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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斜着醉眼:“怎地?云儿难道比我还重要?惜朝,你也忒的偏心了。来会宁这么久,一次也没给我做过菜,这一回我打着云丫头的幌子,你才肯劳动大驾,下一回厨房!”
顾惜朝看着他一副赖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是啊!若不是看在云儿和完颜晟的面子上,我才不会下厨呢?本公子是为了给你做饭才来会宁城的么?”
“哎呀!你们两个,喝酒,喝酒!”追命忙添上酒,“没事儿老斗什么嘴?斗了十几年了,累不累?”
“不累,我怎么会累呢?我还打算和顾大公子斗上一辈子呢?”戚少商凑到顾惜朝耳边,压低声音说着。
他的声音低哑,听在耳中,说不出的魅惑性感,更不要说还带着一股酒气喷在颈项上,惹得顾惜朝俊朗的脸顿时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戚少商!”顾惜朝咬碎了银牙。
完颜晟叹了一口气:“唉!义兄,你和顾大哥当真是让人羡慕,即便是再恩爱的夫妻,也比不过你们两个这般啊!”
铁手也喝得有点醉了,笑道:“哈哈!这两个人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各自分散的时候,都是独当一面的英雄汉子。这一见面,倒似小儿女家的打情骂俏起来了?啧啧,我识得你们的时候,哪里想到会有今天?”
“哼,铁游夏!你是在讥讽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么?”戚少商醉得熏熏的眼神,直杵过去,一脸的挑衅之意,“你以为,你当年赢了我一回,就能赢我一辈子?”
“哪里,哪里?当年我侥幸赢你一回,那是我运气好罢了!说起在武学上的天资颖悟,我哪里是你的对手。我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而已,哪及你领袖群伦的才智、睥睨天下的抱负?”铁手呵呵一笑,“想当年,你又是何等的疏狂绝傲,连萧秋水大侠都放言敢杀!天下,谁又能在你的眼里?”
戚少商听了他的话,眼中精光四射,随即又黯淡下去,低头一边饮酒一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又何必说这些陈年旧事!”
“哈哈!来,来!你们喝酒,今日是我做东,不醉不归,你们谁也不许赖!”他抬起头,又大笑着给各人劝了一轮酒,自己倒喝得比席上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惜朝,你看看这是什么?”戚少商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边,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把琴来,放在他和顾惜朝的酒桌上。
顾惜朝仔细一看,竟是当日他与戚少商在小甜水巷栖凤阁书画琴剑比试的时候,所弹的那把青芦焦尾琴,顾惜朝还曾经用琴弦刺伤了戚少商。
“这琴,不是坏了吗?”顾惜朝伸出手拨弄了两下。
完颜晟笑道:“顾大哥,这是我义兄去栖凤阁向李师师姑娘买下了这把坏掉的琴,然后找工匠给修复好了。放在我的行李中,一直没有告诉你呢?”
顾惜朝水样的眼眸有些氤氲,他喝的酒是最少的,可是那人轻盈浅笑的两个酒窝却生生把他醉倒了。
“我来弹一曲,给你们助兴!”顾惜朝轻轻抚摸着琴弦。
戚少商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你内伤未愈,这弹琴太耗神思。今天,我来弹!”
“铮!”的一声金鼓之鸣,铿锵有力的琴声,恍如大漠草原之上的万马奔腾。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顾惜朝和着琴音,拿起一箸轻轻敲着杯碟唱道。
戚少商跟着他唱出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侧头深深望他一眼,琴音变得旖旎动人。
“终身未许狂到老,能狂一时便算狂。为情伤心为情绝,万一无情活不成!”顾惜朝忽然唱出几句。
琴音几声凝涩,竟然滞住了。
戚少商呆望着他,手下一使劲,琴弦乍破,根根断裂。
他心里如翻江倒海,不能止息。顾惜朝方才唱的这首诗,乃是当年戚少商在逆水寒一案后,感怀自身坎坷的境遇,伤情于息红泪离他而去、琵琶别抱,有感而发。
他记得他写下此诗的时候,顾惜朝还是半疯半傻、伤病缠身。
――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难道他,那时候……
顾惜朝没有看他,只是眼光茫茫地看着窗外,积雪映着明月,照得这夜晚,亮如白昼。
“哈哈!”戚少商忽然狂纵地大笑起来,他拔出寒水剑,飞掠而出,在院中边舞边朗声吟诵:“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寒水剑,是雪白的;戚少商的身影,也是雪白的。
那一人一剑,仿佛便要融进这漫天的清辉,这满地的白雪中。
自二十年来,谁主沉浮,为君起舞,惊看豪气千丈!
疏狂,绝傲!
这四个字,涌上顾惜朝的心头。
――原来,我对他的了解,竟还不如一个铁手。
“呃!好酒,好酒!再喝。”戚少商犹自打着酒嗝,没头没脑地说着。
顾惜朝把他扶到榻上,给他除去外衣,盖上被子。
自从当年旗亭酒肆一夜之后,顾惜朝从来没有见过戚少商这样醉过。
只是,他这一醉,仿佛是十几年的压抑痛楚,都一起发泄了出来。
“那天,我头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时候才能在你面前无拘无束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顾惜朝轻声喃喃说着,“你可知道,我也想问你这句话。你什么时候,才会在我面前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他轻轻地笑了,用手把戚少商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答允铁手来照顾我,是多么的不情不愿。要是依着你与铁手相识的时候那种性情,你也许会一剑就把我杀了吧?那场千里追杀,竟生生把你这个人的性情给改了呢?”
“原来,能够改变你的,只有我!其实,你知不知道,能改变我的,也只有你!连晚晴也不能,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他执起戚少商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五十三、风云变
“惜朝!”戚少商挡在他身前,“不要!不要看!”
顾惜朝的脸上,一股煞气,唇中冷冷地吐出:“让开!”
戚少商的大眼瞪着,用手使劲捂上他的眼:“不要看!不要看!”
“让开!”顾惜朝又说了一遍,使劲推开他。
他,看见了。
雪地上,是遍布的红。
鲜红的血。
浸透了,一地的雪白。
雪白、鲜红。
刺痛了眼,刺寒了心。
这场景,有谁不痛?有谁不寒?
雪白的地,雪白的肉体。
如珍珠般莹润的手臂,裸露!
清辉玉臂寒。
小妹子,你不冷么?
逶了一地的青丝,头上尚有一支绛珠钗。
只是,脑浆迸裂、面目全非。
她是个最爱美的小姑娘啊!
碎裂的衣衫,遮不住颈上的指印和胸口的抓痕。
顾惜朝抬头看看高耸的楼,又低头看看地。
想像着,她是如何不甘受辱地纵身从楼上跃下。
飘逸于空中的青丝和衣衫,将会是如何的清丽,如何的曼妙?
清清脆脆的嗓音:
――大哥,好俊的身手。
――我大哥,可不是一般的人。
――我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大哥这一个亲人了。
――戚大哥,你一定要对我大哥好一点啊!
清纯的脸,带笑的眼,古灵精怪的神情。
“云儿,会冷的!”顾惜朝低低地说着,“云儿会冷的,云儿会冷的。”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同一句话。
他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遮在她的身上。
他拣起那支绛珠钗,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屈膝半跪在地上,仔细地收拢她的青丝,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
铁手和追命,瞪视着眼前的一切,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作为捕快,他们见过无数的生死,目睹过无数的惨剧。
只是,他们从未感到如斯的伤痛,如斯的悲惨!
那一个鲜活的生命,那一个美丽的身影。
就这样,化作这一具冰冷!
不甘,不愿,不想!
相信。
可是,却由不得不相信。
“啊!”一声,如野兽般的哀鸣,爆炸在空气中。
“啊!啊!”完颜晟跪在地上,脸上已经血泪斑斑。
“不是,不是……不是的……”他语无伦次的喊着,还夹带着顾惜朝听不懂的女真话。
他的云儿,不是昨天还在他眼前,盈盈笑着么?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永远也不会忘。
――你真的,要为我重建恭庄?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是幸福的。
――我答应你,我嫁给你。
如画的眉目,闪亮的笑容,狡黠的鬼脸。
昨日的温柔,好像就在眼前。
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到,完颜阿骨打略带颤抖的声音。
“启禀皇上,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不知是那个宫女跪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说,“只是,昨晚在皇后娘娘处回来,遇到了三王爷!晚上,奴婢等侍侯杨姑娘就寝后,不知怎地都迷晕了过去。皇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我杀了他!”完颜晟跳起来,仿佛是一头暴怒的野兽。
阿骨打和太后、皇后,一时间都慌了神。
“宗翰、宗望、铁手、追命,你们四个把他按住!”霹雳惊雷般的大喝!
戚少商?!
戚少商脑子里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可以乱,只有他,不能乱!
他的白衣,在风中阵阵猎动。
他坚强地站着,这一刻,他只能选择坚强。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完颜晟被按倒在地,浑身沾满了雪和血!
那血,是他最心爱的人,留下的!
戚少商看着铁手一掌击在完颜晟的后颈上,那人便晕了过去。
他轻轻地走到犹自跪在地上的顾惜朝身边,蹲下来把自己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惜朝!”他哑声说了一句。
只见顾惜朝一仰身倒在他的臂弯里,牙关紧咬,双目紧闭!
“皇上,我先把他们两个带回去!”戚少商的眼睛深不见底的深,他又侧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首,“还有……云儿!”
“皇上,不知道,今日的和亲大典还是否举行?”皇后颤抖地问着。
完颜阿骨打攥紧了拳,咬牙说道:“和亲大典,照常举行!”
朝殿,雄伟的轮廓,就在眼前。
长长的玉阶,延伸上去,仿佛能够延伸到云端。
萧寒星一步步向上走着,越走越高!
从小,他就喜欢站在高处。
因为,只有站得高了,那些欺负他的人,才能抓不到他;只有站得高了,才能隔着院墙看到花园内最美丽的春色;只有站得高了,才能感受那恍如御风而飞的快感。
现在,他正向最高处,一步步地逼进。
走过了这台阶,便是大殿。
过了今晚,他就是大辽的北院大王与大金驸马的双重身份了。
一切,都恍如梦境。
人生,如梦!
绯红的大殿里,一片喜气洋洋。
立在御座前的,是他的新娘,一身红妆,妩媚鲜艳。
仿佛,年少时最瑰丽的那个梦。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清丽而凄哀的脸,水样的双眸正定定地望着他。
甩甩头,走开!
走开。
――今天,谁也挡不住我。
挡我者,死!
和亲的大礼,在一片歌舞颂扬声中开始。
礼炮鸣响,百官朝贺!
会宁城中,满天满地的喜色,淹没了那许多的罪恶和伤痛。
皇帝的乘龙快婿,是大辽的北院大王。
从此,金辽两国,结为秦晋之盟,百年好合。
金辽,以后便是一家,一家骨肉至亲,同进退、共荣辱,再合兵一处,夺了那中原南朝的好山好水、花花世界!
从此,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和亲大礼过后三日,会宁城的天,就变了!
从夜到明的大雪,一直在下着。
仿佛是扯絮撕棉一般的落在路上行人的头顶、肩上。
堆了满地满街,深愈一尺。
雪意激扬间,已是模糊了人眼,看不清前路。
此时,前路,茫茫!
戚少商在赶路,他希望他能够赶得及,赶得到。
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
会宁城的天,已经变了。
完颜阿骨打遇刺受伤,生命垂危。
一切军政大权,都落入了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第一人――海陵王完颜亮的手中。
只等得阿骨打一死,这会宁城,便会是一片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可是,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唯一想要赶到的是,要截住一个人!
一个,他时时刻刻都丢不开、放不下的人。
前方,是鲜衣怒马的一众队伍。
好个少年得志的北院王,好个文武全才的驸马爷!
原来他,早就算好了。
饶是身后的皇廷禁军卫队人数占优,戚少商也不得不勒住马,静待着萧寒星带人驰过来。
萧寒星轻轻笑了,笑得得意而张狂。
因为,他确实有资格如此。
“哦?原来是戚大哥。”
戚少商没有看他,只是看向旁边马上被反绑着的人。
眼中,深,深不见底。
“驸马爷!你这是干什么?”他压着怒气,压着忧虑,压着自己的全部情绪。
萧寒星玩味地看着他:“怎么?戚大哥不知道?宋使顾惜朝杀害了三王爷,被小弟当场抓获。小弟还怀疑,他与皇上遇刺也脱不开干系!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