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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皱着眉头睡觉。我轻轻的捏了下他的脸,觉得很有意思。有人说他长的很像我,这当然是胡说,这样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呢,何况这里的人也没有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当我听到这样的话时,我还是很高兴。想到这世间有一个人和我有着千丝万缕不可断绝的关系,我感到莫名的欣慰。
我给他找了一位健壮而干净的年轻乳娘,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想想,我发现她长的有点像我先前的一个侍女,那个侍女名叫玉秀,曾是我心爱的人。
这个名叫迎春的乳娘把兆儿喂的很胖,腿弯的肉都成了箍。我对此很满意。小孩子小时要胖胖的才好,我几乎能想象出兆儿再长大一些时的样子,一定会是个很结实很淘气的男孩。我对迎春一直都很和气,希望她会全心全意的疼爱兆儿,忘掉她自己的小孩。她对此表现的受宠若惊,可是她依然很怕我。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从别的宫人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什么话。皇宫是一个微缩的世界,我成了这个世界的魔王。
天气很快的转冷了,然而我并不畏惧这里的冬天。塞北的冬天要比这寒冷的多,我早已习惯了这个季节的气候,甚至当第一场雪降下来时,我还觉出一丝亲切。
宫内处处都生起了火炉,宫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缩在屋内,她们围着火盆,轻声的聊着天,苦的是廊下太监,他们没有机会躲起来取暖,站完一班后几乎要冻成冰人。
我的寝宫中很热,房间地下都挖了四通八达的烟道,地面都是暖的,我甚至可以在屋内穿着单衣,这就是皇宫的好处。当年我的平阳王府是一幢大石墙宅子,虽然墙厚门严,却没有这样精巧的机关。
兆儿一直被我留在寝宫中。迎春每天就是伺候他。他顽皮的要命,从来不肯安稳的呆一会儿,总是喜欢往床边爬,迎春怕他摔下来,所以就得一直看着他。
我只要是不头疼的话,就到兆儿屋中去看他。他认得我,一看到我就笑着伸出手向我咿咿呀呀的叫,这让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人这样子对我。我欢喜的抱着他,逗他玩,迎春站在一边,好奇的看我哄孩子。
可是当我觉得有一点不适的时候,我就会立刻回房。间歇的头痛会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理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太医们似乎不肯和我说实话,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得了疯病,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的反常表现了。
因为大雪,高欢的出征被迫延后了。整个冬天我都很少看到他。新年的时候,他也只来坐了坐,我当然不想念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看起来有点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去问他,原因还是宇文泰。
宇文泰的势力发展很快,上次没有把他消灭掉,结果他像野草一样,没有春风,也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
开春的时候,静兰死掉了。
普和宫很快被收拾出来,一个月后,我又成婚了,这次的皇后,是高欢的长女,高婉云。
当他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感到无比吃惊和荒谬:“你的权势已经够大了,又何必要做国丈?”
他悠闲的笑了笑,不回答。
“你怎么好意思做朕的岳父?”
他还是笑笑:“这次就不用大办了,差不多就可以。”
我瞟了他一眼:“你的女儿做朕的妻子,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贺拔静兰就是个例子。”
“你要和婉云生一位皇子。”
“恐怕朕是力不从心了。”我站起来,我俩之间的谈话各不相干,他说他的,我说我的。这样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下去了。
三月的时候,春暖花开,我与十三岁的高婉云成婚。
我只在典礼上见了她一面,此后我就没有再去找她。她自然也是住在普和宫。
这次婚姻似乎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我每日还是呆在寝宫,上午去看兆儿,下午吃药睡觉,傍晚的时候在宫中遛弯。
四月,高欢率大军出征讨伐叛贼宇文泰。大都督斛斯春留下来主持朝政。
高欢前脚刚走,后面斛斯春就来进宫向我问安。我很奇怪,对于我这个傀儡皇帝,是很少有权臣肯理会我的。我不明白他突然跑来是有什么用意。
他进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我刚刚服了药,正准备睡觉,衣服都解了一半了,突然有人来报说大都督来了。我一时无法,只好草草系了扣子,然后走到前殿。
我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命人宣他进殿。
一个武官打扮的高个子走进来跪下:“臣斛斯春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我的身子突然一歪,咚的一声磕到龙椅的扶手上。旁边的侍从慌忙过来扶起我,我昏昏沉沉的笑起来,耳边听到下面斛斯春的问话:“皇上怎么了?”
我伏在龙椅扶手上,控制不住的笑个不停。如果再这样笑下去的话,我一定会累死。
顾不上下面的那个什么都督了,我无力的向身边人扬了扬手,他们立刻将我连搀带抱的扶起来,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傍晚时我清醒过来。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我不禁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在臣子面前大失其态,恼的是那个什么春偏偏要下午来,正是我睡觉的时候。
然而羞恼也没有用。我派人去告诉那个什么春,以后不准下午进宫。
吃完晚饭,我正准备去看兆儿,皇后却派人给我捎了个口信儿,说请我晚上去普和宫吃点心。
我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第 7 章
一个半月后的上午,高婉云亲自来到了寝宫。那时天色尚早,我刚刚醒来。身边的侍女轻声的上来通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我怔了一会儿,不情愿的坐起来。旁边侍立的人过来开始为我更衣。洗漱完毕,我等不及传早膳,抓起桌上盘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我总是在这个时候饿的要命。
旁边人低声的提醒我:“皇上,皇后娘娘在外间等皇上好一阵子了。”
我一边嚼一边走了出去。
典礼的时候我只匆匆看了一眼高婉云,其实并不很记得她的模样,这次一看,原来还是个小女孩子的身量。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东张西望,看到我后,她连忙站了起来向我深深一礼:“臣妾问皇上安。”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然后命人倒茶。喝了一口热茶,我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高婉云打量的目光。
这宫里除了迎春,没有人敢这样直视我。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处之。倒是高婉云抿嘴一笑:“皇上,现在正是春光烂漫的时候,臣妾那里新制了一批精巧风筝,臣妾想邀皇上一起去放风筝,不知陛下可肯赏光。”
我纳闷的看着她,不知道这是谁教她的,小小年纪,也会主动来邀宠了。但是看她的脸,却是一丝谄媚的神情也无,笑的很是自然。
门外传来几声鸟叫,果然是春日正好呢。
我对下面的小女孩点点头:“你和朕一起用早膳吧,然后去放风筝。”
小女孩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站起来突兀的向我行了一个大礼:“谢皇上!”
吃过早饭,我命迎春抱着兆儿,随着我一同出了门。我们到了御花园后面的一块辽阔草地上,那里早有人准备好,看着地上摆好的一溜风筝,我突然想起了我初到这里的光景,那时我喜欢上了瑞华太妃,然后送了她一只鸟羽风筝。
高婉云挑了一个凤凰形状的风筝,笑着问我:“皇上,和臣妾放这只好不好?”
“你放吧,朕看着。”我边说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看别人放风筝怎么有趣呢?”
我无奈的答道:“朕没有力气和你跑来跑去。”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怎么会……”她娇纵的撅着嘴巴,后面的话却被我瞪了回去。这时身后的兆儿突然大哭起来,我扭过头大声问:“迎春!怎么了?”
迎春抱着兆儿小跑过来:“回皇上,是小皇子去摸风筝,结果被竹丝儿扎了下手,并没有什么事。”
我拉过兆儿的小手仔细看了看,只是食指上有个小红点,果然并未受伤。我把他接过来哄了半晌,他才住了声。他委屈的抽着鼻子,就要往我怀里拱,眼看着他满是涕泪的脸蛋就要结结实实的蹭到我的衣襟上,我连忙又把他送回给迎春。
忙完兆儿,我才发现,高婉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向远处望去,我看到她正扯着一个风筝迎风奔跑着。向她这样行动无度的皇后,应该也是大魏宫廷中的头一个了。
我坐在柔婉的春风中,想来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此时的日子虽然貌似平静,可是我总是隐隐的觉出有什么东西正向着倾颓的方向,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不了这许多,总之是想办法自保罢!
我坐在草地边的椅子上,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高婉云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皇上,您看到臣妾的凤凰了吗?”
我冷冷的斜睨着她:“高婉云,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她不解的看着我:“皇上在说什么啊?”
“是高欢要你和朕生下一位皇子吗?所以你才故作姿态的跑来邀朕同你来这里玩,是吗?”说完这话,我生出一种恶毒的快感,她是高欢的女儿,她身上流着那个权臣的血,羞辱她让我觉得十分满足。
她大大的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迎着她的目光,兴致盎然的观察着她的脸慢慢转红。
一颗泪划下她的面颊,我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她,走开。
这一路我走的很急,到了寝宫我匆匆的提前服下了药,然后上床躺下。不知为什么,刚才我突然觉出一种久违了的兴奋,过去就是这种兴奋促使我不停的杀人,然后沉迷于血腥的空气中不能自拔。为了压制住这种情绪,我得赶紧睡着。
没想到我刚刚有了睡意,门口的小太监便进来通报:“皇上,斛斯春大人觐见。”
我猛然坐起来,怒不可遏的大喊道:“不见!让他滚!朕要睡觉!”
门口起了一阵骚动,宫人和侍卫们拦着一个人,那人却满不在乎的高声问道:“皇上何故如此盛怒啊?难道臣又来错了时候吗?”
我赤脚下了床,大步走向门口:“王八蛋,你走!”后面的侍女们追着给我披上一件外袍,被我一把挥开。
那个人几下便推开了拦路的侍卫,径直走了进来,然后向我弯了弯腰:“臣斛斯春来给皇上问安。”
我歪着头,瞪着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高大男子,然后暴躁的抓起桌上的茶壶向他扔去。
他很灵活的偏了下身子,避开了茶壶。
我刚想扑上去,突然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眼前黑了一黑,我嗵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侍女们惊叫着过来扶我,我晕头晕脑的被她们安置到了床上。我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屋内的下人都不见了,只剩那个斛斯春,他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我坐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轻轻的哼了一声。
“臣冒犯陛下了。”他向我重重的磕了个头。
我无力的向他摆摆手:“斛斯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站起来走近:“陛下,臣是粗人,说话行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原谅。”
我叹了口气。
“皇上,高大人出征后,朝中暂由微臣处理朝政,然而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大政理应奉还给皇上才是啊。”
我冷笑了一声,又一个来说我是处于“春秋鼎盛之年”的,好像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个幼童,现在骤然间长大了一样。但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大政奉还,自然不会是高欢的意思,难道这个斛斯春是想趁高欢出征的机会来做点什么手脚吗?
或者说,他想成为我这个傀儡皇帝的主子,取代高欢?
我用手按着额角,无意识的对着斛斯春微笑起来。我怎么会相信你呢,你们这些骗子。
他却定定的看着我,好像呆住了一样。
过了半晌,他猛然站起来:“明日还请皇上早朝。要知道,宇文泰大军已经将高欢兵团与洛阳隔开,皇上若再无动作,恐怕都城危急!”
“哦?你是说——”我慢吞吞的问他:“高欢败了?”
“难道皇上还不知道?”
“朕怎么会知道呢?哪里会有人来告诉我外面的事情啊。”我重新躺回床上,向地上的人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斛斯春默默的又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离开了我的卧房。
我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头,在一片漆黑与憋闷中睡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中,毫无预兆的,宫内骤然开始混乱起来。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流言,说高欢大军一败涂地,作为副将的窦老将军已经在蒲坂阵亡。宇文泰叛军正向京城进军。
我对于中原的地理不是很了解,问了葛琛,他告诉我蒲坂若使当真失守了的话,那么高欢的军队势必会被宇文泰逼到商山,那么即使洛阳被攻,也无法及时赶来守城了。
“现在都城里还有多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