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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比武招亲未能替月无情找到一个合适的夫婿,月无情差遣去京城购置准备嫁妆的佣人们也不敢叫她看见凤冠霞帔、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后心烦,所以干脆就住在了山庄外边的别院里而不回山庄;又比如,因为有大批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吓得几家佃农退了租,月无情也不留难他们,爽快地放他们走,并且遣了自家的庄丁前去接手耕种,等等、等等。
听完了之后,他们父子四人边回转客栈,将所见所闻告予处理繁复事务的沈幽爵知道。
埋首执笔的沈幽爵听了,放下手中正在写信的狼毫小楷笔,看向诸葛九霄。
“诸葛,你以为呢?”幽冷的绿眼里闪过深思。
“我同师兄你的看法大抵相同。”诸葛九霄温煦的笑容下是狡猾的真颜,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哦?”沈幽爵冷魅的眼淡淡扫了一眼喜欢故做神秘吊人胃口的师弟,“你倒说说我的看法又是什么?”
“只管打坐。”诸葛九霄笑悠悠地比了一个坐禅的手势,三个小鬼在一旁挤眉弄眼。诸葛轻咳一声,这三个小鬼此次南来真是玩疯了,等回了蓬莱,他要好生请他们收收心,仔细绷紧点他们的皮。
“我却担心有人坐不住。”沈幽爵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已经有数批夜袭月冷山庄的人次日被发现昏迷在山庄外的排水渠里,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迟早会有人得逞。而无情,不爱造杀孽的无情,终将要手染鲜血。
诸葛九霄微微挑眉。“师兄若担心,大可以厚着脸皮住进山庄去,可没人拦着你。且,师兄你的心上人,如今真算得上是名动武林。她身具大乘宗至纯内功,又使得一手无双剑法,更是智计手段一流的人物。这些年来,她一直退居幕后,韬光养晦,冷眼俯瞰红尘,似她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轻易教敌人称心如意?”
“我的担心,还不只如此。”沈幽爵转动手上的黑玉扳指,绿眸变得冷肃。
诸葛九霄再次温煦而笑。
“师兄,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你的心已经乱了,所以你看不见显而易见的真相。”因为太过关心了,所以,看不见盲点。
沈幽爵的绿眼倏忽一沉。是的,他的心已乱,他担心无情,担心在如此巨大的阴谋中她如何才能安然脱身。他的势力再广再雄厚,毕竟始终不能与整个朝廷为敌。
此时,尚泽如鬼魅般的身形出现在外间耳房里。
“爵爷,诸葛先生,佑栖来信,威胁说,如果爵爷与诸葛先生再不返回蓬莱去,他便罢工,也出来玩耍一番。”尚泽没有情绪起伏地淡淡禀告。
沈幽爵挥开自己的忧虑,邪邪一笑,佑栖那小子呆不住了么?才当了两月有余的代理境主他就喊无聊了么?他可是足足当了八年了。
诸葛九霄眼中闪过狡光,然后温言建议道:
“师兄,既然我来了,不如就让尚泽先回去蓬莱罢,有他陪着佑栖,你我也可以放心在外处理正经事。且可以避免佑栖那小猢狲因为无聊而真的造反。”
沈幽爵几乎忍不住笑地挑起拇指,好办法。尚泽太一板一眼了,佑栖则又太娇气依赖,凑在一起中和一下也是好的。反正他也懒得够久了,尚泽若不在他的左右替他动手,大不了他自己亲自解决对手。
原来师傅的幽冥月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时候,可以有那么优雅而强大的威力。他倒也想找个对手试一试,看看幽冥日剑法发挥到了极致会是何等的威力。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真是很好奇啊。倘使对手是无情,又会是怎生一副情形呢?他不但期待,甚至是跃跃欲试的。真不晓得自己懒散了多年的武艺,会不会是无情的对手呢?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一定要找个机会一试无情的身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尚泽却是眼神一慌,天啊,让他回去陪佑栖那粘人精?他宁可跟在爵爷身后替他收拾他懒得收拾的人,虽然也很头疼,但总好过对住佑栖那双永远似被抛弃了的小动物般的眼。他迅速敛去眼底的慌乱,足下一点,又倏忽消失了身形,比来时更快更疾。
沈幽爵与诸葛九霄相视而笑,如果说作为东瀛伊贺流忍者的尚泽除了对上位者的必恭必敬态度十分的无趣了些外,还有什么弱点的话,大抵就是佑栖了。他简直视佑栖为见血封喉的剧毒,能避则避。这或者,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罢?正如无情之于他,卿娘之于诸葛罢?只是,他二人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了,不挣扎不反抗。而尚泽则犹自抗拒自己的心。
情之所钟,一刻不能或忘啊。
光阴匆匆如逝水,时间转眼已过了大雪,金陵城已经下过数场细雪,晨光洒射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上,细密的雪粒似金砂般无边无垠。
官道上有两骑快马,一前一后地远远驰来,马蹄溅起的雪泥飞起又落下。跑在前头的青骢马上是一袭白衣劲装、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子。她两颊冻得通红,额上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略微堕后一个马身的白驹上骑的则是一个满脸无奈与薄怒的男子。
“秋悉,莫跑,当心动了胎气。我既然允了让你回月冷山庄,自然便不会食言而肥,更不会阻挠你去向那该死的月无情请罪。可是我一定会陪你一起面对的。秋悉,你慢点骑呀。”男子策马扬鞭,无奈却始终赶不上心爱女子的归心似箭。
“白无悠,你我已经铸成了大错,我已然对不起我家小姐了。在我面见我家小姐,求得她的原宥宽恕之前,你说什么也是多余。我反正已经是你的人,做了对不起小姐的苟且之事,我也无话可说。因此我更不能辜负小姐对我的信任。我必须尽快赶回山庄。”娃娃脸的女子,正是月冷山庄庄主月无情的丫鬟秋悉。
而追在她身后已经开始有些气急败坏的男子,则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药王白偃的孙子,无悠谷的谷主白无悠。听见秋悉的一番话,白无悠端正刚毅的脸上的颜色又无奈而狰狞了起来。
“苟且之事!?余秋悉,你说我们的两情相悦是苟且之事?那我们的孩子算什么?你说?!”白无悠刚吼了一声,又想起秋悉肚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生不得气,才又隐忍了下来。一边催马,一边嘀咕。“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你家小姐比谁都奸诈狡猾才真。自己无意履行婚约,又不出面来解除,倒教你这完全不知情的人跑来当替死鬼。什么见玉如见人,什么定不违约。害我把你吃了个一干二净。爱也爱了,还能怎么样?她可倒好,老早设计好了要我出来趟浑水,还要陷害我最爱的人替她跑腿卖命。天下间的好事全叫她一个人占尽了。如果你和孩子有什么差池,不必那些江湖中人逼庄,我就捣毁了月冷山庄。”
“你说什么?!”这次换成永远奶声奶气的秋悉吼了。
“没没没,我什么也没说。”白无悠线条冷峻的脸立刻堆上了笑意。他可不想因为言语之失而得罪了自己孩子的娘。即使孩子的娘的性情与天生的娃娃脸根本就是背道而驰,完全是母老虎一个,他也甘之如饴。
月冷山庄里,无情同倾儇,正在花厅里相对而坐弈棋。两人脚边置着金银嵌错花的铜盆,生着暖暖的炭火,夏晓立在一旁伺候着,颇有红袖添香的意味。
无情仍是一身玄衣,长发仅松松绾成一个髻以一支乌木麒麟簪束在脑后,身上多了一件毛质乌黑油亮的水貂毛坎肩,用一排黑珍珠扣子扣着,轻巧方便而保暖。
坐在无情对面的倾儇恰恰相反,穿了一身的白,做男装打扮,梳一跟辫子,发梢缀了一颗镂空花金珠。衣摆上绣着一支孤梅,冷冷地横过一弯残月前,肩上披着一件灰鼠批斗篷,用金陵苏绣第一的绣坊出品的金丝绣卷云纹的缎带系在襟前。
两人一色的素面朝天,远远看去,直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正全神贯注地对弈。
然只有她们自己晓得,她们的心思其实完全不在棋局上头。
“倾姑娘,又落错了。”夏晓第无数次违反观棋莫语的规矩,提醒心不在焉的倾儇。
“哎呀,不下了。反正也赢不了小姐。”倾儇伸手一拂,乱了棋盘上疏疏落落的黑白棋子,有些耍赖地说。
“你呀”无情失笑,亦伸出手,一边分拣白子与黑子,一边轻轻道:“想不到我回来了,你就变得有依赖性了。反正一切有我,是不是?”
“是啊。我再怎样手腕一流智计超群,可是与小姐你一比,也还是始终不及小姐你的万一呢。”倾儇娇笑连连。“小姐你若是凤凰,我便是雉鸡;小姐你若是天人,我便是凡夫;小姐你若是珠玉,我便是瓦砾……儇总是不如小姐的。”
“妄自菲薄!”无情淡笑,伸指弹一下倾儇的额。“这世上,人人生而平等,绝没有孰高孰低的分别。儇的美丽慧黠,必定会有人真正看见并喜爱的。在那人的眼里,儇才是最美丽无双的女子。我们总会是某个人眼中独一无二的女子。所以,切莫看轻了自己。我们每人皆是无双的女子。”
倾儇静默了一会,才又悠悠道。“在司空先生眼里,襄王爷才是独一无二的罢?其他众女子于他,不过是繁花过眼,始终无痕。”
无情轻拍倾儇的手。有些时候,迷恋一个人,不代表爱情。希望倾儇能明白这个道理。爱一个人,是会痛的。痛到泪尽,也放不开对他的爱。
侍卫总领罗这时扣门进来,飞快地瞥了一眼尽责地俏立在无情身后的意中人夏晓,才禀报道。“小姐,飞鸽传书,秋悉已经快马赶到山庄三十里外,身边还跟了一个男子。”
无情一直显得意兴阑珊的眼,倏忽幽光一闪。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来得好,再探。”
“是。”侍卫总领罗领,又向夏晓看了一眼,然后反身走了出去。
无情与倾儇对视一眼,兴味颇浓的齐齐望向正在往火盆里添加炭块的夏晓。
“夏晓,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无情笑问。
“回小姐,奴婢七岁被夫人救回山庄,一转眼已跟在小姐身边十四年了。”夏晓亦笑答。最先被夫人救回府里的,应该是春知。只是,春知彼时年纪略长,大抵已经晓事了,不似她们这些后来被救回府的女孩儿,还未遭受任何的摧残。
“十四年了啊”无情暗忖,女子十五及笄,葵水初来,便可以嫁人。可是山庄里的女孩儿们,跟在她的身边,全数蹉跎了岁月,亦无机会结识心仪的男子。双十年纪,若搁在外头,大抵是许不到好人家了,不如,趁她得闲,替自己贴心忠心的丫鬟把终身大事给办一办罢。
“夏晓,你会不会怨呢?怨跟了我这样一个主子,竟忽略了你们,也合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我却迟迟没有放你们自由。”是她疏忽,忘记了丫鬟们也有自己的爱恨,以至于春知,为了爱,背叛了她和山庄。
“不,小姐,奴婢决不会怨的!”夏晓听了,几乎要跪下去以表示自己的忠心。“奴婢愿意跟随在小姐的左右一辈子,终生不嫁。”
无情听了,悠悠长叹一声,拉住夏晓的手。
“我顶怕听见你这样的回我。你怎么可以为了我而误了自己的幸福呢?”她清澈的明眸望着自己的丫鬟。她自己是冷情之人,同这些女孩儿并不特别亲厚,可是,她们却一直陪着她。“这些年,我不在山庄里,都是你们辅佐儇在管理庞大的山庄里繁杂的事务,大至生意买卖,小至洒扫庭除,你们做的很好。可是,你们也将女子最宝贵的一段韶光,全数扑在了理应由我来背负的山庄事务上了。现在,又要共我面对这样巨大的危机。我又怎么忍心,教你们为了我,放弃自己一生应有的幸福呢?”
“小姐,我”夏晓听出了无情话里的意思,想要说自己不怕。
“罗喜欢你,你知道么?”无情眼里浮上温和笑意,不出所料地看见夏晓两颊飞红,欲语还羞。这便好,至少不是罗那憨直汉子一个人一头热。“你若不讨厌他,有空不妨多同他相处。我不逼你嫁他,因为我知道若我出面做主,你绝不会向我说个‘不’字,但我想让你自己去发现去感受。如若你发现自己会想他,无时无刻都想他,想他到心会微微发疼,就叫他来向我提亲罢。”
说完,无情和倾儇双双看见夏晓连耳根都红了。
“啊,炭没有了,我去取些来!”夏晓抛下一句话,飞纵出了花厅,留下无情与倾儇看住炭盒里七分满的炭块,而后两人齐齐笑了起来。一个笑声清越冷冽,一个则娇柔妩媚,轻轻回荡在布置精雅的花厅里,久久未散……
同一时间里,襄王府中,襄王爷在自己内堂的书房里,屏退了左右随扈,接待了来自京城的客人两湖两河两江两广八省巡按欧阳如霆。
“微