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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再响,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堵得很厉害,后视镜里只见得一望无尽歪歪扭扭的车流长龙似的有气无力地缓缓蠕动着,路边的站牌下,一堆人在等车,一个个冻瑟瑟的缩着脖子朝着公车驶来的方向望穿秋水,我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普通大众的生命有一半大概是消耗在等公交车上的。
隔了一会,柳果庆随手揿了揿音响,音乐流出来,是英文曲子,低沉沙质的女声,听上去很忧郁。
前车座的空调“咝咝”不止地往外吹着暖风,车内似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像是谁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他白天才载过谁?像他这样的男人,女人肯定是不会缺的,那么他今天忽然即兴地约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吃饭?
车窗外的车龙蠕动得似乎快了一点,慢慢地,车子挨近了一座天桥,柳果庆忽然利落地一转方向盘,车子拐上了旁边的高架引坡,我警觉地掉过面孔,问:“你要把我载到哪儿去?”来的时候可没走高架。
他温和地笑笑,嘲弄地答:“人肉市场。”
我不响,坐直身,猫一样警惕地瞪住他。
他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不无嘲弄地瞥瞥我,“咦,干瞪着我做啥?快准备好手机,一有风吹草动,赶紧打110呀。”他在讽刺我上次在希尔顿酒店的表现。
我挺着腰板,不响。
“身子挺得这么直,跟刘胡兰似的,累不累?”他继续嘲弄着。
“不关你的事。”
“小姑娘,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贞女烈女那一套是笑话了,知道吗?”
我冷笑笑,“笑好了,谁笑死了他自己置棺材。”
他不再做声,一心一意地扶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得子弹一样的飞射着。
我呆着脸看窗外。
车窗外,半封闭的高架道上空浮了一层淡淡的蛋黄色的氤霭气,两边的路灯在那氤霭深处模糊成桔黄色的巢状,在车窗外的半空中一巢一巢的往后飞着。
等我将来自己有了车,睡不着的夜晚,可以驶出去在高架上兜风,兜得倦了,带着一身的星光再回去睡,最好是那种有月亮的仲夏天的夜,甚至可以驶了去郊外,碾着一地的雪一样的月光,开了车窗,听任凉滑似水的夜风一蓬蓬地吹上脸来,该多惬意。
可是,(现在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部自己的私车?
那些有豪宅有香车的女人,她们(比如唐可德的奶娘陈薇,左右不过是一个拾话筒的,何德何能,配开宝马以及兼养小白脸?)到底为这个社会做过些什么?
说千道万,只靠一双手劳作(比如像我这种画铅笔画的)大概是永远翻不了身的,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社会价值分配体系亦根本不公平,说是社会越来越进步,但是贫富差异却越来越大,真搞不懂所谓社会越来越“进步”的坐标到底是什么。
是的,我是愤世嫉俗,有时候我甚至是恨这个社会的,同样是美女,为什么别的美女有的我没有?我没有爱(身心合一的至纯至洁的爱),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一无所有,难道就因为我品行太端正了,做人太一本正经了(二十岁余了还是一个雏)?
依此类推,社会岂不是真的已经“进步”到笑雏笑贫不笑娼了?那么,我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是不是已经太滞后了?
真叫人彷徨。
我暗暗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手掌里。
不知过去多久,我才抬起头来,因为车子已经下了高架停在了江苏路、宣化路路口(前面拐弯就是愚园路),我咽了咽喉,轻轻咳嗽了一下,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客气话总是要说的。
柳果庆转过脸,沉默地看了看我,一手摇下他那边的小半边车窗,一手点燃一枝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缓声道:“蔷薇……”
“嗯?”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怔了怔,不响,他的眼睛可真厉害,老男人,老江湖,火眼金睛。
“咱们至少还算朋友吧?说出来,或许轻松一点。”
我不响,沉默了半晌,踌躇地开了口:“我初恋的男朋友,前两天深更半夜的打电话来喜孜孜地告诉我他有儿子了……我的女朋友也怀孕了……我今天在公园里看见人家的小孩子粉雕玉琢似的,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彷徨……”
柳果庆不响,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半晌,温柔地说:“你现在需要一个怀抱,跟我回家吧?”
我怔了怔,踌躇了一下,问:“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老实说,你现在有老婆吗?”
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但是……不住在一起。”
第五章 彷徨(上)(5)
“为什么?”
“她是一个荷兰人,比我大十岁,已经五十二岁了,老了,没办法在一起了,我们已经分居多年了。”
“那为什么不离婚?”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当初我跟李爰爰离婚后,人很消极,那时候还在电影厂做导演,体制不好,也没什么钱,对前途也挺绝望的,一心想出国,正好碰上这个荷兰女人,交往了几个月就结婚了,结婚后就去了荷兰,做广告导演挣了点钱,回国后做股票挖了第一桶金,那时候股票好做,后来又做房地产,也挣了点钱,现在也做一点文化跟影视投资什么的,做人嘛,有时候总是要饮水思源的,荷兰人不愿意离婚,我也不能硬离伤她的心,所以,现在就这样分居僵在这里。”
我不响,心里想:男人没钱的时候是一副面孔,有钱的时候又是一副面孔(所以就算嫁给有潜力的穷男人,也一样的有危险,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跟我回家吧?”
我摇摇头,“NO!”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的,只是听听音乐、喝喝茶、说说话,或许可以帮你缓解一下心里的寂寞彷徨。”
我坚决地摇摇头,“NO!”
“为什么?你很讨厌我吗?”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是个人原则问题,我不跟有妇之夫玩的。”这种长期分居的有名无实的有妇之夫最可怕(又是老男人),没人管,尽可以肆无忌惮地玩与玩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以后不再见面了?”
我迟疑了一下,“我也没说不再见面……”
“这么说,你只是想吊住我免费陪你吃吃饭解解闷了?”
我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忍不住抬了抬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这一顿饭费,刚才的晚饭,咱们AA制好了。”说着,我摸手袋,掏出钱夹子,“三百块,正好一人一百五——”我数出两张一百块,放在他的车盘上,“还有五十块也就别找了,就当车费好了。”
“蔷薇,你有点不可理喻。”
我冷笑笑,“吃你一顿饭,不跟你回家吧,是蹭白食,AA制吧,又是不可理喻,怎么做人才能‘可理喻’?你倒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听了可别跳起来,像你这种小女人,二十四岁了,不对,过了年也虚二十五了吧,还是处女,一张白纸似的,一没有感情生活,二没有性爱生活,长此以往,要么会生锈呆掉,要么会变得尖酸刻薄张牙舞爪,你自己参照你自己的举止想想看。”
我一震,昏暗中只觉得自己的面颊一阵烧烫,我本能地一挺腰脊,伸手摸到车门的把手,“咔嗒”一下,一边推开车门,一边转过面孔,一字一顿地轻声地回击:“那么,柳先生,我也告诉你,我这个一没有感情生活二没有性爱生活的小女人宁愿坐在家里生锈呆掉,也不愿意被你种整天靠一顶棒球帽遮秃装嫩的老流氓染指。”真卑鄙,上次打击我为雏无人要,这次又打击我久雏则非锈即疯,摧毁我的自信对他有什么好处?
柳果庆不响,但是昏暗中亦看得出棒球帽下的面孔倏地变了色,夹着香烟的手指亦被烫了一下似地微微颤栗了一下。
我也顾不及欣赏敌人的表情,趁胜两只脚跨出去,摔上车门,昂着头,大踏步地朝前面的路口走去。
走出去百来米,转身拐上愚园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朝身后看了看,柳果庆的车仍然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昏黄模糊的夜色中,那一块白色的影子虚弱地趴在原地,仿佛一个忽然被抽空了元气的块状幽灵,再也动弹不得了。
妈的,真痛快,我一边朝前走,一边在心底冷笑。
我张牙舞爪?OK,就算我张牙舞爪好了,可是,既然除了年轻(青春),我一无所有(出来吃男人一顿饭也会受这么多侮辱,上次还差点失身),那么,必要的时候,为什么不举起它——这惟一的锐利(无价)的武器,毫不留情地(自卫地)掷出去?
第六章 彷徨(下)(1)
接下来的日子空得发慌。
立春之后,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暖融融的,天空亦越来越蓝越来越高,叫人忍不住地想出去走走,于是,每天下午我都到街上去瞎逛一圈,可是,看得中的东西往往都贵得要死,所以越兜越沮丧,可是不出去吧,又闷得饱死,真是矛盾得要死。
白天还好一点,最难挨的是夜晚,电视乏善可陈,要么看一点碟片,要么挂在网上(又无聊又费钱,拨号上网),屋子又小,除了四壁还是四壁,没有说话的人,熄了灯,即是又黑又冷又长的隧道似的夜。
寂寞,天罗地网的寂寞。
于是开始不可理喻地渴望回公司上班,虽然天不亮就得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虽然一天到晚亦不过是握牢一枝铅笔坐在那里苦挨,可是,至少闷的时候还可以与同事说两句笑话、听听那些上海女人背后嚼人是非,忍无可忍了还可以跟仇家撕破脸吵个痛快(甚至大打出手),我忽然有点明白了:许多人离不开工作,其实倒不一定只是为了生计(或名利)大事,日日有个固定熟悉的去处(在人堆里孵着)恐怕才是最主要的,一样是寂寞,坐在人堆里的寂寞与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寂寞,到底是不一样的。
掰着指头,后天就可以上班了,我居然有点高兴起来,仿佛小时候寒假过得不耐烦,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开学的日子,我把呢绒大衣、羽绒衣、皮风衣等下不得水的衣物统统送到“正章”去干洗了一遍,孩子气的实心实意地期待着新一年的职场生涯。
可是,这日傍晚,我刚吃过早晚饭正在刷牙,忽然接到小杨的电话,告知我:公司上班的日期推迟了,因为美国真的要打伊拉克了,美国议会已经默认通过了布什提交的747亿美元的首轮战争财政预算,美国各行各业都在紧缩开支,迪斯尼动画大片《美人鱼》的制作计划暂时搁浅了,老板在美国尚未接到新的片子,所以,我们不必去公司坐班了,去了也没活干。
我握住话筒差点没晕过去,“那……这个月的底薪还发不发了?”惊愕中,我想起来问。
“签了合同的人,每人发五百块,其余的人一分钱没有。陈蔷薇,你好像是有合同的吧?”
“我有合同,”我舔了舔满嘴的牙膏泡沫,不甘心地追问:“可是,公司什么时候能开工?”
“那就要看老板在美国什么时候接到新片源了呀,如果撑到下个月还接不到新片,恐怕就要彻底歇业了。”小杨似乎多少有点不耐烦的,大概已经太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停了停,又说:“就算下个月能接到新片子,恐怕公司这次也要裁人了,最近动画这行有点越来越不景气了,公司里头很多上海人已经在着手改行了。”
我听得一阵惊惶,“是吗?”
“放心,如果外面有什么活,我会介绍分一点给你的。”小杨安慰我,大概听我的语气太过惊惶不安。
“谢谢你,小杨,”我多少有点感激的(上海人里头他还算是好的),想到以前动辄就坏脾气地拉下脸待他,多少有点后悔起来,“有空出来喝茶吃饭,我请你。”
“行,有空出来吃饭喝茶,我还要通知其他人,再联系吧。”小杨说完,挂了电话。
我一手抓着牙刷,一手握着听筒,怔怔地听着里面的“嘟……”音,一时只觉得不知所措。
上帝,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没有工作,长长的日与夜如何打发?
或者我可以去买些颜料与画布回来画一点油画,一可以打发(消磨)时间,二可以拿到画廊去待售,就算画卖不掉,温习温习画技,修修身养养性,也是好的。可是,一个歇业的(似乎没什么艺术天份的)人,躲在家里“玩艺术”,是不是太奢侈了?好一点的颜料、画布、画框,哪一样不是花钱的祖宗?
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电话忽然又响了,我又恁地一震,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探过去看看号码,54打头的,好像是梅陇那边的,犹豫了一下,我取起听筒,“喂?”
“喂,陈蔷薇,我呀——”那边传来一把清脆活泼的女声,原来是武小乐,“小杨给你打过电话了?”她开门见山地问。
“嗯,打过了。”我说。
“他们都说这次可能要散伙了,这下子死定了。”小乐的声音听上去比我还要沮丧似的。
“没那么惨吧,老板一接到新片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