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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就行了,我还有点事。”我说。
柳果庆隔着墨镜看看我,犹豫了一下,问:“你是要去那间衣服铺子吗?又没生意,去了也不过是干坐着。”
我蓦地一愕,问:“除了阿娣,你到底还派了多少人盯梢我?”这么说,他似一直在跟踪我?
他摇摇头,“不,我没有派谁盯梢你,我只是叫人去你们的铺子买过三十条裤子。”
“什么……那些裤子是你叫人买去的?那么多女裤你买了去干什么?”我惊愕地问。
他淡淡地笑笑,不响。
我怔怔地看着他(墨镜后面的他),为了那些裤子,小乐恨不得抱着《圣经》日夜跪倒在基督教的十字架前,原来“上帝”就在我眼前,近在咫尺。
半晌,我自嘲而悲哀地嗫嚅地笑笑,“那些裤子,我还以为真的是武小乐天天向上帝祈祷的结果呢……”
“你还是要下车?”
我点点头,“是的,我还是要到铺子里去看看。”那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吧,”柳果庆点点头,一边自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递给我,“我不能约束你什么,这里有一张信用卡,你先摆在身边,密码是四位数,你的生日。”
我摇摇头,“不,我不想要你的钱。”
“你可以不用里面的一分钱,但是放在身边至少可以备不时之需,SARS还在天天死人,大家都不敢出来,你们的生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起来的。”
我仍摇摇头,“不,我不想拿你的钱,我最近打算信上帝,我要重新做一个纯洁的人。”
他笑笑,温和地看看我,“好,一个人有信仰总是好的,只是这阵子,又是‘非典’又是美伊战争的,上帝太忙了,不可能照顾到他每一个子民的,所以他先派了我来照顾你……”他一边说,一边探过身子来,自作主张地将那张金色的卡片塞到我的牛仔裤口袋里,“至于纯洁,你放心,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的。”
我没再响,也没反抗,今天从见面到现在(是他在弄堂口接我去的拘留所),他只字未提叫我搬到莲花路公寓去的事,但是却一直在扮演仁至义尽的角色,为什么?
“好了,有什么事,包括——那什么唐可德的事,需要帮忙,你尽管跟我说。”说着,他探过身来替我开了车门,“你去吧——”
我无话可说,默默地下了车,摔上车门,径直逆向走上行人道。
我沿着淮海路朝西走了十几米,然后穿过马路,拐入市场,走到铺子里去。
小乐一看见我,即喜孜孜地说:“今天有人来把店里的四十件T恤衫都买走了。”
我在椅子上坐下去,淡淡地应了她一句:“是吗?”
“怎么,你不觉得兴奋吗?”
我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捧着的砖头般厚的《圣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上帝这么眷顾我们,你明天早上跟我去教堂做礼拜吧?”
“明天我可能有事。”
“哎呀,有什么事你可以下午去嘛!”小乐有些不悦的,似乎怪我主次不分。
我有点抱歉地看看她,“我真的有事,等下我就要走的,”停了停,我又问:“今天来买T恤衫的跟上次来买裤子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上次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今天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
我一愕,“四十岁的女人?长得好看吗?长发还是短发?”会不会是阿娣?
“谈不上好不好看,短头发,长相一般,普通的家庭妇女,咦,你问这个干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跑了来一口气买上四十件T恤?”那么多T恤与女裤,他派人买了去做什么用(或者如何处置)?
第十四章 摇摆(4)
小乐微笑地看看我,“哎呀,上帝创造了万物,世上的事无奇不有,管那么多干吗?重要的是,现在上帝爱我们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中的《圣经》。
“上帝爱我们……”我苦笑笑,几乎即要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是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戳穿她的好梦,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尚能有一点梦、一点希望,是多么的奢侈,或许真的是上帝派了柳果庆来“眷顾”我们也说不定的,姑且先这么得过且过吧。
沉默了片刻,我想起来问:“你打过电话给小蒋了吗?”
“打过。”
“她化疗得怎么样了?”
“好像吃饭的时候没以前吐得厉害了,看来我们的祷告还是有点作用的。”
我抬了抬眉,想问:一开始化疗反应肯定强烈,化上几天,自然会慢慢习惯一点,这与祷告有必然联系吗?但是我没响,我必须学会适当管牢自己的嘴巴(以前我运气不好,一半就是因为嘴巴太直),我看看四壁的成衣架子,似乎有点空下来了,“要不要再去进一点货?”我问。
小乐诧异地看看我,“这个时候进货卖给谁?能把积压的存货卖掉一点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我不响。
“你等钱用吗?要等的话,先从店里支两千块好了。”
我摇摇头,“算了,我还可以撑一下,账上的钱还是留着生意好起来后进货用吧。”
小乐沉吟了一下,“也好。”
我没再响,静默了一会,开始疲倦地打哈欠,一个接一个,忍都忍不住。
小乐同情地看看我,“算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反正坐在这里也没生意。”
我点点头,疲倦地站起来。
离开铺子,打车回家,甫进门,阿娣即告诉我:“小姐,你女朋友的丈夫刚刚打过电话来,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
“什么,生的是女儿……他真是这么说的?”我诧异地问,文美以前不是说怀的是儿子么?
阿娣肯定地点点头,“嗯,是女儿。”
我将信将疑地看看她,然后走到床头的电话边去拨通了国维的手机,“喂……国维吗?我是蔷薇……听说生的是一个女儿?”我问。
“是的,生了一个女儿。”国维的声音听上去喜孜孜的。
“文美老早不是说怀的是男孩子吗?”
“是啊,五个月大的时候找人做过一次B超,那时候宝宝身体还小,又是趴在子宫里的,小手挡在肚子下面,医生以为是小鸡鸡。”
我听得怔怔的,还有这种事?“小孩子好看吗?像你还是像文美?”我问,话一出口,才知道有点不妥,天下哪有瞅自己孩子丑的父母。
国维倒似不介意,“都说面孔像我,不过挺胖的,七斤八两呢。”他乐滋滋的。
“什么,七斤八两,这么胖?”
“可能是苹果西瓜吃多了,她妈妈老买西瓜给她吃,医生说是糖分摄入的太多了。”
“什么,吃水果也能把肚子里的婴儿吃胖?”我诧异的,“文美呢?”
“她还在昏迷,麻醉还没醒呢。”
“手术做得好吗?”
“还行,就是可能伤口切得太大了点了,因为孩子太大了。”
“是吗?”为了繁殖后代,受罪的总是女人,“你们什么时候回上海?”我又问。
“估计总是至少要等她坐完月子吧。”国维说。
“好吧,文美醒了,替我问候她,隔了这么远,也没办法送她一束花。”
“没关系,回上海再见……”
“再见……”
搁了国维的电话,我犹有些怔怔的,文美居然意外地生了一个女儿,她会失望吗?她曾经是那么渴望生一个儿子。
过了一会,阿娣走过来,问:“小姐,现在做饭吗?菜都洗好了。”
我抬头看看她,犹豫了一下,问:“家里有什么水果吗?”
“有苹果与梨。”
我皱了皱眉,“又是苹果跟梨,都已经从冬天吃到春天了,早吃厌了,春季的水果也应该上市了吧?”
阿娣想了想,说:“好像枇杷上市了。”
“枇杷一上市,杏子,桃子、李子、杨梅、荔枝什么的也都应该上市了吧,要不,你去后面菜市场看看?”
“好吧,我去看看,小姐,你想吃什么?”
“各买些回来,枇杷跟杨梅不要挑大个的,小点的甜。”我说。
阿娣踌躇了一下,唯唯诺诺地出去了。
听着她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我才放心地将门反锁上,找出一副白棉手套戴上,四肢着地爬到床底去,摸了半晌,床底靠墙的一头果然有一只随身听的帆布小包,已经蒙了一层灰了,拿到厨房,用湿布擦干净,包身露出淡淡的橄榄绿,上面有SONY的字样,应该是陈薇买给唐可德的,他自己是不会舍得买这么贵的日本货的。
第十四章 摇摆(6)
我又看见了她——穿着漂亮衣服的陈薇,但见她一袭湖绿色的针织类直身洒裙,裙子的下摆是斜裁式,一边长一边短,一只腿露到膝,一只腿露到小腿,腿很白,胳膊也很白(比光盘上看上去还白),胸部平板,乳房比光盘上的看上去还不发达。
她在流利地读题:“请问《茶花女》是下面哪位作家的作品?答案A:莫泊桑;B:大仲马;C:小仲马;D:巴尔扎克。”众选手纷纷按灯,结果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其貌不扬的年轻男人答对了。
接下来,换分,一个女孩子即要被淘汰出局,陈薇笑盈盈地问她:“佳佳,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佳佳是一个年轻修长的少女,她孩子气地崇拜地望住陈薇,“嗯,我今天虽然没有能赢,但是很高兴我见到了陈薇姐姐,陈薇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薇大方地点点头,“可以。”
“陈薇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陈薇闻言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尴尬起来,但是她马上机敏地一笑,含蓄而大而化之地说:“这个……先保密,来,佳佳,你说,你愿意把分换给谁?”真急智。
我呆呆地盯着这个包装精美的女人,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她在电视上是如此的机智伶俐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闺秀风范,看不出一丝淫荡的痕迹,可是,脱了衣服与唐可德赤裸相对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淫荡,惊人的坦然自若的淫荡。
为什么到处是淫荡(无耻)的女人?
是别人淫荡?还是我自己见识短浅抑或太过保守?
我保守吗?可是,目睹了唐可德与陈薇做爱的画面,除了吃惊与些微的恶心感,我似乎并无其他不愉快的感觉,甚至没有一丝嫉妒,这是为什么?我到底有没有爱过唐可德?如果我没有爱过他,为什么他出了事我会情不自禁地扑过去?
如果是因为没有爱,面对唐可德与陈薇交媾的身体,才不觉得嫉妒与伤心,那么,面对柳果庆精心布局的游戏圈套,为什么我的反应如此之激烈折磨?(仅仅)是因为我恨他(难道我不应该恨他?)吗?可是,如果我恨他,为什么唐可德的事我还要去找他?为什么他的女同盟送来的鲜花我并没有扔出去?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有把阿娣赶走?
我在等什么?我到底在等什么?等着柳果庆帮我将唐可德救出来吗?难道……潜意识里我似在等待某种契机——某种催化剂——某种彻底的山穷水尽,好将我彻底地顺理成章地推向柳果庆的怀抱……顺势地滑向堕落的深渊?
抑或我骨子里其实根本亦是一个淫荡的(寡鲜廉耻的)女人,只是之前没有适当的土壤与水源与开发者?
不,不,不!
我蓦地坐直身子,我不能就这么顺势滑下去,不能!一个人要堕落起来是很方便省力的,可是,落下去了再要向上爬就很难(吃力)了。
底线一破,万劫不复。
我不能再坐在这里,我要去找陈薇!我要救唐可德,但是,我不能再依靠柳果庆,我要靠我自己!
我要去电视台!
想到做到,我腾地站起来,转到卫生间去迅速地冲了一把澡,然后手忙脚乱地挑衣服、化妆,黑色简洁的纪梵希的细羊毛礼裙、百丽的黑色小羊皮靴子、(仿)香奈儿的黑色铰丝披肩与黑色小羊皮手袋,这差不多是我倾其所有最体面的行头了,然后,我转到厨房门口,叩了叩门,“阿娣,我出去一下。”
阿娣手里抓着铲子转过头来,大声地问:“啊?”可能油烟机声音太吵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我说。
“现在出去?我饭已经快做好了呀——”阿娣大声地说,一边诧异地从头到脚地上下看看我,大概是没看我正式打扮过。
“你自己先吃吧——”我朝她挥挥手袋,说完,转身走开,顾不得她一脸的吃惊。
下楼梯的时候,我在想:阿娣她会不会在心底抱怨:为什么柳先生的这个表妹整天神叨叨的(比柳先生柳太太本人还难伺候)?
最好她嫌烦走人,省得赶明儿我自己拉下脸赶她。
到达南京东路某银白色大厦时,只用了一刻钟,出租司机说:“小姐,电视台到了。”
我付了车钱,落车,隔着行人道与一大片鹅卵石铺就的空地,朝前面的建筑物仰望,眼前的大厦灯火璀璨,像一艘在夜里泊航的气势巍峨的豪华游艇,我一时有些仓惶茫然起来:这就是唐可德在上海孜孜以求奋斗了数年终于抵达的理想地(上海的主流社会、美丽安全上等的中心岛屿之一),可是,我来干什么?我是谁?
一阵晚风吹上来,有水似的凉意,我蓦地打了一冷颤,然后想起来:我是来帮唐可德重新返回这个岛屿的,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