戏了。” 
“那么,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与我共进退。”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8)   
“我完全自愿。” 
“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言重了,这一年我跟你学习颇多。” 
“对,我做的错事,你不做,已经成功一半。” 
“你真诙谐。” 
诺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机智。” 
“不过是街头智慧。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这道理我也懂,只是实践起来比较困难。” 
“别人也许做不到,文思,我对你有信心。” 
“我得向编辑部请辞。” 
“文思,我们再联络。” 
“一定。” 
“文思。”诺芹恋恋不舍,她怕没有公事,列文思就终止二人关系。 
“还有什么事?” 
诺芹不出声。 
列文思忽然说:“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诺芹微笑,关掉电脑。 
她伏在写字台上,一分惆怅,两分无奈。 
装得潇洒是一回事,心里当然不舍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诺芹跳起来,把刚才的电子邮件印出来再看一次。 
“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他早已知道她是谁。 
唏,两个人你虞我诈了这些时候,简直多余。 
诺芹哈哈大笑。 
读者来信:“我的女友变了心,我该怎么办?” 
文笔这样答:“赶快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对方要变心,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千万不要尝试任何不自爱的行为,稍后,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伴侣。” 
这标准答案同三十年前的信箱忠告一模一样,应该有人为都会的信箱文化做一个简介,写一本书,借此反映出社会民生心态。 
信箱主持人到底拯救了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几个读者真正接纳了主持人的忠告?还有,答案刊出来,起码已是个多月之后,又能否真正帮得上忙? 
全是谜团。 
“诺芹,我们这里下雪了。” 
诺芹以为是姐姐,却是列文思。 
“文思,你还未回答读者信。” 
“失恋慢慢会好,不劳你我操心。” 
“也许他伤心欲绝。” 
“要自杀的话早就成仁。” 
“过分理智有点残酷。” 
“你可要问候庭风?第一个雪季,她也许会害怕。” 
什么,连她有个姐姐叫岑庭风,移了民都知道,这人不简单。 
“诺芹,让我公开疑团,伍思本找我做主持人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将你的来龙去脉对我讲清楚。” 
伍思本是只狐狸。 
“你如果小气,一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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