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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黄色晕光点点,渐渐化为黑夜。夜无月,仰头只有一片繁星。挽泪坐在泰山之顶临时搭成的草屋前苦苦守候。
“依我之见他是不会来了。”
“他会来。”
“他不会来。”“他会回来的。”
“挽泪,也许那只是你梦一场,梦见了有神出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极度渴望遇见神仙,所以就。”
“那不是梦。”
“不是梦,那就是你嘴里的神愿意让冷兄回来,他却不肯回来了。”谈笑生真想狠狠撬开她的脑子,看看她的顽固究竟是怎么做的,做得如此坚硬而难以沟道!
挽泪浑身一颤,疑恋的目光仍落在浓浓的夜色里。
“他说,他爱上了我。”
“搞不好,他是骗你的。为了骗你回阳世,不得不撒的谎。”才说完,就见挽泪瞪向他。
银色的眸子是野性妖美的,像深山里的狐眼,充满噬人的光芒,谈笑生吓了一跳,不由得跑进草屋里,边跑边喊:“我去煮点东西吃!”吓死人了!难道妖怪与人真有不同?那样可怕的眼神,他得练多少年才行?
挽泪收回视线,傻傻的抱膝坐在草地上。
谁怕她,她都再也不恨了,只要他与娘不怕,那就够了。
良久,她未吭一声,目光放在远处的夜景之中,期盼从那里能走出他来。
约莫近四更天的时候,幽幽的叹息传来,她错愕的抬起头来。
“夜深露重,风又大,你一身单薄,难道不怕着凉吗?”话才说完,披风落在她的身后。
挽泪猛然跳起,迅速转过身,眼泪如泉涌,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一串又一串,流不止。
他又叹息,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我以为你不愿回来了。”谈笑生的推测她不是没听见,只是拒绝承认依他的性子,他确实会无情的一走了之。
“现在,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如风。
她迟疑了会儿,抬起脸贪婪地望着他略嫌憔悴的脸色。他的身上已无香气,唇畔是常挂的平稳笑容。
“你。”
“你要问,我将最后的真气给你,现在又如何完好的出现吗?”他略过她炽热的眼神,轻轻推开她,拉好她的披风。
不,她不是要问这个!
他视若无睹她的张口欲言,迳自说道:“我在休息。”
“休息?”不是死了吗?
“原该是魂飞魄散,肉体会迅速腐败而融入尘土之间,从此再无我。我倒在船上,阎罗王将我的身躯送往天上。也许是玉帝怜惜我吧,保我全身不腐烂,而我的意识仍在,脱离身躯,处于休息的状态里。”那样的空间里只有安神自在,几乎甘愿永愿沉浸在那样不会流动的世界里。
若不是一丝恐惧让他听见玉帝的叫声,也许,他会继续沉睡,直到他再度苏醒。
那样的恐惧是对挽泪。
怕她难以割舍对他的情而再度求死,明知她要再死是非常难了,但留她一人在世间孤独永生,他心如刀割。
他的心分成两半,与生俱来的神性让他向往神和的天境,然而堕进七情苦海里的心却又想着挽泪。
真是可笑,她在身旁他不知珍惜,她不在身边了,他的心头却一阵绞痛。
“你不死,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但是是我贪心,你真的爱我吗?”终究忍不住冲口问他。
他但笑不语,仰首望天。
“什么是神呢?我要你修行当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天地何时开创,我的寿命就何时开始直到现在。你可以想见我活了多久。原本该有的慈悲我已遗忘,也忘了修行当天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渡众生。挽泪,你了解吗?”
“我不懂。”他的什么神言神语,她就是不要明白!
他露出无奈浅笑,眸光熠熠的望着她:“我要你明白,我回来,仍然是要你修行成仙。”
“我不要!”她握紧拳头,撇开脸,强忍心里痛楚:“我成仙去渡众生?我偏不!”
“我要你登仙位去渡众生干什么?人间有人间的规范,神亦然。我能留下来已是破例,是你的求情与玉帝的锺爱,但我已动七情六欲,该罚的还是要罚,我被打掉所有的道行,虽仍是神体,却要重新修行;我无力再延你寿命,挽泪,你只剩十五年的性命,若不好好修行,难道你要等死吗?”
她闻言一呆,他是为她?他的语气十分平和,一点也不像是有着私情私爱的男人。
“你是不忍见我死去,就如同你不忍见到天下人死去?”她迟疑的问,心里噗通噗通的跳着,真恨他平静无波的脸色,让她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我是不忍见你死去。”见她脸色惨白,他又补上:“但我更不忍十五年后,我得独自一人。我要你修行,不是为众生,不是为你,只为我,这是我的私心。如果你当真不愿随我修行,我也不勉强,我可以等,等你转世之后,我会找到你的。这是你当日不知我是神时对我的承诺,现在,我要用在你身上。”
他的语气还是平稳,但眸里泄露淡淡的情意。
是很淡,却是她渴望已久的。他终于肯爱她,就算只有她爱他的百分之一,她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不知不觉又满面泪痕,颤抖的说道:“好,好,你要我修行,我就做,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心甘情愿被你骗,我要跟你生生世世的一辈子也不分离。”她用力抱住他腰际。
他说起生死誓言这么的轻易又温和,一点激动也没有,真的像在骗人。可是誓言不是用说的,她活了这么久,不在乎多活十五年来看他的真心与否。
以往,她想求死,因为世间无爱她之人,如今,她想活下来,因为她的爱得到了回应,哪怕是短暂的欺骗也好。
他抚摸她的长发,从草屋窗中射出的微弱烛光里,他看见她的长发里多了好几根银丝。
他闭上眼,有着无限的怜惜与无力感。
她已无长命锁,连番的打击连普通人也会发疯,她能咬牙承受下来,却换来几缕白发。
你真的确定吗?
远方飘来亲切的询问声。
只有他听得见,他张开眸子,看见林中的男子站在那儿微笑。
那男子的面貌极似他的,眼里慈悲又威严。
“七情六欲只是短暂,伤神又伤身,如何兼顾大爱?你若舍下私情,在天界沉睡数千年,我可保你醒来之后,忘却世间种种情爱,重回神心。”
冷豫天勾起笑,笑容也是亲切,却又有所不同。
他搂紧怀里的挽泪,感受她身子的温热,同林中男子摇摇头。
“我二者皆不舍,不舍挽泪,不舍神心,二者之间我会寻求到平衡点。”他答道。
“你在跟谁说什么?”挽泪仰起泪脸。
“我在跟自己说话。”他笑道,忽然轻轻在她脸颊上烙下一吻。
林中男子见状,仍是微笑,转身离去。
“好吧,我就等着看,看你找到人心与神心的平衡点。”他轻笑,声音愈飘愈远。
冷豫天望着他离开。此一别,就算要再见,怕也是数百年之后了,随即他一怔,摇头苦笑。
原来,他也开始懂得想念了,这就是人心的一种吗?
“我陪着你。”挽泪低语:“我不死,绝对不死了,我也不舍你,你要修行,我陪着你,只要你爱我,就算你把大部分的爱分给世人,我都不会说话。”
夜风吹着,他将她的披风拉紧,不再言语。
“唔,真感人。”躲在草屋里偷窥的谈笑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糊了一张英俊的脸庞。“什么时候才轮到我遇见生死相许的姑娘呢?唉。”他忘了他的布包里还有竹册,上头列着无数个条件;忘了他是个很挑剔的男人:忘了他其实有恋童癖,而且恋得很厉害;忘了他其实是被很多女人拒绝过,忘了。
夜风还是吹着,吹着草屋前两人的情意,顺便连带地,把谈笑生的叹息一块吹上了天。
第九章
一年后是梦?非梦?
挽泪忽然张开银眸,立刻在窗前望去,暗吐了口气。
是真实,不是梦。
他真的陪在她身边,不曾离开过半步。
她用力抹了抹脸,下床穿鞋,轻步走到窗前长床上。
他正合目打坐,淡然无我的神色让她微蹙细眉。忽地,她俯下睑在他脸颊上亲上一亲。
“挽泪,你又在胡闹了。”
“亲亲你,也算是胡闹吗?”若是想跟他有肌肤之亲,不就是天大的罪了?强压下反驳,瞪着他。
他仍闭目,淡淡说道:“回去坐下,随我打坐静心。昨晚教你的,你莫要忘了。”
她抿了抿唇,回床上盘腿而坐。
心中杂念,要她如何去除?脑海里不停的交替过往种种,难以静心,她烦躁的拢聚眉心,咬住下唇。
她的性子不就较常人激烈反覆,要她收敛心神,走进无我的境界,简直难上加难。
约莫一炷香后,她睡眼惺忪的张开眼,见到冷豫天就坐在长椅上望着她,她眯眼露出笑颜下床。
“用早饭了吗?”桌上摆有几碟小菜与稀饭。
“店家小二刚送上来的。”顿了顿,忧心让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要你打坐静心,你做了什么?”
“我我收不了心。”
“一年了,你连打坐都不行,要如何潜心修行?”语气有些恼怒。
他不得不恼不气啊。时间在倒数,每过一日,她依旧无所成长,他就愈发的担心。她的寿命只剩十四年,十四年一到,大罗金仙也难救她!
她的骨质是非凡骨,但过多的七情六欲缠身,让她激烈的性子难有平静的时候。她不适合修练,至少在短短十几年里,她是练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人间的七情六欲与神心真的寻不到一个平衡点吗?非得要割断七情才能成全神心?
“我尽力了。”她照实说道:“我想要静下心来,偏偏脑里不断浮现你。”不断想要与你亲近,不断想起过往的回忆。
“那是心魔,你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不能,那是你啊!”
冷豫天盯着她良久:“难道你要我消失在你面前,你才能潜心修行?”
“不!”挽泪恼叫:“我尽力,我尽力就是!”
他真够残忍,拿这来威胁她!不是每个人、每个妖都适合当神仙。若真是练一练就能登天,那么天底下的神早就挤满了天境。
他严厉起来真是六亲不认,真怀疑他对她是不是有情。
用完早饭后,她从布包里拿出断根木梳交给他。
他看她一眼,接过,默不作声的为她梳理长发。
“你贪恋今朝生活,可曾想过将来?”他挑起了她长发里的银丝。
她少照铜镜,泰半由他梳头,不知她发现了没?除去长命锁后,她的头发长得很快,银丝较之去年已有增量的趋势,这不停的提醒他:她的日子已不多了。
每每见到,他总是心焦又心痛。
“我要与你双宿双飞。”她答道。
“谁要双宿双飞?可别忘了我!”谈笑生推门走进,看了他们一眼,大刺刺的夹菜猛吃,他进门不敲,因为他们随时随地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们二人虽共处一室,但未共睡一床,也不曾有过肌肤之亲,他不怕瞧见不该瞧的。
“你来做什么?”挽泪薄怒道,不爱旁人打扰。
“挽泪,静心静气。”冷豫天蹙眉提醒。
清心寡欲有什么好?只会闷了自己,话到舌尖,硬生生的忍下。若不是想与他长相斯守,什么登天成仙,她才不理。
谈笑生喝了口凉茶,连忙将窗子拉下,确定是密闭空间了,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来,是因为气,气死我了,气得我巴不得从二楼跳下去,踩死那个乌龟王八蛋。”他从随身携带的长布包里拿出几张符咒:“我早上下楼喝早粥,瞧见有人卖这个,眼不眼熟?”
“符咒到处都有,大惊小怪的。”
“符咒是随处可见,但你可记得一年多前你从客栈坠下,正巧撞上神佛出巡的那一回?”
挽泪眯起眼回忆。“你是说在地牢放火,想要将我们烧了的那一回?我们又回到那个城里了?”
“正是。没想到一年后神佛依旧盛行。冷兄,你说,那可真的是神佛吗?”若真是,那天下人还真容易见到天上神。
冷豫天微笑摇首。“懂敛财的是人,懂虚名的也是人,那人有贪有欲有私念,怎么会是神?”
“好!那咱们去拆了他的台,让他看看装神弄鬼的下场!”谈笑生叫道。
“不,他有他的因果要结,我与挽泪也有路要走,两不相干。挽泪,收拾包袱吧。”
挽泪闻言,将包袱拎起,戴上面纱斗笠,掩去银色的眸子。
“笑生,你跟着咱们也有一年左右,如今正好回归原点。你求你的药王之路。我与挽泪要找个适合修道之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