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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疑问。
惟独卫昶星淡淡笑了一笑,灰衣人的这一招,他曾经领教过,只不过,施展这精妙功夫的人,是月无情而已。
突然,来自洛阳洛侯爷家的庶子洛长天自人丛中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走到灰衣人身前,抱拳为礼。
“前辈,晚辈洛长天,乃少林寺住持无心大师座下的俗家弟子。倘使晚辈未曾看走眼的话,前辈用的,可是佛家大乘宗不外传的净月功?以前辈的内力修为与武功路数看来,前辈应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家师的师弟无尘大师。”
他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二十年前失踪了的少林寺无尘大师,曾被誉为“玉面禅心”,多闻第一,字字皆禅,简直令世人惊才绝艳。可是,却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踪影,仿佛化为了尘烟,湮没在了苍莽红尘里。少林寺为此动用了大量人力寻找他,然,却始终音信杳无。难道,莫非,这个灰衣黑发一脸落腮胡髭的中年人,竟会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玉面禅心”无尘大师?
这月冷山庄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世外高人?
“这位公子,是与不是,会影响你此次前来所要做的决定么?若是,公子来与不来,又有何分别?公子理应心似明镜,映见世上一切真我。公子若看不见,亦真枉费了无心大师对你的一番悉心栽培。”灰衣人并未应承洛长天的礼,闪身避了开来,平淡镇定地道。说罢,师法不动明王,再不言语。
而一开始还气焰嚣张的红衣女子,现在已是满眼的惊恐,被人认出她是易容而来不足为惧,令人惊惧的是灰衣人那一双看透一切事物本质、洞悉天机般的清净眼眸,无情无感,一片沉寂,映照出了她自己的面貌,丑陋而俗鄙。
洛长天能拜师无心大师,本就是一个慧根极佳的人,灰衣人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他身份,可是他充满禅机的话语还是一下子点醒了他。
他再次抱拳。“前辈的教诲,晚辈谨记在心。”他要他不可轻易被外物左右,应用心体察世事的真相,他并不想改变他对月冷山庄的看法,只是要他还原事物本我。而他,不会辜负一代禅师的提点。
“哼,月无情好大的本事啊,只用了两个下人,已经打发了何大侠与洛少侠。可惜咱们兄弟却没有那么好打发的,咱们也不认识什么‘鬼手’啊‘玉面’的,咱们只管讨个公道。咱们是钱塘镖局柳总镖头的弟子,家师死在了你们铸造的心雷之下,不是你们随便抬出一个死老头子就能解决了的。”
倾儇美目一瞟,看见两个其貌不扬无甚特征的褐衣男子混在人丛中说话。淡淡一笑,她忽略两人的故意挑衅,问:
“还有谁有事要说?”
“儇,不要再替月无情卖命了,她不值得你如此忠心追随,你在外替她辛苦工作,她却坐享其成,令你韶光空掷。儇,跟我回慕容山庄,做我的妻罢。”慕容世家的慕容琅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再次向倾儇求亲,一副不舍得佳人吃苦受累的痴情状。
“儇,你与其嫁给他,弗如嫁给我。他慕容家给得起你的,我也给得起。他慕容家即便容得下你,也不过是个平妻,我却不然,你入了门,就是原配正妻。”四川唐门的唐方也跳了出来争取倾儇的注意。
倾儇翻了个白眼,眼下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还跑出来搅和。
“咳咳。”有人清了清喉咙,向前一步,越众而出。
“月庄主,倾管事,在下泉州江澈。”该人抱拳一揖,白衣青衿银簪束发,一张脸斯文淡定,语气亦是从容不迫,腰间别了一支墨玉长笛,意态潇洒。“此次前来,并非想滋惹事端,只是想请贵庄就近日接连发生的血案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月冷山庄素行良好,江湖上人人称道贵庄行事光明磊落,决计是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的。在下相信,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只要找出那害群之马,将之交予武林盟主处置,此事便可以了结了。”
人群发出“嘁嘁嘈嘈”的议论声,纷纷认为江澈言之有理。
倾儇忍不住冷笑,这便是前武林盟主之子吗?好一个江澈,真是句句看似温文,实则字字歹毒啊。摆明了就是硬把罪名栽在了月冷山庄的头上。要月冷山庄交出一个替罪羊,此后,即使不是无情指使的,也落了一个管束不严、无知妇道的名声,谁还会相信由无情掌管的月冷山庄?
“各位前来,皆是为了此事?”倾儇忍住将一干人悉数赶出山庄的冲动,冷静地问。
“没错。”来客们回答。只有几个人,冷静地束手静观,并不躁动。
“小姐。”倾儇转而向无情请示,此事,她做不了主。如果她可以做主,她亦决不让这些人在山庄里鼓噪。
无情淡淡笑了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一幕,是迟早的,她并不意外。好在,她亦早有准备。
“此事”她淡定开口,冷冽清越的独特嗓音低低的在厅内回响,竟奇异地将人群的骚动情绪给平复了下来。“原不该由我出面,更不应由诸位插手,毕竟是人命关天,理应交由官府处理。可是,江湖事江湖了的道理,我也还是懂得的。所以,今日我破例拨冗回来山庄见诸位,也意在解决此事。不过,我想先请问诸位,你们想怎样?”
“我们想怎样,你做得了主吗?”钱塘镖局的两个人又阴恻恻地说。
“可不是?我看说不定这月冷山庄老早就易了主了,那个倾儇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也未可知。”有人惟恐天下不乱地应和。
“哦?要怎样你们才会相信我是月无情呢?”无情好笑地问,这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为达目的,有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连这等理由都想出来了,看起来,他们大有验明正身的意思啊。
“摘下面纱!”有人鼓噪,立刻引得一片附和之声。毕竟虽然江湖盛传月无情艳绝人寰,有谪仙之姿,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三岁后乃至及笄至今的容貌。
无情的手抚上自己镶满紫晶的面纱,这之下,掩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她的面纱一经揭开,母亲生前苦苦为之隐藏的,为之泪尽的秘密,亦将会公诸于天下。而,她答应过会保守这个秘密。
清冷地一笑,她放下了手,明眸如炬地扫过众人,然后淡淡道:“我的脸,除了至亲好友之外,这尘世之中,就只有我未来的夫婿可以一窥真颜。所以,恕无情不能摘下面纱,你们只能令觅他法了。我不会再提供任何证据向你们证明我的身份。”
“这也无妨。反正月庄主也到了适婚之龄,既是未婚,不妨就自在场的男子中间挑一个人嫁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江湖?搞不好就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做了手脚。你嫁了人,把山庄交给你的夫婿掌管,由他替你查清事实真相之后,再将山庄还予你,总好过你现在这样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一个穿道袍的中年人建议道。“你的夫婿,总有资格看你的庐山真面目了罢?如不能证明你的身份,我们只能猜测,你并不是月无情,而是一直指使行凶的人了。”
“搞不好根本就是一个丑八怪。”
“哼,我看也是。”
“这,不妥罢?她若真是月无情也就罢了,如果她不是,岂不是又送了一个人入了黄泉?”也有人反对。
“所以才要找一个在江湖上有地位又有良好名声又武功卓绝的人娶她,代替她管理山庄,查找山庄里的内贼。绝不能再让她以妇人之仁对待山庄里可能的害群之马了。”
依旧一身蓝衣站在人群后的江思月斯文的脸上浮现诧异过后的淡淡焦虑。事已至此,他怎会看不明白?这些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出凶手只是一个借口,真意是旨在谋夺月冷山庄的大权。而,站在最前面的人,还是他敬重的大哥。这教他如何是好?
一直懒懒倚在大厅门边的沈幽爵也眯起了眼睛。好一个月无情,竟还一直玩着偷天换日、偷梁换柱的把戏。似是而非的倾儇,令他蓦然省觉,一直以来,他从没见过她二人同时出现,直至今日。眼前这个倾儇,感觉虽然相似,却始终不同。他望向无情幽深净澈的眼,恍然而笑。
很好,月无情究竟还藏了多少出人意料的秘密?一直处变不惊如他,今日也被她连吓了两吓。但,他竟然如此期待此事的后续发展,他倒要看看月无情是如何处理这棘手的问题的。其他的,且慢追究罢。
那边厢,江澈继续微笑着问:
“月庄主意下如何?”
无情用极特殊的眼光注视了江澈一会儿,而他,亦只是镇定如恒地回视她。
良久,无情抚掌而笑。
“我若不答应,又如何?”
“庄主莫非是做贼心虚了么?咱们客客气气同你商量,要求你给个交代,你敬酒不吃,那就是要喝罚酒了?咱们也甭同她客气了,将她拿下,再问清楚,她的霜寒阁究竟制造了多少歹毒的凶器,杀害了多少的江湖豪杰?”钱塘镖局的两个弟子又发话了。
“月庄主,依在下的拙见,还是找个正直且值得依赖的良人嫁了,由尊夫婿替你暂时执掌山庄,找出此间的害群之马,还山庄一个清白。”江澈仍挂着一个温文有礼的微笑,却没人看见他眼里闪过的森冷肃杀。
“看来,除开嫁人,我已别无选择了,不是么?”无情冷冷地笑,这同逼庄有何区别?月冷山庄绝非没能力应付这一群各怀鬼胎的来客,只是,若真的动武大开杀戒,岂不是落入了他们早已经设好的圈套?她虽然习武,却从来不是为了杀人,决不是为了这一日。“然,这终究是我的终身,怎么可以随便托付?请给我三日,让我考虑。”
“你要是逃了怎么办?”有人不放心地追问。
“逃?”无情不屑地扬了扬眉,“有月冷山庄在此,我怎么会不顾山庄上下百多口人的性命以及山庄的荣誉,贪生奔逃?我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也明辨是非曲直。理应我承担的责任,我一样也不会推卸,然不属于我的罪名,我也不会用逃避来解决。这三日,不过是让我准备比武招亲罢了。”
“在下相信月庄主的为人,三日之后,在下定当如期拜访贵庄。”说罢,江澈返身告辞而去。
见他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去,只剩下几个人。除了沈幽爵同江思月之外,另外还有杭州龙踞山庄的少庄主龙佐栖以及蜀中卫昶星。
“无情,你这是何苦?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比武招亲?他们分明不怀好意。你直接嫁给我不就什么都解决了?”龙佐栖痛苦地问。
他在十七年前随父亲来月冷山庄祭拜过世的月老庄主时见到了是时只得三岁的无情。三岁的她已经用素纱遮面,但那一双露在面纱外黑白分明的眼似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令他一直念念不忘,直嚷着要娶无情。可惜,月初晴并未允婚,只说女儿年纪尚小,不想太早替她决定一生的幸福而婉拒了。这些年来,他从无一日或忘无情,每年都来探望她,而她,却始终吝于见他一次。
“佐栖,你没有资格,你知道的。”无情轻叹,惊鸿一瞥,纠缠至今,这大抵就是孽缘了。
他遥遥望着无情,紧紧捏着拳。父亲不忍见他苦苦恋着一个女子,替他未娶先纳了一房小妾,那温柔的女子还替他生了子嗣。可是,他爱的始终都只有无情。
“只要你肯说一句话,龙踞山庄就是你的后盾。”
“龙踞山庄斗得过官府、斗得过朝廷吗?”无情漫不经心道。
“无情!?”龙佐栖大骇,无情会问出这样要杀头的话来,只证明了她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了,所以她才会做出妥协之姿答应嫁人。
“回去罢,佐栖。你家中有爱你的女子,年幼的娇儿,月冷山庄的这浑水,你不该来趟。”无情悲悯地望着龙佐栖,被无望之爱所折磨的痛苦,她在母亲身上看见过,那种无论怎样,灵魂亦始终虚空的迷惘,她帮不了他。“回去。”
“无情”
“想想令尊令堂,再想想如月和她为你所生的儿子,佐栖,搅和进此事中的人,如若不早早脱身,最后势必不得善终。你要信我,佐栖,我与你终是一场幼时之谊,不要令我为难。”
龙佐栖看着她一双由始至终无波无澜的清冽眼眸,在那里,他看见了自己绝望而哀绝的痴恋。终于,他喟叹一声。“好,我走。可是,无情,龙踞山庄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沈幽爵只是冷眼看着,这便是令佑栖有家归不得的男人么?因为他,佑栖被抛在了蓬莱的荒山野外;因为他,佑栖足足有五年时间不信任人性;因为他,佑栖不能爱上女人,都是因为他。
可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也只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罢了。
龙佐栖走了,卫昶星深思地对上无情望向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