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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天非凝重道:「怕是比和尚原至此处还要多上三五日。」
安鸿道:「战场之上多你我二人,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得再赴阆州一行!百姓既传言金兵已至,你我便在城周仔细搜索一番。」说到此处,见史天非面色疑惑,遂微微一笑道:「退金兵不能,抢马却是不难!」
史天非恍然道:「好!咱们走!」
*** *** *** ***
「好,咱们走!」
佟仲霍地起身,望着满身泥土,正大口喝水的十二,郑重一礼道:「重围已有六日,虽有山果野兽补充,军粮却也将尽了。十二兄弟,不想你真能在山中探出路来!有劳!」
十二尚未说话,陆小安在旁冷冷道:「此路通往何处?可是奈何桥么?」
佟仲皱眉,拦住欲怒的十二,问陆小安道:「陆队正,此话怎讲?十二独自一人,不辞劳苦,五日不眠不休探得往通阴平山砦小路路途,你可是信他不过么?」
陆小安将十二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对佟仲道:「金军众多,却只是围而不攻,我本已心疑。前日你在此处休息,我轮值在前守御。山下金营中有几名宋人来在军前,声言若是举军降金,门人十二又安然无恙,便可保我等万全。我记得十二走时,曾说过' 我门中暗记' 一语。我乡人又认出,那些宋人是谷道中劫营时,围在折合身边之人。敢问十二,这门是何门,那些宋人与你又有何阴谋?我军在谷道中一路急赶、从未耽搁,金军何以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未被围困之时,你声称按暗记行走,便可至小路路口,斥候所至之处却是断崖绝壁。此时又说有路可行,我怎知究竟通去哪里?又该如何信你?」
陆小安说话间声音渐冷,手也缓缓摸上刀柄。他身后十余人,皆是同村从军的汉子,见陆小安摸刀,也各自戒备。其余轮休军士虽是面面相觑,心内多半也都信了陆小安言语,把眼光聚在十二身上。
佟仲听过陆小安言语,心中也起了好大疑团。十二自忖此时说破孟门之事亦是无人相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佟仲面现犹疑,心急之下拉住他肘袖道:「佟大哥,我受折将军差遣,与安公子破金营、历万难方到和尚原,怎么连你也不信我么?」说到此处,又转头扬声对众军道:「安公子单剑守营门、挡住叛军之事,你们当中应有人亲眼所见,此刻都忘了么?那时我亦曾与刺杀吴经略那人缠斗,险被他杀死,你们也都不记得么?我若怀有对宋人不利之心的话,早就趁那时一剑杀了吴经略,众军溃散、入蜀门户大开,岂不好过如今只陷在此处几百兵马?」见众军中历那夜者与身边未历者交头接耳、疑惑不定,自己目的已达,遂转在佟仲耳边悄声道:「孟门确有其事,但折将军安公子全都知晓的。长云夫人就是我孟门之人,诸葛砦亦是我孟门的。如今孟门举砦同心、听折将军令抗金之事千真万确。孟门中人之间多有误会,却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佟大哥,带援军救砦为要,其他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待你见了折将军一问便知真伪」
佟仲举手止住十二,拉过一名亲厚军士,指十二问道:「他可是与安公子同来和尚原的?」
那军士点头答道:「是!救援军马临行时,安公子还特意将他喊到身旁嘱咐了一番的。平叛之事,亦是实情。」
佟仲颔首道:「好!陆队正,我信我家将军与安公子,故此亦信了十二兄弟!佟仲以项上人头为他及新探之路作保,山砦危急,请陆队正速沿新路救援!」
陆小安松握刀之手,踟蹰道:「不是我信不过佟兄,只是我麾下数百兄弟性命皆在我一念之间,故此不可大意。昨日,我已遣得力斥候沿着十二留下暗记去寻他。按道理,十二回程时,应该相遇同归。此时,却是杳无音讯,委实可疑」
十二打断,急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碰上你所说的斥候」
此时,一卒自山前奔来,大吼道:「陆队正,昨日那几人适才又来在军前,欲寻寻十二说话。我等依队正吩咐,称十二已死。那几人听后大哭而去,走时哭喊着什么王堂主之女、小师妹一类的言语。此后不久,金营中忽生骚动,前营拔营而去,后营接替围山,小路上似有援军开到,纷乱中却没有军兵顾着山上,我等可要趁此机会突围么?」
陆小安眼珠一转,正要说话,山后却又传来扰攘。定睛看去,乃是前日所遣斥候分众而来。斥候近前行礼道:「陆队正,属下随暗记寻去,多半日便出了山中,来在一条小路上。在路上行了一阵,认得是粮队往和尚原去时走过的。路上并无金军行进痕迹,特来回报。」
陆小安闻报,霍地转身,拔刀指十二怒道:「你往探通山砦去路,却直通到去和尚原山路。不过半日之途,却六日方归。山前金军前寨拔营,定是你与之串通,欲往此路前后夹击。你还有何话说?王堂主女,小师妹,你到底是谁?居然敢来我军中做金人细作?」
十二惶急辩道:「你的斥候寻错路途了!我探路时,先前错了方向,误撞出山。后又返回再探,这才找到回砦之路。我是女儿身不错,我父亦确是砦中堂主,可这与援军行路丝毫无关」
陆小安冷笑一声,打断道:「如此说,你便是承认了与金营中那几个宋人勾结,断我军退路!」言罢,一刀向着十二砍来。
十二无奈,只得拔刀相迎。佟仲在中间左拦右挡,意图将战团分开,但陆小安沙场历练出的刀法比十二厉害太多,局面遂渐渐变为二人联手敌陆。其余军士在旁,与佟陆二人亲厚的分别聚在一处,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陆小安以一敌二,渐失上风,虚晃一刀跳开道:「佟仲,事到如今,你仍信这细作么?」
佟仲将十二挡在身后,答道:「我信的是我家将军与云夫人!」
陆小安道:「此处八百同袍性命,眼见便被此细作断送,你可要分得轻重!」
佟仲道:「我家将军正在诸葛砦守御绝不会错!将军所守乃是入蜀阴平小路之要冲,守着的乃是所有蜀中百姓性命!」
陆小安长出口气道:「我断然不会为此谎言满口之人的一面之词而率军至未知之地,行不知真假之事!」
佟仲怒道:「十二你信不过,神箭营你信不过么?我家将军你亦信不过么?」见陆小安默而不语,长叹扬声道:「好!那你我便分道扬镳!信我箭营,愿与我共赴山砦,御金狗于入蜀要道者,过此处来!」
此言一出,兵丁半数皆凑在佟仲身后,多为吴玠麾下曾历富平之百战精兵。陆小安先遣了适才那报信军卒去山前聚拢军士,方沉重道:「神箭营指挥乃是府州折家的折翎,在凤翔时,杨队将曾对我言讲,府州折家降金已有年余。你等在军前,竟无半点耳闻么?」
佟仲闻言,面上青红交替,欲辩无言。身后众军之中,默默离去者有之,激愤喝问者有之,怒目唾弃者亦有之。待山前军回,随佟仲之人,仅剩百余。山前军中一弓手,自凤翔跟随陆小安直至此处,与数十箭手一同立于佟仲身后,问陆小安道:「陆队正,吴经略命你率军赴阴平山寨援护折指挥,莫非你竟要抗命么?临行时,吴经略曾训示,蜀中安危或就在我等一行,你忘记了么?你我在军,但听命抗敌,怎得如此多衡量?」
陆小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在他身后,一亲历了和尚原叛乱的刀牌冷哼一声道:「当官的皆是嘴上说的好听!百姓只是讨生活,管他治上是金是宋!曲端将军倒是心念百姓,张枢密又是怎么对他的?吴经略与张枢密交好,此次派我等去山砦,多半亦是张枢密之令。那蜀中安危,怕只是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的安危罢!」
陆小安闻言,心中念起于家乡避难时所经所历,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刚刚绕上心头的那丝顾虑尽数消失,转身向后扬声令道:「弃此山,随斥候抢出探得新路,回和尚原助吴经略抵御金兵!是非对错,吴经略自会分明!我总不能带同你等,依难辨真假之言,枉送性命!」说罢,抓了斥候,当先便行。
众军轰然应诺,不多时皆消失在林木深处不见。佟仲心中虽是坚信自家将军,却对眼前情势及方才陆小安言语仍存犹疑,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十二见状,往山前看了看,回身对佟仲跺脚甩手道:「罢了,说与你知!我生就女儿身,虽是自幼在孟门中,却并不在意什么家国大事,只是想和长公你家云夫人一样,寻一个如意郎君,两厢厮守。那日安公子单剑屠金营,真个英武无双。自那时起我便已喜欢上了他!此次在原上出发前,更是与他约了生死相守!就算是我会害众军,害箭营,害你家将军,总不会连自己心上人也害了去!我言已尽,跟不跟我走随你!」言罢,双颊绯红,只觉得心中脸上,火烧也似。既不敢看佟仲,亦不待他答话,自顾自往林中跑去。
第06章 殊途同归战沙场 山水相隔亲弟兄
佟仲一愣,想起自家将军与云夫人那等伉俪情深,着实令人艳羡。看看十二小女儿情态,心下微动。转念又记起她适才所言,暗自警醒,再不多思,招手带着身后近二百兵士紧紧跟在十二身后。行了约有半日,看看天色将晚,一直在前领路、不肯回头的十二倏地停步,垂头踟蹰了一会,回头来在佟仲面前,指一碎石垒就的记号,声若蚊呐般道:「佟大哥,此处便是我所说的岔路。我等往左行,再一日即可与归砦小路连通。陆队正他们,恐是自此往右,出山去了。」
佟仲闻言,心下大定。知十二窘迫,也不看她,将目光放在右边驳杂脚印上道:「有劳十二妹子!方才我与陆队正言辞颇激,皆无转圜,这才分队而行。如今我既见了妹子所说是实,便当遣人去寻陆队正。想必陆队正见了此处,亦可知妹子所言不虚。兵合一处,援护砦子之力也多些个。请妹子在随后路上多做暗记,使陆队正可循迹而来。哦,再烦请妹子就近帮兵马寻个略为宽敞的所在,我等歇宿连同等待陆队正回音。」
十二见他言行,知他对己回护,只不迭点头。佟仲遣了名军士循着陆小安人马脚印寻去,自带队随了十二去觅地为营。那名军士行到天黑歇息,隔天上路,午时未到,便撞见了陆队斥候,共来在军前。陆小安听罢军士来由,正蹙眉沉思间,探前斥候来报说,前方往和尚原小路上金军并未封锁路口,而是略略停顿后反着往和尚原去了。陆小安心更犹疑,正欲遣人再探,一名探后斥候疾奔而来,大声道:「陆队正,后路有大队人马追来,林木掩映,不知人数多少!」
陆小安闻报,忙令众军抢了有利地势,在林中设伏以待。追兵多叛军,贪功冒进,甫一接触便溃了一阵。虽是如此,却仍徘徊不退,只于金人监军之下轮流攻打,且时有增兵。陆小安一面凭箭手守住密林,一面广撒斥候侦测退路。守了一日,斥候俱回,皆报曰「南向和尚原之路金军稠密,难以去得;北向之途却是于路清靖」。陆小安见箭矢将尽,追兵日多,遂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出小路北行,往凤翔去投杨从义。
令既出,众军皆行,陆小安自带了一队兵马断后。山间本无路,敌我双方只靠着林木间的缝隙争斗穿行。陆小安所部乃是西军精锐,而追兵中叛军无战心、金人不擅山路亦不肯前,故此双方距离拉的越来越远。陆小安见久无追兵身影,正欲下令去赶早已退去的前军,忽林木中有两人飞身而来,大叫道:「贼子休走,还我师妹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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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休走,给爷爷纳命来!」
陆大安向天狂吼一声,一刀将面前金兵劈倒,身旁众军闻声亦皆随之大叫,猛虎出柙般向前冲突。攻砦金军只顾着举盾防弩箭,却不想一向只以弩箭防御的小小山砦竟敢启门杀出,淬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陆大安率收编叛军,借地势狂掠而下,直逼至金军营前不远。闻砦中鸣金,方耀武扬威而回。
金军来时,正值东路军搜山检海,抽调了许多西路主力。更兼恃孟门相助,并未曾料想此路有守御,将余下百战之士放在了和尚原下,故营中军士多非能战之人。乌鲁顿军于山中已有月余,不但攻砦事未得存进,反而死伤逾千,军心疲敝。此刻立在中军观瞧,见军马败状,登时脸色铁青。正欲遣军再战,忽闻营右一阵纷乱。放眼远望,只见帐幕火起、军乱马嘶,一小队白衣砦丁正往密林中撤去。金兵慌乱救火,无暇顾及,偶有追袭金兵,皆被砦丁弓箭射死。乌鲁大怒,吩咐左军救火,自带了亲兵上斜坡攻砦,却被砦左峰顶箭雨滚木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