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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道歉?林明远一时拿捏不住。她看起来很诚恳,语气也很认真,但他总觉不对劲。也许,他不该这么冲动,现在他的双腿还有救治的希望,能带他到青门的,只有她,他只能仰赖这个女人
青门的道姑很有眼色,很自觉地回到另一头。
庙外的天色黑沉沉的,几人合力才将破败的门给挡在正中,但冷风还是直灌进来。清完他大腿的伤口,她又拿着小块的饼问道:
「林明远,还吃吗?」
「」
「不吃啊,真麻烦。」她叹气。「我吃了十年耶你不吃,会饿死的,我背个尸体上青门做什么?」
林明远沉默一下,没有接过来,反而凑上嘴咬了一口,闷闷地啃着。
姬怜怜明白了。原来是有力气打人,但没力气吃,要人喂;她索性用力撕下一小块,塞进他嘴里,趁着他在撕咬的当口,她也忙着狼吞虎咽,没注意他投来嫌弃的眼神。
「为什么要救我?」他低声问。
「因为林家托我救你?」
林明远一脸嘲讽。「少来了!姬怜怜,你这是在同情我吗?林家与我本无关系,我一朝荣华,他们定不舍我,如今我成狗屎,他们避之不及,会救我?这种谎言也只有你以为能骗成功。」
姬怜怜摊摊手。「连我都明白的事,那你还问?你一定要逼我说出实话就是了。不过就是我不想认识的人就这么死掉嘛,因为我善良啊。真是,这也要问。林明远,你是笨蛋吗?」
「你要是男人就好了。」他咬牙道,可以让他揍上五拳十拳。
「我觉得我当女人挺好的。」
林明远抿起嘴,合上眼,不理她了。
姬怜怜也不勉强,把剩下的大饼收拾好了。那一头的师姐们都已入睡,她不想守夜,考虑了一下,舍不得地脱下最外层的青色长袍盖在他的身上。
然后,她躲到他的身后,缩成一团迅速睡着。
林明远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他眼没张开,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哪知她的背又靠过来,硬要赖在他身边取暖。
他内心充满愤怒。这简直是天鹅落在野鸭群中,任这粗人为所欲为了林明远对这等粗鄙的事情向来是厌恶的,但此时此刻他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什么?
滑天下之大稽。只有一个人肯救他他嘴角隐约出现自嘲的笑。算不错了,他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伸出手
出乎意料地,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也许是终于摆脱了数月的牢狱生活,有了那么一点微亮的生机,他的躯体有了放松的迹象,就算姬怜怜厚颜无耻地在旁睡着,他也扛不住睡意,渐渐睡去。
迷迷糊糊里,他来到那一晚的花前月下,床上是韩冬的二女儿韩朝香,你情我愿,满口情话,他意气扬扬,不可一世当日韩冬与对头王革正为朝堂势力争夺,双方都有意收他到门下,韩冬送出韩朝香这个女儿当筹码,算是十分看重他,他焉能不动心?偏韩朝香母家有丧,这婚事尚须数月后方能结成,韩冬多疑,笃定他是个墙头草,这才给了他暗示
他推了必让韩冬猜忌,还不如顺水推舟啊。反正都是要成亲的对象,先有肌肤之亲又如何?他早不是青涩小子,世家子弟该拥有的他都有了,在青楼里他也有红颜知己,哪会不知道女人美妙之处?韩朝香比其他女子犹胜三分,因为她的背后有着韩冬滔天的权势,对他贵不可言。
但,他对韩冬多了那么点不齿。他林明远是墙头草,可骨子里仍有读书人的迂腐,这样提前洞房花烛,是在侮辱自家女儿;但既然他女儿只在乎朝堂权势,他还端什么清高架子?反正他只要顺着这条大道走下去,将来必会成为第二个韩冬,那时他应该也会利用自己与韩朝香的女儿吧这都很正常的。
他一掀开被,床上的女人朝他妩媚一笑,随即化为巨大的蛇头扑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猛地张开墨眸。首入眼帘的,是躺在他身边的姬怜怜,像颗球似地缩成一团。他手指动了动,轻轻碰触她露在袖外的指腹,冰冰凉凉的,却让他暗松口气。
他又合上眼,慢慢睡去。
当韩朝香与韩冬再度化为巨蛇朝他扑来时,他又惊醒,确定姬怜怜还在身边,他犹豫片刻,五指探向她的手,随即握住。
姬怜怜迷迷糊糊地醒来,他闭上眼装睡,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抽手,他才又睡去。一晚上就这样反反覆覆夜惊,一旦被惊醒,下意识寻求手上那份冰凉的温度,当他不知第几次又被恶梦惊醒时,听见一个声音清楚地低语:
「有人往这里行来。」
那个姓赵的道姑在说话,林明远醒悟;庙里的道姑一一转醒,他身边的姬怜怜也跟着醒来。
姬怜怜的动作极快。她一睁眼时,林明远看见她眼里的清醒,她连个赖床的混沌时间都没有,下一刻她已经收起晒在一角的男衫,紧接着她扶起他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负在她背后。
全副动作流畅,不过三息时间,林明远还不及说什么,姬怜怜背着他,借力爬上供奉的桌上,躲到破损的佛像之后。
林明远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突然间,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食指挡在唇间,一双黑色眼珠里并没有那种「放心吧,有我在」或者「我一定会救你,林明远」的执念;然后她垂下脸,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她的头发扎成一颗包子髻,细白的颈子毕露无遗;她的脸骨细致,以致脸也是小小的,身体也是小小的,哪怕现在穿得像个胖子,仍然很容易感觉到她身骨上的纤细。
最后一次看见姬怜怜,她的脸尚未张开,就是小孩脸;现在张开了,也只是个普通相貌的姑娘而已,走在路上他不会注意到,那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姬怜怜?
透过现在的她,他想起小时候开始习字,描着写可以写得极好,但要当众念却害怕到字字念错的姬家小怜怜。
这样一个连当众念书都容易怕的姬怜怜,哪来的胆子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这是自他被救后,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疑惑。
大雨还在下,却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咦了一声。
「庙里有人啊都是女人原来是江湖同道。」
「在下青门子弟,赵姓。正逢大雨,暂避破庙,不知阁下何方门派?」赵灵娃落落大方,接过了主导杈。
林明远转头看了姬怜怜一眼,他老早就看出来了,这一支道姑队伍,领头的正是赵灵娃。看来,就算姬怜怜姓姬,也没有在青门混得有多好。
「原来是青门子弟,在下同姓赵,单名舍字,在朝中孙侍郎门下做事既然赵姑娘等在此避雨已久,赵某想打听一事。」
「请说。」
「赵姑娘可看过一名青年,满身脏污,不,或许有人将他精心乔装过,但不变的是他双腿已断。」
林明远下意识握紧姬怜怜的手。
姬怜怜连头也没有抬,就随便他握了。
「断腿的男人?」
「正是,说起来,他本是朝中官员,因罪游街,没想到被人救了去」
「游街?」青门其他师姐妹插嘴:「不就是今天的罪犯游街吗?我们还跟着丢石头,对不?」
赵灵娃瞪她一眼。
「闭嘴。」她又转向赵舍。
「我们一路行来,没有见到什么人带着断腿的男人。赵兄弟,请恕我冒昧一句,今日罪犯游街,也算清算了他的罪过。你这样追看他,是为了」
「赵姑娘有所不知,此人为官时,曾玷辱良家女子,当日我们孙侍郎无法为民除害,今曰若不趁机将他除去,难保不会再有无辜女子受害,你们都是姑娘家,应该明白这等祸害的可怕。」
林明远眼皮一跳。
庙里一阵沉默,有青门子弟叫道:「好坏!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大师姐,我们也帮忙吧,要是看见此人,不如也」
赵灵娃容色微冷道:「你管这么多,孙大人与赵兄弟要为民除害,你抢人家事做什么?赵兄弟,如今雨大,不如你也在庙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去追吧,我想救那淫贼的人,定会因为这场雨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对了,赵兄弟,雨停之后你将往何处追,可一并告诉我们,如果在路上见着这样的人,我们也好通知你。」
「这」
「青门规矩向来独善其身,但同是女子,对这种淫贼自是深恶痛绝。赵兄弟在孙大人门下做事,就算满腹壮志,也需要做出事来;我们青门卖个好,将来有什么事,还望赵兄弟对青门子弟行个方便。」
赵舍点头。
「正是此理。」
「大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不如先到火旁取暖。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想来你不介意与我们这些女子同待一庙吧。」
赵舍还是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开口:「在此之前,我想请问赵姑娘一事。」
「请问」
「在佛像后,躲的是谁?」林明远心一震,手心蓦然出汗。
「」赵灵娃一时无语。
「不是我要怀疑诸位,而是这姓林的淫贼,外表太容易欺骗女人了,就连他的嘴,也可以把死人说成活的,所以佛像后面的人可以出来一下吗?」
林明远闭上眼,忽而想起那句「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命到五更」;原来,他被姬怜怜所救,井不是他真的逃过一劫,而是给了他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跟姬怜怜见上最后一面。
身边的人,有了动静。
林明远死心了,谈不上绝望;他的生存经验星,任何好处绝不会从天而降,有利益交换才是真。他被毫无利益关系的姬怜怜所救,已经够出乎他意料。
他与韩冬,就是同一类人,他将自己卖给韩冬,而韩冬将女儿易给了他只是,韩冬输了尚有后路,而他输了,只有死路。
说起来,自见面后,他还没有正正经经与姬怜怜说过话,他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懊悔。能见她最后一面,其实他很一转头看去,他怔住。
她将发上的木簪一把抽去,塞到他手里,一头长发披泻而下;她又将一件件衣服脱下,脱到最后一件青袍吋,她转向傻住的他,食指放在嘴中间。
紧跟着,她脱下里衣。
细细的腰背,青白色的小肚兜,其余的,林明远在事后怎么回忆也记不起来,他只记得模糊的背影,以及她沉静的侧面。
沉静?姬怜怜连当众念书都会紧张,他怎能让她做出那种事呢?
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看见她半寸肌肤呢?
难道她呆到不知道,如此让一个男人看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扯回。就算就算他死了也无所谓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前进。
一张普通的小脸,探出佛像之后,令得已经按在刀鞘上的赵舍一呆。
「那个,赵师姐,你怎么不替我解释一下呢?很丢脸的,好不好。」姬怜怜委屈地说道。
「要我怎么解释?说下大雨,你衣服湿透了,见没人就脱着烤,哪知有人来了,你冲进后头躲起来?这多丢青门的颜面!」赵灵娃薄怒着,立即转向赵舍,严厉道:「赵兄弟,请立刻转头。」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舍回过神,忙撇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他嘴里叨念着,由觉地退到庙门附近。
他真的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
一张小脸、裸露的小手臂以及光滑雪白的肩头佛像后的小道姑确实是没穿衣服的,但他完全没有办法生起旖旎念头,反而觉得那张脸配上那骨头似的肩手,实在有那么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赵舍纳闷,道姑就是道姑吗?他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就在这时,青门弟子匆匆自地上拾起青袍,在赵舍若有似无的目光下,塞给佛像后的姬怜怜。
「活该,谁叫你乱来。」一青门道姑淡淡往姬怜怜身后的林明远扫去一眼。
「陈师姐,我没脸见人了呜呜」
赵舍都能想像那可怜的小脸埋在衣服堆里痛哭的样子,他一对上赵灵娃的美目,也只能干笑,甚至后悔自己干嘛一定要躲在佛像后面的人出来呢?为什么躲在后面的人,不是赵灵娃这种美丽的道姑?那才能一饱眼福,也许还能有艳遇呢。
姬怜怜退回来,仍是背着林明远,迅速穿上青色衣袍。
接着,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这对发现林明远一直在瞪着她。
她从他手里抽回木簪,又将头发扎得妥妥当当,恢复成一本正经的小道姑模样。
林明远还在瞪着她,她得意扬扬,嘴巴做了一个口形:不要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