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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泪-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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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会疼痛吗?”他问道,将洗脸盆搁下,走近床沿,瞧见她正费力梳理她的长发,他伸出手,笑道:“我来帮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着他。“你要帮我梳头?”
    他的视线落在她略嫌浅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过她手里的木梳,说道:“转过身子吧,我这辈子还没为人梳过头,你不嫌弃就好。”
    木梳极旧,旧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齿断了几根
    “改日,我帮你作个木梳。”他平静的说道,撩起她的长发专心梳理。
    她发黑而细柔,如丝绸,教人舍不得放手。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舍不得丢,就留下了。”她□声说道。
    “遗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养我的老妇人。”挽泪闭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点也不嫌弃我。”
    他注视着她的黑发,明白她在说假话,却不戳破,若真不嫌弃她,又怎么会造就今天的挽泪?
    “你的娘真好。”他随口应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间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涩的笑,随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吗?等我洗个脸,便能上路了。”她转身欲接木梳,见到他奇异的神态,忍不住担心,脱口道:“你是不舒服吗?”话说出了,来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关切之情的,偏偏人孬,爱他的心意从来没有稍减过啊。他回过神,微微一笑的摇头,“我身强体壮,不曾有过病痛,哪里会不舒服。”
    她暗松口气,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神色难读:“你该再留几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说那借寿之人不能等吗?”她站起来,有点头昏眼花的。
    直觉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见她抬起脸来,双瞳的颜色更淡时,他猛然缩回手。
    她没吭声,咬住下唇,摇摇晃晃的走去冲水洗脸。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吗?明知不该着求,但心里总是渴望他不会怕她。
    不会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没有逃之夭夭,她就该偷笑。
    这几日,见到他时,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问,怕他流露惊骇的神情。
    “你刚好,路途颠簸,我雇了辆马车在外头等着。”
    “马车?”她吃了一惊。“咱们不是用走的吗?”他过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间,要不就是民宿,极少住在客栈里,吃更随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会雇马车着实让她惊讶,但惊讶过后,迅速理解了。
    那借寿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车兼程赶路。她心里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关心,必定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马车在客栈后门,车夫一见他们走来,连忙将布幔撩开,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的双眸。
    “瞧什么瞧,要我将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吗?”挽泪气虚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喘得要死。
    冷豫天摇头叹息,将她扶进车内。“若天下人都看着你,你不是得要挖尽天下人的眼珠吗?”
    “挖就挖,我怕什么!谁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泪恼道。
    马车轻轻摇晃,窗幔后的景物在动,她有些头昏,却咬着牙关撑着。
    “也许,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在你心中会有美丑之分吗?”
    他的黑瞳里映着她清艳的娇容,娇容上是爱恨分明的神态。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气。”
    她略嫌失望的撇开脸,不再看他。有生气有什么用?别说是动心,连一刹那的闪神都没有过。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爱得这么苦了。她闭上眸子,心头的一时激动让她头晕,不由得倒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振作的坐起来。
    “你休息吧。”冷豫天从车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连休息也听你说着佛家道理。”
    “我不说,你睡吧。”他微笑的将薄毯铺在车板上。
    挽泪怀疑的盯着他。他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岭,他从不曾主动询问她是否冷了、是否怕山间野兽,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即使她赖着他睡,他也无动于衷。
    虽然怀疑,但身子还是撑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气,神智昏沉沉的,眼睛不肯闭,就这样望着他。
    “睡不着?”他问。
    “睡不着也不要你说佛家道理。”
    “我说过我不说了。你想听什么?”他的语气温和亲切,却多了什么。她真恨自己的愚昧,只能听出有异,却不知异在哪里。
    她想睡,但不愿回到没有他的梦里,随口问道:“那借寿之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无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着布幔之处挡风。他淡笑道:“我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若真要论,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同乡?”她不信,仅仅同乡就能引起他关注,那他还算无情人吗?
    “我原是黑龙寨二当家。”见她吃惊的模样,微笑。“我不像吗?”
    “是不像,我以为你是修道中人。”否则怎会三不五时把佛理琅琅上口?
    见她专注聆听,双颊略有红润,他不由露出浅笑,继续说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几年前上山当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么?”
    “等断指无赦的下场。”他解释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强盗扰民,官府却又无可奈何,因为黑龙山上的大当家断指无赦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官府围剿数次皆无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场?等他死吗?”
    他微笑点头。
    “他什么时候死?”
    “他虽然作恶多端,但脱轨的罪孽之身跳脱因果,他会寿终正寝而死。”
    他连人的寿命都能算出来,几乎跟神仙没有两样,这样的想法不经意地在她心里滑过,但更深的疑惑让她问出口:“他既然罪孽难恕,为什么你只看着他,却不杀了他?”
    他含蓄道:“我并非普通人,不该插手人间事。”
    挽泪注视着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觉得他有何错误。
    “你究竟是残忍还是无情?”她缓缓摇头。“你守着他有什么用?看着他寿终正寝又有什么用?他照样屠杀生灵,照样死了许多人。你以为你洞悉天机,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连条命都不愿意去救,算什么修道中人?”
    “天命难改。”
    “嗤。”她冷笑。“好个天命难改。我瞧不是天命难改,是根本没有神佛之说,若有神佛,怎会容许你说的杀人魔现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只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扰乱人间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这样天下将大乱。”
    “好个藉口,还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温和善良,但压根儿没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对他冷言冷语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败在他的无情下,心里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个啊。
    不求他有多爱她,只求她爱他的万分之一,就算让她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话不说,咬牙忍了!
    见她一脸悲苦,他不再言语,怕她动气伤身这个念头微微晃过心头,他倏然一惊,连忙闭上眼不再瞧她。
     
   
第五章


    
    马车跑了几天,每过一个城镇重新雇车。冷豫天多半是不说话,连佛理也不再说了。有时候跟着车夫坐在前头,留她一人在车内。
    她少下车,不是不愿下车走走,而是他说她病体刚愈,不该出来吹风,于是连夜晚时她也睡在马车里。
    她的性子本就不是恭顺有礼,她的身子也早好了,会听他的话,是因为他的话让她窝心。
    他关心她的身子呢。
    真希望这趟旅程永远不会结束。
    只是这是她在奢想。他为了赶路,有时过镇不停;话少,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今晚要夜宿山间,你可以睡在车里。”冷豫天跟着车夫坐在前头,忽然朗声说道。
    “你在哪儿睡,我就跟着你在哪睡。”
    他不说话了,像在专注赶路。
    她抿起唇,盯着他宽厚无情的背。
    远方,吹锣打鼓惊动了她,从窗幔之后眯眼瞧丢,望见一抹黑影逐渐接近。
    “是有人成亲啦!”车夫笑道。
    “成亲?现在?”现在半夜,四周一切黑暗啊。
    “是啊,姑娘不知道吗!成亲要选时辰,这方向一定是张家村的姑娘要嫁到李家村去,赶着破晓行礼,连夜依着吉时往新郎家呢。”车夫边说着,提着灯笼的迎亲队伍迎面而来,锣鼓喧天。
    挽泪疑疑望着红顶大轿错身而过。轿子十分朴实,没有悬挂多余的缀饰,前后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向他们热情的挥挥手。
    “咱们就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好了。”最前头的人举起手喊道,身后拉拉杂杂的迎亲队伍陆续的停下。
    挽泪坐在马车里,怔怔的看着迎亲队伍愈离愈远,回头再瞧着他的背影,脑海忽然浮现她娘曾说过的话“娘早就准备好嫁妆,等我的挽泪要成亲了,一定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苦笑,三百年前的话,竟然还傻傻记着。她是不死身,是连娘也不要的孩子,能在世间遇上他,度过这一段有他相伴的日子,她是该谢天谢地了。
    “挽泪。”冷豫天回过身,瞧见她疑迷的看着迎亲队伍,他叹息,同车夫说道:“咱们也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也好,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车夫拉住缰绳,停下马车。
    “挽泪,下来走动一下吧。”冷豫天跃下马车,走到车后,同她伸出手。
    她迟疑了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跳下马车。
    “咱们能过去瞧瞧新娘子吗?”他要抽手,她不肯放,死紧握住他的手。
    “挽泪,你先放手。”
    “放了手,你就不见了,我明明可以感觉你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为什么转眼间又对我无情?”
    冷豫天张口欲言,在瞧见她的眼眸之后,冷静说道:“我对众生一向喜欢,自然也喜欢你。”
    挽泪盯着他。“你骗我,你若像以前一样对我无情,我我会像当初所说的,不再纠缠你,可是可是你变了,对不对?你虽然口头不变,但但你会开始注意我了。”会注意她是否吃饭、是否受寒了。他的言行完全不一致,让她又迷惑又渴望。
    “挽泪,你在自作多情了。”他面无表情的,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迎亲队伍而去,“神、人、畜牲,为何众生愿修道成仙,正因人的七情六欲枷锁在身,是一切痛苦的渊源。没了它,世间只有大爱,没有战乱。挽泪,你该好自为之。”他说的话彷佛只是在说服自己。
    “我就不当神,当神有什么好?我宁愿。”挽泪停下追逐他的脚步,一时疑愣的望着红顶花轿里走出来的新娘子。“如果我是神,我宁愿废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冷豫天震动了下,紧抿着唇。
    “你们是外地人吧?”媒婆笑咪咪的走过来,纯朴的脸上有浓浓的腮红。“要不要过来沾沾喜气?人多热闹。来来,还有喜糖可以吃呢。李家村长娶媳妇,人愈多愈好。”定睛一瞧,惊艳道:“姑娘好美!有没有婚约了?若是没有,包在我王媒婆的身上,咱们村里还有好几个年轻汉子。”
    “我有喜欢的人了,无须你多心。”挽泪避开她,靠近了些冷豫天。
    王媒婆见状,笑起来。“我说哪儿来的金童玉女,要是兄妹就太可怕了,原来也是一对小佳偶。”忽然拉住挽泪的手,说道:“来来,你们既然还没成亲,也不好黏这么紧,姑娘跟我去瞧瞧新娘子,沾点喜气,保证你也早日与意中人共偕白首。”拉着挽泪往轿子走去。
    王媒婆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时挣不开,挽泪频频回首,瞧见他微笑以对,而后他被迎亲队伍里的汉子围上聊天。
    他真好,随时打进人群,她却尴尬的盯着新娘子,不知该如何说话。
    新娘子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拉下红巾后,是圆圆的笑脸。
    “好美的姑娘。”隔着微弱烛光看见挽泪,新娘子忍不住赞美,亲切的拉起她的双手,“你许了人家吗?”
    “她有意中人啦。”王媒婆笑呵呵的插嘴““我瞧,八成是私奔,要不然小姑娘眉间有喜有愁,又在大半夜与情郎在一块,是不是家里人反对?”
    “我。”挽泪支支吾吾的,不由自主的脸红一大片。难得有人对她这么亲切,她反而不适应。
    新娘子见着她垂下脸,掩嘴笑道:“还好咱们今天正巧撞上。棒打鸳鸯,叫你们回家的事,咱们做不来,不如王媒婆做个顺水人情,别讨红包,趁着这半个时辰,解决他们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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